富察尔济在停下来的那一刻,隔着自己一只莫名有点出汗的手掌,将面前的段鸮完全地压在了底下。
段鸮见状向下看着牢头靠近的动静,一面保持着原有的样子按住他的半边肩膀和后脑勺,以一种掠夺和控制的动作将两个人的距离缩到最小,完全将彼此融为一体。
这一瞬间,他们的距离小到不可思议。
这是一个危险到不能言说的距离。
近到两个人都开始突然不说话了。
这种说不清道不明从心头窜上来的热度,把他们俩当下都只惦记着正事的脑子搅和地浑浊起来。
所以两个一心只想从困境中脱险的人谁都没吭声,富察尔济和段鸮也只往旁边保持彼此尊重地扭了下脸,却也都不太看得清楚对方脸上的表情。
呼吸喷洒在对方脖颈之间。
嗓子里都有点冒火。
还有点说不出的痒。
一时间,他们这两个从对彼此没想过这么多的大男人只在这阴暗无光的通风口内,保持着这种死死贴着彼此姿势谁也没动,还给小声开了口。
“…我说,你动来动去干嘛。”
总觉得这么搞有点不对劲,富察尔济嘴上说着也赶紧把自己身子挪开点,拿手撑着墙面给他张口提了个意见。
“你没动是吧。”
脾气没比他好到哪儿去的段鸮回了他这么一句。
“……动了我也动了,但你看我都不动了,那你能别动了么,不然掉下去直接一起完蛋啊。”
富察尔济又这么小声说道。
“那数到三,咱俩都别动。”
段鸮也这么小声回他。
说完,他俩就不动了,可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地方那点火仿佛还是没消下去。
这种火焰有时候甚至无关别的。
就是特别热烈,特别纯粹,谁也没想掩饰什么的,就这么没由来地这么从心底直接烧起来了。
如同被一根火柴就能轻松撩开的火苗,平时虽压抑着保持着冰冷不明显,但近风一吹,总会露出马脚,而且势必会燃起熊熊大火。
也是在这一刻,咱们做人一向很抠索的富察大少爷就这么想到了上次回家的那三天里,他一个人躺在牛车或者院子里的看着天时,都一直在想的一件事。
“段鸮儿。”
自己也不明白自己在这儿犯什么毛病,但总之人还钻在这通风口的富察尔济就这么开了腔。
这是少有的他管人口气这么正经地叫全名的时候。
可这人也不知道是不是上次回家后口音没改过来,还是其他怎么回事,直接把段鸮的名字给一个不留神念成了特别重的儿化音。
——就跟他这又高又挺,看着还帅的少爷鼻子突然就被什么玩意儿给堵塞了似的。
“怎么。”
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就着这人这一本正经的口气,段鸮只得这么应了他一声。
富察尔济:“哦,我就叫叫你,我是不是没说过,我这名儿其实不是我正经大名,是我以前在外头用的名儿?”
段鸮:“好像是。”
富察尔济:“那你这是你大名么?”
段鸮:“你问这个干什么。”
富察尔济:“就,咱俩认识那么久,好像什么也不了解,想了解了解呗,你想了解我吗?”
你想了解我吗?
这可问的真是很直接了,放往常段鸮肯定得怼他,但就着今晚这氛围,这两个人紧接着还真是能把这么干巴巴的话题给聊起来。
段鸮:“你以前怎么不说想了解我?”
富察尔济:“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啊。”
段鸮:“以前是什么?现在是什么?”
富察尔济:“以前是段鸮,谁都可以是段鸮,段鸮只是一个名儿,现在是段鸮,但只有你是段鸮,因为段鸮是你,所以不一样。”
这话听着可有点意思了。
若说坦荡是真坦荡,就和这人都已经把自己整个敞敞亮亮的心都给一下对着人送出去了似的。
偏偏这说的人是一脸我是认真地说,听得这人也是一脸认真地在听,就显得这明明在小声冒着躲避危险的氛围莫名有点变味了。
说完,富察尔济不作声了,就这么用一种我这么说都是实话的眼神盯着段鸮看。
段鸮:“那你先说。”
富察尔济:“别介啊,为什么不是你先说,我的大名之前可从来不和别人说呢。”
段鸮:“你是鬼?还不能随便对人说大名。”
富察尔济:“那可不,一般人我可不随便告诉的啊,都得是铁瓷之间才行哈。”
都到这关头了,他俩还有心情在这儿一来一去的杠,但有些事总算是被这么一搅和才强行冷却下来。
而就在这两个人开始因为这倒霉无比的遭遇而心口来火,更觉得自己都跟着对方开始有点莫名其妙时。
——却在下一秒,无意中因背抵着墙壁而透过这通风口的视角,另发现了一个在拾壹号和叁拾陆号通风道之间的一个隐藏的通风口。
这个出现的时机异常反常。
却刚好搅乱了先前差一点就‘没刹住车’的一切。
四面无光的环境下更是刺眼的厉害,和监狱内部构造也很为何的通风口,当时就在他们的身侧。
起初是背对着东侧天窗的富察尔济扭过脸时顿了下先看到,又示意段鸮往后看的。
接着,二人就这么一起回头往身后有模模糊糊的亮光透出来的那个小洞口看。
等这么一看过去,就见那一整个通道完全地被一块空心石灰板掩盖着,自上而下横插在太平府监牢之中,上方通向最顶上的堡垒塔楼,下方则通向不知名的地方。
这是——?
这一幕,令还处在通风口环境下出不去的两个人当时就停住了。
若不是因为两个人进来的急,怕是还真不能发现在两边通风口里还有这样一个秘密的入口。
这通道口,怎么也不像是监牢内部的人随便开通的。
因太平府监牢是建造在一个旧时堡垒状建筑。
每一节通道口都是如同建筑中的一环存在于构造复杂的内部本身的。
因此,这个如同一个输送管道一般的通道口是可以直通向上下十六个总牢房中的任何一个的,最奇怪的是,就在这泥水浆子所糊起来的墙面一侧,另还有个让人想不通的烙痕被留在了墙壁上。
那像是被什么东西烫了下的烙痕看着是个圆形的。
中间是方镂空。
倒是个不太常见的形状。
尤其位置的话,只正好留在这拾壹号囚室和叁拾陆号囚室中间私自挖通的通风口密道中,这形状看着倒有些说不出的眼熟。
“你有没有觉得这看上去像不像一个东西。”
富察尔济问道。
“像什么。”
段鸮问他。
“说不好,就是觉得很眼熟,感觉,在哪里见过。”
一时半会儿,仅仅靠这么个圆形烙痕,还真令被堵在通风口内的他们想不起这个形状到底像什么。
所以当下顾不上别的,将这痕迹的位置记下的两个人就这么干脆躲到了那里面,又借着牢头进入拾壹号牢房的空隙,安全地回到了禁闭室。
这一遭,两个人才可顺利脱险。
等这会儿二人下来再仔细回想起那一幕,他们已基本确定这个太平府监牢内部绝对是很大问题的。
不说狱卒们的管理方式,只说囚犯国泰离奇死亡的三个异常点,和为什么通风口还会有隐藏进出通道这件事就值得人深思起来——
因这无非只有两个结果。
一,太平府内部有人借助这条通道在行一桩秘密交易;二,就是这桩交易还很有可能和十六日当夜国泰之死有莫大关联。
而最关键的就是,要搞清楚那个留在通风口的圆形烙痕和国泰的死因到底是什么。
“天亮之后,我会再想办法去试探巴尔图,然后想办法进一次肆拾捌号囚室,你出去之后也去找一个人,他可能会知道关于‘红色死人’的真相。”
“谁?”
“昨天在槽口吃饭的时候,我听见有一个黄牙老头在一旁和人说话,他外号似乎叫杀婴蔡,总在西北角和一群犯人们呆在一块,好像知道些什么,必要时候,你从他嘴里套一些消息应该有用。”
“嗯,知道了。”
这最后两句关于调查案子的对话说完,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和危险性,令二人都没什么心思想些别的了。
这一夜禁闭室的遭遇。
加上所目睹的关于太平府内部的一切,不得不说时是他们这次卧底任务中的一大突破,只要熬到天亮,禁闭时间结束,他俩明早也可以正常放出去了。
大约半刻后。
说完这两句简单的话后,富察尔济和段鸮就将之前偷带出来的铜勺子和这一次的物证在叁拾陆号囚室的天窗上找个位置藏好了。
他们约定好,若是之后再有消息。
只从天窗想办法再次进入禁闭室上方的通风口,其余时候就继续保持原样查清太平府内部的的情形。
一刻后。
二人各自保持着原有的姿势就这么暂时眯了会儿,又让脑子好歹是修整了一会儿。
这一觉,因之前的事,他们都并未睡的略沉。
冰冷的囚室内,两个人却也都在思索着些事。
可就在当晚,他俩这说完这些事,又各自休息一会儿的功夫,还有个诡异的事竟然被富察尔济这个乌鸦嘴给说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