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都是些寻常唠嗑,老掌柜估计以为他们听不懂方言,就索性和自己手下的厨子有什么说什么。
段鸮心想着,这客栈这么破落,这老掌柜还惦记着给死了的伙计烧猪肉吃,倒有些罕见,可下一句,他就听到了这么一句重要的话。
“只盼着这烧好的猪肉送到地下去,张三同这个脑袋都掉了,半截身体还要半夜还魂找回来的死鬼,放过咱们这小小客栈,也别再找上门来朝我们这等无辜小民索命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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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回 (上)
这来到江宁府的第一夜, 他们就入住到了那才死过一个人的梅香客栈中, 这可就有点胆子过于大了。
可实际入了夜后,这小小的一间金陵本地的客栈一切倒也还算太平。
因就开在路边,楼上楼下几间房里,还住了除他们之外的其他几个客人,这里晚上其实很安全。
夜半三更,整个连绵于运河和护城河上方的江宁府城防也是静悄悄的,连远处总是灯火连绵一片的金陵河上的船上都静了许多。
以前就经常半夜睡不着, 所以方才段鸮就一个人起来又开了窗。
他本来就是个半夜时不时就会因为一点点小动静的惊醒的人。
所以段元宝眼下睡在他手旁边的那张床榻上,身上盖着穿软被子,一个人坐在灯下的段鸮则在披着件衣服想事。
今天白天他们还在那个金陵捕快司马准的办公所在那里时。
由于三人时间相对匆忙, 他并没有能亲眼去义庄见着那个张三同的人头。
但临走之前,他却也主动提出了验尸一事,并因此拿到了一封江宁府的仵作此前已对那个人头所做的初步尸检。
由于在此之前,死者的身子距离案子发生已经快四五天了还没找到,所以在那关于死者张三同的卷宗中就也只提到那个人头的部分死症。
其中由江宁府衙门记录在案, 并特别提到的三点关于那颗人头西瓜的特点是:
一, 死者张三同的人头是和那些西瓜一起用冰块完全急冻过的,所以在那捡瓜人最初在路边捡到那个透露时, 才会用手指敲着硬邦邦的表面就觉得这应该也是个西瓜。
虽然事后因为江宁府这两日天气很热,在那捡到西瓜的本地汉路上回去时,装在麻袋里的人头就已融化得差不多了。
死者面部的人肉经过急冻之后又化的快,所以到衙门官差第二日安排人去认尸时。
张三同的人头上人肉其实已经开始变软变烂,呈现肉泥和红肉状, 若不是还有眼睛鼻子和嘴唇等嘴唇挂着,怕是连认尸这一步都难做。
可这江宁官府的诸位官差事后也仔细想了想,只觉光是冰冻人头一事放在这金陵内,乍一听来就非常的不可思议。
因为按照一般情况,能将好端端的西瓜和人头完全冰冻起来的办法,除了寒冬腊月里放在室外冻一夜,便也只能是一般大户人家才有的冰窖了。
可金陵如今天气正热,就已排除了是天气所造成的,若从外地运来,也不可能做到丢在城内,西瓜和人头还是冰冻的,再说外地路途也太远,完全不可能做到。
可如果是冰窖中动过,要造成这样表面冻结,也得是那种挖了有七八米深,还得常年储存着冬天凿下来的大块冰块。
这样专为达官贵人享受的稀罕冰窖,别说是相对于别的地方已经十分繁华的江宁府,就是比这里还要繁华的京城官家,甚至是皇宫里怕是才能找到一个。
正是因为此,关于这人头和西瓜是怎么冻起来的,最初就已成了司马准和江宁府衙门如何也想不通的一点。
而其二,就是张三同脖颈处的动脉断裂口,罕见的竟然不是刀伤,倒像是被什么重物硬生生从后脑勺和后颈软骨出先砸断的,所以黏连处碎肉和后颈骨挫伤严重,还伴有大量冰碴凝结在血管出。
结合他的人头和一堆丢弃在路边冰冻西瓜放在一起。
造成他的头和身子分家的原因,很有可能是因为有人用最初冻成冰块石头般的西瓜,活生生砸掉了他的头。
这几点,均证明他的死因异常地诡异,若不是这次他们决定来江宁找失踪求救的刘岑,段鸮以前怕是也从未接触过此类手法异常凶狠的恐怖案子。
尤其是这怀疑张三同死因很可能是用西瓜砸掉人头的推断。
放在往常生活中根本不可能发生,毕竟就是一个西瓜冻得再硬,怕是要和真正的人头硬度比也有些困难,所以这江宁仵作自己写下这一番卷宗记录也留下存疑二字。
存疑。
就是连江宁府这边的仵作都无法判断张三同到底是如何死的。
西瓜。
人头。
到底如何完成地人体冰冻。
这种种蛛丝马迹却在看似寻常中交织出一桩异常不寻常的案子来。
也是如此,一个人盯着纸上所书写的那一行字的段鸮看到这儿,却也暂时没想明白这点,只闭上眼睛又思考了一会儿。
烛火下,他那细瘦的,没有血色的一根根手指搁在桌上。
但因为天生携带的心理疾病,他那总是伴着先天犯罪直觉的脑子里却像是再一次感觉到了黑暗中有什么蜘蛛结网的声音在沙沙地作响着。
【‘——’‘——’】
这一次,这蜘蛛在黑暗中的结网的声音竟比任何一次都来的大。
有什么怪异的东西正在暗处继续窥探着一切。
……
正当段鸮一个人大半夜陷入对这次这桩人头西瓜案的思索之中时。
就在和段鸮本人相隔一面墙的另一间房里,大半夜一个人枕着胳膊像个鬼一样,坐在窗口的富察尔济其实也正在思考一件事。
白日里的事已经过去四五个时辰了,但显然这梅香客栈的反常事在他看来还是有不少的。
张三同的半截尸体,大半夜又自己找了回来。
这种一说出来,都令人觉得惊悚恐怖的话,任凭谁乍一听见,估计都会得觉得这年岁颇大的老掌柜是在尽说瞎话。
那颗‘人头西瓜’,既已经人砍下来又抛尸在外被其他人捡到,那他剩下来的尸体就算如今还失踪着,也不可能自己就这么走回来。
这世上本无鬼神。
在人间作恶也往往多是活人。
所以当下,傍晚时在楼底下一边假作歇脚茶客坐着的段鸮虽听懂了这一段不同寻常对话,却也只是暗自压下此事没做声。
事后,当一起拿着行李上了楼,他才将此事告诉给了另外两人。
对此,一向心大的富察尔济停了也是没什么太大的感觉。
因他这人一看就知道从不信这些,所以反而对那老掌柜为什么会言之凿凿地说出这番话的缘故更有些自己思索。
而说来也凑巧,就在方才他们四个人入住客栈并一起上来时。
因段元年纪宝小,富察尔济就一个人慢悠悠地走在最后面,让这小子跟着段鸮和札克善走前面,免得在楼梯摔倒。
“哟,慢着点啊,宝哥。”
当时嘴上就这么来了一句,抱着手晃悠着自己准备上去的富察尔济说着慢了半步。
却在这时,让他的余光,偶然间撇到这个金陵梅香客栈在内部构造上似乎和往日所见的那些客栈有所不同。
当时整个二楼走廊,就光剩下富察尔济一个人落在最后头了。
他身量高瘦,自在地晃荡着肩向往上走。
原本一条朝上的腿被已迈上楼梯半步,却堪堪将脚停下来,又抱着手停下,整个身子后倾了下瞧了眼那目光所对上的地方。
在他的那只灰色眼睛里,映照着有些古怪的一幕。
因在这二楼客栈走廊除了客房都四面空荡荡的尽头处,居然有个直接通着底楼到最顶上的长绳。
一眼看过去,那根奇怪的长绳,就这么大晚上地孤零零地挂在那儿。
中间是个在地板上单独楼下的供绳子穿过的方形空槽。
也不知道最上面和最下面到底连接着什么,这奇奇怪怪的客栈里又为什么要弄一根绳子单独挂在那儿。
可等随后没忍住盯着那个地方多看了眼的富察尔济转头就上了他们住的那层,绕着那地方走了一圈后,他这才看出来这根绳子到底是什么用处。
原来这其实,是一根怕客栈内部的走水,才单独设在这里的防火绳。
最上面单独连接的地方,和最下方连接的地方分别有一个木头所做的简易滑轮。
最顶上应该连接着一整桶来自水箱里的水,因这种有四层左右的客栈,最顶上那一层都是左右两面墙封死的。
民间开客栈做生意的都有规矩,最顶上不住客人也不住店主,因为怕万一发生火情,会有逃不下来的人丧生。
至于这火绳,则是为了每每下雨,顶楼的水箱就可盛满水,一旦客栈事后哪层楼走水,就可在这层楼拉扯下绳子将水桶带到具体楼层。
只是这老木质建筑走水的事。
如果不是人为造成的,一间通常的没什么生意的客栈几年都不太可能发生,因为像老木材,尤其是盖客栈的老木材是最难着火的,非一般火情不会蔓延成大型火灾。
尤其是这可是江宁府,是经几代王朝而不变的古都,有督查院,众多府衙官员还有官银所在的票号钱仓。
这里大多数能保留下来的木材,别说一间小小的客栈,就算是路上任意一间民宅怕是都很难着起火来。
所以平时,这根挂在这里的火绳最大的作用,怕就是将顶上水箱里的水拉到底下供客栈里的人使用了。
所以这木桶的使用途径,多是给客栈自带的夜香坑和小厨房做供水用的。
说来也巧,刚刚在楼下时,那买菜回来的厨子也顺道提了一句。
因老掌柜和厨子都没空收拾小厨房旁边的夜香坑,所以这客栈里的坑已经封了有大半个月,不给外头人跑进来如厕用。
只等这一月过去,才将这水箱重新派上用场。
所以这么一想,这么个外面看着破旧的客栈倒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了。
也是此刻听到段鸮说起这事,本还坐在一旁没做声,这时候但却又突然想到一点的富察尔济也就这么随口提了这一句。
“也许,他和那个厨子都在客栈亲眼见过那个没有头‘身子’?所以才特别肯定?”
可札克善一听到这话却被这家伙吓一跳。
随之明明三人都坐在这破破旧旧的客栈厢房里,这面色紧张的札克善捕快却忍不住手打量了一圈打了个冷颤道,
“喂喂,富察,都已经快晚上,你可别瞎说了,这谁还能见过死人的身子自己跑回来的,段,段鸮,老掌管真说那个张三同的身子找回来过?”
“嗯,他还和那个厨子说待会儿烧好了猪肉就去放在二楼,或许我们可以趁着这个今天住进来的机会,再去和那个厨子,还有那个麻子小二打听一下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