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此刻,面对着这场注定再也逃不开的牢狱之灾,和事后必然还会找上自己的那群‘恶鬼’,自知思路一条的杨青炳却也闭上眼睛颤抖着落下泪道,
“罗汉钱和花背青蛛,就是那帮人每一次出没的标志。”
“一旦成为其中一员,他们每个人……每个人手上都有一块系着红绳的罗汉钱,那个王田孝以前也是他们的人……他们的势力很大,白道黑道,官府富商,每个曾经得罪,罪过他们的都会不得好死,而且在他们的背后还站着一个万不能被得罪的人,那个人,当年曾在顺天犯下一桩大案,之后还成功地在皇城中逃之夭夭……”
“那个人是谁?”
明明已经从这话中察觉到了什么,回忆起曾经发生在自己身上的那桩旧案,但双眼止不住冰冷地盯着他的段鸮面无表情地开口。
“一个被叫做,已猪,手背上也纹着一只花背青蛛的人。”
“一个这么多年来谁也没有见过真面目,却有本事能请动诸天神佛为其让道开路的传说之人。”
……
江宁府牢狱之中的杨青炳的这一句口供,一朝将所有眼前的线索指向了一个未知的新天地。
与之相隔的数里外。
大半夜街头的一处熄了火的巷子里,枕着一条手臂,躺在墙头的富察尔济正一个人倒在江宁街头,像个醉汉似的望着他头顶的夜空出神。
他的两条腿和没骨头地翘着,嘴里依稀在哼着上次那首名叫牧童的小调,周围也没什么脚步声,只有秦淮灯火在他没一丝精气神的身上笼罩着。
以前有个人曾问过富察尔济一个问题。
说眼睛瞎了,到底是什么感觉。
他当时回答过,就是很难受,像是有一丝光照进来,但却什么都看不分明。
像是什么东西都看得清楚,又像是什么东西都看不清楚。
因为眼前一片漆黑,所有对于一切事物,他都得小心地摸着来。
他不再相信别人。
因为看不见了,就也开始拒绝任何看得见的人的世界。
大多数时候,他都只能孤身一人蜷缩在一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带着过往的秘密蹒跚地趴在一块黑暗的井里缓缓地朝前爬行着。
他不再相信自己过去坚定的判断,不再相信自己真的能做到。
因为地上有好多扎手的东西。
稍不留神就要把他自己的手掌扎的满手鲜血,所以哪怕他曾经再不可一世,他也会开始开始像个无能的人一样害怕。
这让他失去了过去的一切,变成了一个自己都快不认识的废人,以至于只能以另一张面孔躲在松阳那么多年,却也连那一步都不敢踏出去。
但这一切,好像在这段时间不知不觉就被有些事改变了。
他也说不清楚具体是哪里变了。
但好像有那么一丝隐隐约约的光在前面照着他这个没用的瞎子。
虽然好像很微弱。
但富察尔济知道,那就是光。
因为,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光到底长什么样了。
所以,每一丝能让他看到的光,对于现在的他来说都无比宝贵,像这世上最稀罕贵重的东西一样。
——他甚至现在还没失去,就开始有点舍不得了。
“啧。”
也不知道是不是想到了什么,总之富察尔济下一秒很是无聊地望天就眨了眨眼睛。
尽头处,今晚的北斗七星亮的惊人。
其中有一颗,尤其地漂亮。
像是要把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一样。
但就在他一边看着星星一边想着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时,一道从江宁小巷的一边尽头过来的脚步声却惊动了他。
在此之前,他一直在等着这个人来。
大半夜的,他本不该再打扰对方的。
但他们俩过去一直很熟,再加上听桂东林说那家伙又正好在江宁,他就也不客气了。
而抬起眼皮子对上底下站着的那位上次曾来松阳找过他一次‘老朋友’。
见对方这次依旧是一身雍容华贵的衣服,也还是那副富家公子哥儿的清闲样,顿时有些羡慕嫉妒恨的‘穷鬼’本人富察尔济也鄙视上他了。
“萨尔图克·长龄,你们这帮给朝廷干活的怎么都不忙啊,桂东林天天赌钱,你天天穿的这么骚包到处喝花酒。”
“他我不知道,我想忙也忙不起啊,谁让有些人今天这么能出风头,一个人,哦,不对,是两个人,一块把我们这帮尚虞备用处的人活儿都干了,我感激你们还来不及呢,不过上次之后那么久都没消息,你还以为你死了呢。”
那一身闪闪发光气派打扮的‘贵公子’长龄也如此不客气地回嘴了一句。
尚虞备用处。
——这五个字却是一下点名了这人的身份。
若是段鸮在这儿,怕也会对着五个字本身所隐藏的含义,又在本朝到底是何来头,有何特殊地位有着不小的意外。
“哦,那不好意思,我还活的好好的。”
一下倒下来睡在墙头上的富察尔济像个酒鬼似的哼哼了一声。
对此,他那‘贵公子’朋友也一脸脾气不错的样子,想想却也回忆着这一次案子背后的一切突然开口道,
“喂,死人。”
“我知道你到现在还没放下以前的事,但那个杨青炳被抓了,他背后的线索也暂时断了,你若是想查下去,怕是还要沿着这一次那个王田孝的死往下查。”
“我现在,就只能帮你查到一个关于‘罗汉钱’和那只‘花背青蛛’后的线索。”
站在巷子底下,背靠着墙的那身影又开了口。
“什么线索?”
富察尔济垂下眸子问,却在下一秒得到了墙下站着,神情严肃起来的长龄的一句话。
“天目山。”
“你要找的‘蜘蛛’,或许就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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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回 (上)
这一夜, 当他的那位老朋友长龄冲他丢下这么一句神秘的话后, 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家伙就和以前的富察尔济一样。
但凡出现一次,从来是神出鬼没的。
下一次能刚好找到他出来帮忙也难,所以这次能抓住用一次也不错了。
他背后所身处的那个地方,和对方手上如今掌握的关于‘那伙人’的线索,远比外头正常调查此事的官府要多的多。
因常年行走于黑暗和危险之中, 注定就是与‘那伙人’注定对立的, 所以本身他们对于花背蜘蛛背后隐藏的真相到底是什么就会更知晓些。
天目山是何地?
在普通人印象里,这是浙江省杭州府境内的一处名山。
但不在主城的灵隐寺所在,而是在较远的临安境内, 和诸如江宁这样通商环境丰富的古都相比, 那里却是有些人烟罕至了。
这样一处乍一听十分平常的深山所在。
要是真如长龄口中的话所说,和那危险无比的花背青蛛背后的组织惹上什么关系,倒也令人有些被勾起一阵深思。
可当前所有案子背后唯一的‘线索’都指向那处,这是毋庸置疑的, 因接下来长龄的话也验证了一点。
“我们最近一次的调查结果, 就指向杭州府天目山的所在。”
“因这两年派出去暗中调查的人大多有去有回, 为了锁定这个地方,我也是花了大代价, 要不是这一遭, 你们这边先抓住了这走私犯杨青炳, 原本我们也该差不多收网了。”
“所以,你们其实一直在查那个杨青炳?”
听出这话里的意思,富察尔济问了一句。
“不, 在此之前,我们追查的那个人并不是杨青炳,而是一个一直出没于江南一带的男子,那个人的名字和身份无人知道,但我们曾截获过一张画像,才得知此人就是‘花背青蛛’的一员。”
“那个人长什么样?”
此前,并未和这伙人正面接触过,心知长龄也许见过此人的真面目,富察尔济就也追问了一句。
“大约三四十岁的模样,是个男子,生着个鹰钩鼻,常年做笔帖式打扮,看似像个普通的江南人,但手段极狠,手可通天,他常年用着两个假名字,一个叫崔洞庭,另一个叫崔栾,这二者皆是他公开示人的一张面具,但名字这种事却也是可以随时换的。而这人其实背负大案无数,正是我们下一个要捉拿的人。”
“……”
“杨青炳和王田孝都只是这个人手下一个小棋子,他们口中最后供出来的东西也是有限的。”
“我如今身上还背着其他要事不得脱身,怕是这次也不能跟着你去,所以你要是想亲自过去查清楚这件事,切记路上一切小心,我知道你不会怕任何人,但,作为朋友,我也会担心你会再次碰上以前那样的事。”
这话,各自一边用身子抵着墙,夜色中面容都有些不真切的二人话里的意思却也说的不算分明。
“嗯,知道了。”
“我会当心的。”
“那就好,其他的,你自己肯定有办法,我想也没什么好帮到你的了。”
对面的长龄见他难得这么好好地回答自己,却也松了口气。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认真地摊开来说公事了。
这一次是意外,却也是四年后一切事情再次被勾起的必然。
而走之前,两个人还额外地在这夜半三更的秦淮街头发生了一段比较私人的对话,其大致内容是这样的。
“你,还有京城那边最近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