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桓刷刷刷几把风刀扔到扬昇的脸上,“你再说,我让你说!”扬昇连躲都懒得躲,风刀的刀尖刚一触到他脸上的皮肤,便化作一阵蓝色妖风,消失不见。
“你这么点小伎俩,从五六岁玩儿现在还不腻。”扬昇手一摆,手心的紫色风团蓄出一阵风,扑到卫桓的脸上,让他眼睛都睁不开,“还给你。”
卫桓压了压被风吹得竖起来的头发,“谢谢您嘞。”
两个人正闹着,听见外面有动静,卫桓朝玄关那儿瞅了一眼,看见扬昇的父亲推开了门。
“扬叔叔。”卫桓立刻站了起来。
扬昇在背后小声逼逼了一句,“平时也不见你这么会来事儿。”说着他也扯着脖子喊了声爸。
“坐。”扬铮换了鞋,“今天来得挺早,你爸这趟回来没受伤吧。”
卫桓摇了摇头,“没有。”
他这时候才发觉,原来扬教官比他想象中年轻很多,也温柔很多。扬叔叔的眼角到颧骨有一处不是很显眼的疤,要仔细看才看得到。他和扬昇坐在一起,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看就是对亲父子。
过去的十几年,他只知道在训练的时候偷懒耍滑,只知道扬教官的严苛教学有多么变态,这些小细节,卫桓从没有注意过。
“你盯着我看什么?我脸上有东西?”
卫桓回过神,摇摇头,“没有。”
扬铮挽起袖子看了一眼手表,“这个点你应该是吃了饭过来的吧,走,一个多月没有检查了,看看你们俩谁松懈了。”
如果在做那个梦之前,遇到例行检查的卫桓一定是抵触的,可他现在望着这个男人高大的背影,竟然有种说不出的痛。
耳边再一次出现歇斯底里的声音。
[就是到了死前,他被无数人类围攻撕成碎片的最后一刻,还在试图联系战备总部,甚至发出了信号术,就因为他想救你,他不想让你死在战场上!]
[你呢!你当时在哪里!]
扬铮转过身子,看见卫桓站在原地不动,“卫桓,你发什么呆?”
“爸,他做了个噩梦,吓坏了。”扬昇憋着笑,“现在估计还没回神呢。你猜他梦到了什么?”
卫桓想开口阻止扬昇,可还是赶不上他嘴快,“他说他梦见他死在战场上了,还连累了你。你说好不好笑,他都还没上大学呢就想着上战场了。”
扬铮听了,沉默了几秒。站在大太阳底下的他坚毅得如同一尊铜像,他沉声开口,“卫桓,你会做这样的梦,是因为你害怕发生这样的事,对吗?”
对吗。
卫桓也在心里问着自己。
他不知道答案。
“但是你要知道,从你出生在九凤家族的那一天起,你就注定不会过普通小妖的生活,你注定是要投身战斗之中的。”扬铮说着,扭过头,神情严肃地看了一眼扬昇,“你也一样。你们将来会面临生死攸关的考验,会投身到最危险的战场,这些你们必须尽早准备,否则不如直接放弃。”
说完,扬铮转过身子,背对他们,“不要白日做梦,你们的命攥在你们自己手里,生死关头没人会去救你们,就算是我也不会。”
强烈的阳光晒得卫桓睁不开眼,但依旧坚定地望着这个亦师亦父的背影。
没错,一定是梦。
他没有死,扬教官也没有在生死关头去救他。
所有人都好好地生活着,他还是那个被不争气的小九凤。
集训开始的第二天,扬铮特意把苏不豫也叫了过来。
“虽然你是水属性,但是入学考试毕竟是要先考无异能近战,你还是要多加训练。”
尽管他的语气十分冷硬,态度也很是严格,可苏不豫很早就想和卫桓扬昇一起训练,得到这个消息,高兴得说话都结巴,“谢、谢谢扬叔叔。”
“叫我扬教官。”
“扬、扬教官。”
扬昇在一旁吐槽,“爸,你都把不豫结巴的老毛病吓出来了。”
卫桓也忍不住笑出声,看着苏不豫朝他走过来,脸上的开心藏都藏不住,卫桓也打心底里觉得开心,他感觉自己似乎好久没有见到这样害羞腼腆的不豫了。
“吃饭了吗?”他小声对不豫说。
苏不豫在他身边站定,和他们来一样扎起马步,眼睛老老实实盯着前面,却压低声音回答,“吃了,我知道要来训练,多吃了一碗呢。”
卫桓挪了小半步,凑近些,“哎,一会儿来我家,我妈回来了,我让她给你做红烧大虾。”
“可是你过敏呀。”苏不豫皱起眉头看向他。
“转过去转过去。”卫桓疯狂阻止,生怕自己和他讲小话被发现,确认正检查器具的扬铮没有发现他们的小动作,才又一次开口,“烧了给你吃啊,我又不吃。你这回就我家多住几天,我妈上次还说好久没看见你了呢。”
扬昇在旁边竖起了耳朵,听得没头没尾但还是想插嘴,“你们在说什么?”
“嘘——”卫桓脖子挺得直直的,装出一副心无旁骛的样子,小幅度地控制住自己的嘴,“有你什么事儿。”
“怎么没我事儿,”扬昇不乐意了,马步也扎得腿酸,于是叉着腿半站起来,“我要告诉我爸,有人孤立我。”
“扬昇。”收拾完器械的扬铮转过身,正好抓个现行。他厉声厉色道,“你连一个马步都扎不好,才一个假期就变得这么浮躁,做事沉不下心。今天晚饭不用吃了,扎马步扎到你心静为止。”
苏不豫和卫桓拼了命憋笑,看着旁边的扬昇一个劲儿地求饶,“爸,我错了,刚刚是……”他本来想直接卖了自己的队友,可想着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的道理,最后还是妥协,“我扎就是了。”
每天和苏不豫扬昇一起训练,一起玩,甚至一起吃一起睡,卫桓渐渐地也就忘记了之前那个可怕的梦。
偶尔还会觉得自己的人生似乎缺失了什么,可和梦中失去一切的自己相比,那么一点微妙又捕捉不到的缺失感根本微不足道。
开学的前一天,卫桓、扬昇和苏不豫相约来到了南海,想着痛痛快快玩一场。
“不豫,快!把扬昇这个旱鸭子抓住,”卫桓挽起自己的袖子和裤腿跳入水中,很快又浮出水面,抹了一把湿淋淋的脸,“我今天非得教会他游泳!”
扬昇死活不下去,被卫桓折磨得没有办法,只能去求苏不豫,“不豫啊,你最近有没有掉鲛鳞啊,多给我几片,省的我一天到晚被卫九折腾。”
不豫无奈地笑着,任由扬昇抱着他的胳膊,“不行啊扬昇,你不能总是这么依赖鲛鳞,这样你永远都学不会游泳的。”
“就是!”卫桓游回岸边,“哎,万一你以后遇到哪个漂亮妹子,人特别喜欢水特别爱去海底,你又是个旱鸭子,好意思吗你。”
说完,卫桓忽然愣了一下。
漂亮妹子?
好像有哪里不太对,怪怪的,但他又说不出具体缘由。
扬昇翻了个白眼,“要你管。她喜欢游泳自己去就完了呗。”
“嘁,胆小鬼。”卫桓索性放弃这个拖不下水的旱鸭子,朝着苏不豫大喊,“不豫!快下来,我想看你的尾巴。”
听到他这么一喊,苏不豫腼腆地半低下头,从扬昇的身边离开。海边的太阳灼烧着他的耳朵尖,烧得他心里都发烫。
“真的要看尾巴吗?”苏不豫一步一步走到海岸边,迟疑地看着卫桓。
浮在海面只露出一个脑袋的卫桓连连点头,“要!”
听到他肯定的回答,苏不豫这才纵身进入粼粼海水之中,两条细白的长腿于湛蓝的波浪间幻化成一条青蓝色的鲛尾,透过海水望去,鳞片泛起的奇妙光彩与波光交融相映,漂亮极了。
卫桓感觉自己很久很久没有见到他的鲛尾了。
“真好看。”隔着温热的水流,手指触上光滑的鳞片,卫桓感觉恍如隔世。
等到他们玩累了,一个一个并排躺在夕阳的海滩下,望着远处被暮色染得绚烂的火烧云,一个刚学会飞行的小妖偶尔间路过他们的视野,翅膀在云层下晃动个不停,一个不稳,便直直地俯冲下来,在空中划出一道惊心动魄的云线。
一阵暖风吹过,躺在沙滩上的卫桓抬起手掌。那只小妖被一片柔软无比的蓝色风毯接住,他胆怯地跪在上面,小心翼翼地四处望着。
卫桓吹了个口哨,坐起来,两手笼在嘴边大喊,“我给你五秒钟的时间重新起飞!”
那个小妖吓了一跳,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看他。只见他悠闲地坐在原地,举起手掌比划数字,“五——四——”
膝下的蓝色风毯逐渐透明。
“三——二——”
卫桓听见翅膀重新展开的声音。
那个小小的青鸟再度翱翔起来,穿过粉色棉花糖一样的云朵,快活地尖叫着。
最后一个数字没有报完,卫桓笑着收回自己的手,再度躺下来。
“我们要是一辈子都这样就好了。”
扬昇开口,“哪样?天天被你逼着学游泳吗?”
苏不豫忍不住笑起来,“说不定还要天天帮小灵养小狗呢。”
“别,我请求退出。”
“哈哈哈你怎么这么怂。”
“有你怂?能屈能伸卫小九。”
“见狗就愁扬旱鸭!”
“好了好了,你们别吵了……”
十八岁的小九凤,有世界上最好的父母,也有相伴长大的朋友,还有一直将他视如己出的师长,没有人在提及他的时候不会流露出艳羡的目光。
他已经身处最美好的年华里,实在没有什么好遗憾的。
真的没有吗?
当卫桓从山海的考场里走出来的那一刻,他只觉得无比熟悉,尽管这种熟悉感因何而起,他无迹可寻。或许他日思夜想进入山海,在梦中已经考过许多次笔试了,所以才会这么胸有成竹,考完就找到一个补觉的好去处,懒懒睡上一通。
被扬昇叫醒的时候,熟悉感达到了顶峰。
这一幕他一定在哪里见到过。
“你笔试考得很好。”
卫桓的下意识令他脱口而出,“废话,我当然……”
好熟悉,就连这句话,他好像都曾经说过。记忆开始出现错乱,他的眼前出现好多好多回流的画面,好像倒放的电影,一帧一帧回到他的面前。他看到不服气的自己一气之下飞上山海笔试榜的最上面,看见自己的名字屈居于第二。
上面还有一个人的名字。
“你也别这么傲,虽然你这次考了第一,可一会儿还有实战赛呢。”
听见扬昇这么说,卫桓一惊,抓住扬昇的胳膊,“我是第一?”
扬昇也有些莫名,“对啊,不然呢?那边都放榜了,你不然自己去看?”
卫桓跌跌撞撞从草坪上爬起来,没走两步黑色羽翼便打开,飞向山海主教。他不知道自己在心慌什么,心脏好像根本不受他的控制,里面仿佛住了一只陌生的小兽。它生了重病,没完没了撞着心脏瓣膜。
他毫不在乎其他考生的目光,直接飞到最顶端,在榜首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没有,那个令他觉得应该在这里,却怎么也记不起的名字消失了。
卫桓一路向下,一个一个,从第一名看到最后,都没有找到那个名字。这很可笑,他既然连那个名字本身都记不起,又怎么奢望会在这个长长的名单中找到他的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