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女士握着儿子的手,裹进掌心,用力攥紧。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程航看着他:“我知道你难,林间,这是个死局,我们都知道。”
心理咨询在这种事上能提供的帮助简直微乎其微。
程航坐下来,尽力让自己不那么像在说没用的风凉话,放缓语速:“我是说,再重复一次这种事,你会撑不住的。”
程航:“没人撑得住,太绝望了。挣不脱也爬不出去,所有的努力都功亏一篑,怎么走都绕回原点。”
林间转过头,看着还在跟门较劲的时亦。
“我们都知道,我们一起想办法。”程航说,“你先看看,我能帮你什么忙。”
林间看了他一阵:“帮我找个人,接手这家店。”
“……”程航根本说不通他,用力搓了两把脸,想要调整回工作状态先给他能疏导多少压力是多少,林间已经转回去开始收拾东西。
他的动作很利落,有用的就留下,没用的就放在一边准备扔,像是没在整个工作里倾注半点感情。
风铃的碎片掉在柜子边上,他低头看了看,伸手捡起来,攥在掌心。
程航还没回神,时亦已经先扑了过去。
林间这会儿的力气没他大,僵持了一阵松手,被没收了那块差点割破掌心的碎瓷片。
时亦蹲下去,把剩下的碎片收好,刚要拿废报纸包起来,林间忽然出声:“给我。”
时亦打了个激灵,拿着最后两片碎片没动。
“……听话。”林间尽力把语气和缓下来,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我特别……特别喜欢这个。”
他现在其实不能说这些。
不能说,也不能想,一搀进多余的情绪,胸口就是刀割的疼。
一下一下,钝刀子割肉,进出都带着血跟叫人发抖的冷气。
林间看了一会儿时亦,还记着程航的话,逼着自己的情绪把小书呆子绕开:“听话,没事儿。”
时亦捏着碎片站了一阵,转身在抽屉里翻了翻,找出来支白乳胶。
林间头疼得厉害,呼了口气:“修不好,给我就行。”
时亦格外固执:“修得好。”
“修不好了。”林间说,“裂纹一直在,粘上也在,越摔就越多……”
时亦肩背无声绷紧,又一点点努力放松下来:“林间。”
林间停住话头,看着他。
“有我。”时亦说,“不一定没办法,我们——”
林间忽然有点儿站不住,耳边嗡鸣着听不清,用力按着胃蹲下去。
林女士跑过去,时亦已经一把抱住了林间坠下来的身体,伸手去摸他的额头。
“我没事。”林间闭着眼睛,抬手挡他的手,“别动。”
时亦被他挡住,脸色唇色都白了白,眸光依然格外清明:“林间。”
林间半跪在地上,一只手扣进胃里。
“放松……林间,放松。”
程航心头沉了沉,跟着蹲下来:“你给自己的压力太大了,放松,深呼吸……”
“没时间。”林间低头歇了一会儿,站起来,“收拾东西。”
“林间。”程航轻声叫他。
“我说没时间了!”林间用力捶了下身边的柜门。
格外响。
震得人胸口都跟着哆嗦的一声。
程航怔住,张了张嘴,没再说话。
时亦扶着林女士坐下,走过去:“林间。”
“心理咨询。”林间看着程航,“能解决问题吗?”
“解决不了,但能改变你解决问题的方式。”
程航没生气,语气还格外平静:“你现在压力太大了,我跟你说过,你把所有的责任都放在自己肩上,任何一环垮了,你都会崩溃。”
“我崩溃,或者不崩溃。”林间问,“问题的解决会有变化吗?”
“林间。”时亦叫他。
“现在我们还不知道。”程航说,“也许我们能想出办法,说不定——”
“一周。”林间打断他,“你知道要是走得不干净,他们会干什么吗?”
程航滞住。
“看见我妈的疤了吗?”
林间:“我妈差点儿死在他们手里四次。”
程航打了个激灵。
“你以为捅一刀就是放狠话?”
林间看着他:“生死不论是他们那群人定的规矩,捅一刀拔出,把人放在台阶顶上,血往下流,流到最后一级台阶才能走,活下来就一笔勾销。”
程航没听过这么赤裸真实的描述,脸色微变,低声叫他:“林间。”
“我没时间。”林间说,“我自己都认了,我认了不行吗?”
“不行。”程航咬牙,“这样下去你一定会崩溃,你——”
“那就崩溃。”林间扯过那份合同,“我现在就想收拾东西,找个人买了这个店,让他们先走,这是我唯一会的办法。”
“肯定还有别的办法。”程航坚持,“实在没有路了,我们凑钱帮你们出国不行吗?你不能——”
林间闭上眼睛,左手死死攥住右手。
程航被他眼底格外冷厉的血色慑得胸口微紧,停下话头,没再出声。
林间现在在控制自己,他看得出来。
如果失控,他没法克服的发泄方式就会一点都不意外地让林女士和时亦再受惊一次。
好像蛰伏在什么幽暗深处的,伤人伤己择人而噬的凶兽。
“我买。”时亦说。
……
程航愣了下,几乎没反应得过来:“什么?”
“店面转让金额,设备,桌椅,音箱。”
时亦从书包里拿出份打印好的合同,拿出手机:“林间。”
林间睁开眼睛,目光落在他身上。
“店铺转让给我。”时亦说,“你带阿姨走。”
林间看着他,像是格外不能理解他这句话的意思,眉峰蹙了下:“什么?”
时亦低头按了几下手机,把钱转给他:“你们走,店给我。”
“不是……祖宗。”
程航心里腾起点不安:“你要干什么啊?这样有什么区别,你们俩谁的店不都一样吗?”
时亦没回答,在受让人的地方签上自己的名字,看着林间。
“小书呆子。”林间看着他,喉间一点点泛起来血腥气,“你哪儿来的钱?”
时亦不知道怎么说谎的时候,就会不说。
两个人在一块儿太久了,久到林间几乎能猜出他每个反应的意思跟原因:“于老师肯定没给这么多,对吗?”
时亦肩膀绷了下,又把合同往他面前推了推。
“我问过于老师。”林间说,“笔译需要注意力高度集中,翻译一个小时,对精力的消耗差不多相当于电竞打一局决胜局。”
“林间。”时亦叫他。
“专职不超过八个小时,兼职不超过三个小时。”
林间看着他:“多了要撑不住的。”
时亦没说话。
程航只知道时亦在瞒着林间做这个,不清楚他的工作量,眉峰也皱起来:“于笙知道,还让你这么干?你——”
“我没事。”时亦说,“不累。”
程航用力按了按额头,看了他半天,把要说的话全咽回去,重重叹了口气:“你们两个……”
时亦收回视线,把合同推过去。
“神经衰弱。”林间说。
时亦怔了下。
“免疫力降低,注意力不集中,严重的疲惫感。”
林间给他背:“不明原因的持续性疼痛,头疼,肌肉疼,关节疼,多梦,睡眠障碍。”
林间:“抑郁倾向加重。”
“我和正常人不一样。”时亦蹙眉,“我——”
“有什么不一样?”林间问。
时亦看着他。
林间朝他伸手,看着男孩子走过来,握住他的手攥住,伸手去测他的脉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