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帝刚驾崩,两国战事又吃紧, 正是辽国内外动荡、风雨飘摇之际。派去大同府参战的十万黑狼军,此刻只剩下不足四万人。王子太师耶律定怒而不发,好似一只蛰伏伺机的猛虎, 等待适当时机发出致命一击。
因辽帝刚驾崩不久, 南方战事大败,辽国官员纷纷上书, 请王子太师裁定,尽早与宋国和议。
二十六年前, 大宋与辽国断断续续打了十年的仗,最终是大宋险胜, 可辽国来议和时,却趾高气扬,丝毫没有战败国的羞耻与胆怯。可如今, 辽国使团快马加鞭来到盛京, 礼部尚书孟阆再次作为使臣,接待对方。
辽使再不那般张扬跋扈,当日,辽使请求觐见宋帝,被孟阆一口回绝。
“再过数日, 便是我大宋皇帝的天诞之际,辽使可有准备好贺礼?”
领头的辽使一时错愕道:“宋国皇帝的生辰,不是还有一月之久?”
孟阆双目炯然,声音呵斥:“那便是没有贺礼了?没有贺礼,空着手去见我大宋皇帝。辽使可知,我大宋是礼仪之邦,所谓来往不玩非礼也。但既然未曾有‘来’,那自然就不会有‘往’。
辽使无奈,只得差人回国,给宋帝准备贺礼。
待到九月下旬,两方和议,重新签下和平协约。
辽使怒道:“大同府与临肇府便罢了,如今已被攻下。但金熙府为我大辽领土,如何能送给你们宋人?”
孟阆冷笑一声,据理力争:“辽使口中的大同府、临肇府和金熙府,一百零四年前,还不叫这个名字,它们叫焦州、函州、定州!既然早是我大宋领土,为何不归还给我大宋?”
辽使讽刺道:“如何,当本官不知道,你宋国的西北军在金熙府外攻了半个月,连城门都没摸到过吗?”
金熙府,是三府中最易守难攻之地。它三面环山,一面傍水。中原西北之地最大的一条河流熙江,就挡在金熙府与临肇府中间。宋军想要渡河,就花费诸多力气,元气大伤。想再攻下金熙府,难如登天。所以宋太祖改了此地名字,称为“定州”。
不是攻不下,但需要耗费大量人力财力。
这事孟阆如何不知晓?
他亦知晓,如果他今日无法拿下定州,那么第二日,李景德便会率领十万大军,再次攻向定州。
李景德回京时曾调侃过他,说他们这些文官只是笔头嘴皮上的功夫,可孟阆闭上眼,再睁开时,他仿佛在那长长的桌案上,看到了杀声四起的沙场。黄土漫天之际,刀刃相向,血肉横飞,尸温余凉。
孟阆定了定神,他微微一笑,道:“哦?据本官所知,如今你辽国二皇子耶律舍哥,刚刚回到上京吧?”
辽使面色一变。
“辽帝驾崩,辽国正是内忧外患之际。我大宋兵强马壮、国富民强,金熙府虽说易守难攻,但若是强攻,必然会回归大宋。只是到那时,将最难攻下的金熙府攻下后,我大宋铁骑大可一举向北,趁胜追击。”
“你敢!”
孟阆怒目圆睁:“我大宋男儿,征战沙场,马革裹尸,一往无前。有何不敢!”
开平三十六年九月廿九,宋辽两国签订协约,辽国归还焦州、函州、定州三地,还属宋国,并赔偿白银二百万两,宝驹一百匹。
此约一出,举国欢腾。
皇帝大赏礼部尚书孟阆,赐观文殿大学士,兼任礼部尚书。
唐慎也颇为讶异,此时梅胜泽因为被抓一事,风头正盛,在回幽州交接完官职后,便被唐慎找了个机会调回盛京,在工部任五品郎中。原本唐慎也打算调王霄回京,但王霄选择留在幽州,继续办差事。
西北大捷,百官欢喜,梅胜泽也难掩喜色。
唐慎道:“三州还宋是板上钉钉的事,我却没想到,孟大人竟然还能从辽人嘴里撬出赔偿。”
梅胜泽:“二百万两白银虽说丰厚,但对我大宋来说,只不过是一年税收罢了。只是宝马难求,这一百匹汗血宝马,可是真正的宝贝。”
“岂止如此?”唐慎感叹道,“孟大人着实是花了功夫的。这二百万白银和一百匹宝马,不仅仅是钱财,更是千年后回望如今,我大宋再也不畏惧辽国的开始!”
千载万事,史书一字。
唐慎读过历史,他如何不明白,《焦州协约》定然会是史书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如此,西北大军班师回朝。
十月初四,皇帝亲自出城门迎接。
这一幕二十六年前也曾经发生过,那时大宋惨胜,大军回朝,那时才四十多岁的赵辅出了城门,双手扶起老太师,赐下了“太师”名衔,成就了大宋开国以来唯一一个活着的太师。
二十六年后,唐慎站在三品官员的队列中,他抬起头,只见那朝阳升起之处,十万大军浩浩荡荡、气势巍峨。马蹄踏过之地,皆是阵阵撼动。身披银甲的年轻元帅手持长枪,头顶金玉银翎,他单手撑着马鞍,一跃而下,单膝跪地,对皇帝道:“臣李景德不负所托,携西北大军面圣!”
赵辅龙颜大悦:“好!”
言罢,他拉着李景德的手,进了盛京城门。
百官紧随其后,一同回城。
苏温允远远瞧见此情此景,鼻子里发出一道冷哼:“没曾想周太师没回京,倒是派他回来了。”
周太师留守西北,镇压三军,所以此次班师回朝是由李景德领军。如果太师回来,皇帝就会去扶起太师,而不是李景德了。
“李将军的胡子怎么剪了。”
苏温允猛地回首,只见唐慎不知何时站在他的身后。
唐慎行了一礼,轻轻笑道:“苏大人。”
苏温允看他一眼:“唐大人。”
唐慎作狐疑状:“苏大人可知,为何李将军把胡子剪了。在幽州时我曾听人说过,李将军生了一张俊俏面庞,每每上阵杀敌,都不具威慑。于是他特意留了一脸络腮胡,作威武雄壮之姿。”顿了顿,唐慎认定:“胡子便是他的命。”
苏温允好笑道:“我如何知道,那李景德想剪胡子剪胡子,关我何事?”
唐慎:“哦,这样啊,下官明白了。”
唐慎没再说话,他意味深长地看了苏温允一眼,看得苏温允嘴角一抽,还没说话,就见唐慎转身离去了。
苏温允:“……”
你明白什么了你明白!
这特么到底像谁?这种可气的模样,眼熟极了!
苏温允倏然一愣:“王子丰?”
苏温允若有所思。
当日回家,唐慎将自己调侃苏温允的事告诉给了王溱。
“我早就听梅胜泽说了,李景德刮胡子是因为苏温允说,不刮胡子,就不给情报。于是我就学着师兄那样,拿话堵一堵苏温允,调侃他。以前不觉得,现在才发现,看别人无话可说的样子可真有趣极了,难怪师兄总是这样。”
王溱顿然失笑:“我何时总是调侃他人了?”
唐慎:“哦,你没有?”
王溱认真地望着他,语气诚恳:“只调戏你罢了。”
唐慎:“……”
天子大寿,西北大捷,双喜临门。
开平三十六年十月十三,皇帝大赏功臣。
朝堂上,几乎一半武将都官升一品,文官们也各有赏赐。
唐慎和苏温允本该受到赏赐,但因谋辽一事为隐秘,不可暴露,所以皇帝私下分别召见二人,许以嘉奖,也安抚二人不必焦躁。
唐慎自垂拱殿中出来,心中已经有了定数。他知道自己的赏赐少不了,只是需要一个时机。
所谓时机,总是来得无比突然。
十一月廿七,工部造改部研发新型纺织机,与笼箱相配使用,同时可织出十匹布,且耗时极短。这新型纺织机便是唐慎带领工部官员、工匠研发出来的,他借用上辈子对西方纺织机的经验和认知,提出了一些改良。工部工匠在此方向下,改良斜织机,设计出了新型纺织机。
纺织机织出的第一匹布,被唐慎拿去送到了圣前。
赵辅轻轻抚摸这匹布,此布比不上蜀锦、比不上苏绣,但他看了许久,然后抬头,对唐慎道:“这便是景则曾经与朕说的,新的世界?”
唐慎不卑不亢,作揖道:“这便是新世界的开始。”
待唐慎离去后,赵辅坐在龙椅上,声音平缓地对大太监季福说道:“这朝堂上,你知晓朕最喜欢谁吗?”
季福心里咯噔一声。
皇帝要么不说话,一说话就要人命。这就是伴君如伴虎。
唐慎刚刚才出宫,皇帝就问这话,季福眼珠子一转:“奴婢觉得每位大臣都是国家的股肱之臣,奴婢也不知晓,官家最喜欢于谁。但奴婢看来,奴婢最喜欢的是唐大人。”说到这,季福害羞地笑道:“官家也知道,奴婢是个阉人,没有子孙的。太监们多会在宫中收干儿子,奴婢也收了一个,每每看到唐大人,总让奴婢想起那干儿子,都是一样贴心。唐大人对官家,总是如此贴心。”
和赵辅从小一起长大,季福早就知道,自己做的事从来瞒不住这个皇帝。所以有时候他就会说出自己的一些小秘密,这些事皇帝或许早就知道,但听他自己说出来,总是不一样的。
果然,赵辅哈哈笑道,指着他笑骂道:“你竟然把唐景则和一个阉人相比?”
季福脸色大变,赶忙跪下:“奴婢不敢,奴婢说错话了,奴婢掌嘴,求官家恕罪。”一边说,季福一边抽自己嘴巴子。
等他抽了自己十个嘴巴子,赵辅才道:“好了,起来吧。”
季福委委屈屈地说道:“是。”
赵辅幽然道:“这朝堂之上啊,朕信不过徐毖,信不过王诠,信不过王溱,信不过李景德。朕唯独信一个人,那便是周太师。但如今朕忽然觉得,唐景则……”声音戛然而止,赵辅屈起手指,敲了敲桌子。
季福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睛看他。
赵辅道:“唐景则,是真的想为大宋做些事,而不仅仅是为朕做事啊。”
开平三十六年腊月初二,工部右侍郎唐慎督造笼箱有功,擢升右散骑常侍,为二品虚衔。
腊月初三,唐慎刚升了官,来勤政殿时,迎面正巧撞上一人。
看到对方,两人都是微愣。
唐慎作揖道:“如今我是信了余大人所说,我与余大人确实有缘,总是会遇上。”
余潮生也回以一礼:“还未曾祝贺,恭喜唐大人官升一品。”
唐慎:“多谢余大人。”
余潮生:“我还有事。”
唐慎:“慢走。”
两人在勤政殿的花园中,擦肩而过。
唐慎来到自己的堂屋时,梅胜泽早已在门外等候多时。
梅胜泽伸手从唐慎的肩上捋起一片雪花:“下雪了。”
唐慎抬头看他,这才发现天空中不知何时,已经飘起了慢慢的雪花。
这是今年冬天盛京的初雪。
次日,大理寺少卿上书垂拱殿:“回禀陛下,邢州一案,如今已是查明。罪官孙尚德于牢中畏罪自尽,但臣顺着其余人马,抽丝剥茧,终于找出真相。陛下,此案涉及甚广,虽说大多是五六品的官,但其中亦有一人,虽非主犯,如今却已经官居二品。”
赵辅早已猜到有此结果,他问道:“竟有二品大官,敢犯下此等祸事。是谁?”
大理寺少卿作揖行礼,坚定地说道:“正是当朝吏部尚书兼银引司副指挥使余潮生余大人!”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没有副CP噢,可爱的作者目前也没打算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