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村口的集市就能看见一汪清泉,周围的田地麦浪起伏,漾开金色的涟漪。
不少人抱着画板坐在田间写生,他们将秋日的乡村风光绘入画中,也成为他人眼中的风景。
青年望着这一幕,呼吸着村子里格外清新的空气,多日来紧绷的情绪稍有舒缓。
他看向另一边,街巷民居傍水而建,客栈林立。
由于这趟旅游的决定做得太急,青年并没有订房,他刚掏出手机打算查查房源,就听身边一女生说:“你确定这儿有你说的那家客栈吗?直播里骗子太多了,万一主播纯粹忽悠人呢?”
“骗就骗呗,反正我们早就说好今天要来夕宁村写生,只是顺便找找看。要真没有,随便换一家不就好了。”女生的同伴有些胖,她不以为意地喝了口奶茶,“其实我就想来看看主播到底男的女的。”
“可网上都搜不到大荒客栈啊,地图上都没有。”
“主播说了客栈在村子最里头,很幽静。”
“那还要走多久啊,我都饿了……”
“要不先找个馆子吃午饭吧,我想吃小吃。”
……
两位女生说着说着就停下不动了,青年目不斜视地越过她们,心里却记住了客栈的名字。
一间幽静的客栈,正好是他需要的。
村子里的巷道很绕,青年方向感不错,没多会儿就见到前方山脚下有一排屋子,被半高的篱笆墙围绕其中。
他拖着行李箱快步抵达客栈,见几根缀着淡黄色小花的枝条伸出篱笆墙外,那里摆着个木制的招牌,上面用红漆刻着“大荒客栈”四个字。
青年舒了口气,发现篱笆门虚掩着,抬手一推。
满院葱翠映入眼帘,让人打心眼儿里舒畅,青年下意识做了个深呼吸,可下一秒,眼前的场景陡然褪色,仿佛剥落的墙纸露出了里层岁月的痕迹,斑驳又黯淡。
院中繁花树影消失了,只剩下几棵光秃秃的树干,屋檐树梢上积着银白的雪,融化的水珠滴落在泥泞的地面,聚成大小不一的水坑。
一位身着旗袍的女人倚门而立,被几个手执刺刀的鬼子兵团团围住,锋利的刀面照出女人的容颜,长眉如柳叶,眼波若春水,一颗暗红泪痣点在眼角,美得惊心动魄。
女人面无惧色,涂着蔻丹的手指捻着一管细长烟杆,她吸了口烟,吐出灰白的烟雾,嫣红的唇一挑:“各位大爷,奴家这间破破烂烂的小店一贯冷清,怎么可能会有女学生?”
来了!又来了!
青年脊椎发寒,浑身颤抖,他又看到了那些古怪邪异的画面,又被那些可怕的东西缠上了,这回还换了个艳鬼!抗战雷剧吗?!
青年很想离开,可脚下像被坟地里的藤蔓缠住,如同生了根一般动也不能动。他头晕脑胀,右眼酸痛,生理性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模糊了镜片。就在他脑子里那根弦快要崩断时,忽听有人问:“您好,是要住店吗?”
那道声音如泉水般清澈,驱散了青年身上的寒意,他眨了眨眼,发现一切又恢复了正常,篱笆墙内翠芸绿遍,百花飘香。
青年转动着僵硬的脖子,见个漂亮的少年正偏着脑袋看他,眼睛里满是好奇。
“我……”青年声音干涩,他吞了口唾沫,“我不——”
“我们客栈最近搞优惠,住满三天打八折,另外再送一天免费住!”谢翡一见青年的行头就知道是位游客,怎么能让煮熟的鸭子飞了?反正整改后的房价比99提高了不少,大力折扣他也不亏,“要不您先看看房?”
青年嘴唇微动,由于性格比较内向的缘故,他最不擅长拒绝他人的热情,更何况少年还长了张让人难以拒绝的脸。
算了,只是看看而已,青年勉为其难地点点头。
然而他一迈入院子,就感觉到清冽干爽的空气拂面而来,痛快得好似酷暑天进了空调房。周身像注入了一股暖流,从脚底板直蹿往上,将他的五脏六腑、肌肉骨骼都狠狠冲刷了一遍,原本沉积的阴冷之气也随之荡然一空,就连他一直酸涩不适的右眼都瞬间清明。
整整一个月,青年还是头回这么轻松,他当即就决定住下来!
虽然才受过一番惊吓,但青年隐隐感觉到,那些污秽的邪物并非因为某个环境,而是针对他这个人。
毕竟,他在家能见到中年夫妇拿刀互砍;上街能见到穿着汗衫马褂的两拨人当街火拼;就连去市里最有名的小仙观请求道长驱邪时,也曾在数座神灵金像前看见一位头戴花翎、身着官袍的中年男子往功德箱里塞银子……
若非他心理素质过硬,只怕早就疯了。
也正是从小仙观里求来的一纸签文引导他来夕宁村寻求解决办法,他才会出现在这里。
既然住哪里都有可能“见鬼”,他还犹豫什么呢?
于是在少年询问他喜欢哪种房型时,青年说:“我就住这里了,请帮我安排一间大床房,要安静一点的。”
谢翡心中一喜:“好啊,您想住几天?”
青年想了想,“先订一周,行吗?”
谢翡差点儿笑出声,喜滋滋地要来了对方的身份证。
从身份证上看,青年是南山市人,25岁,有个很好听的名字——燕来。
等待谢翡登记时,燕来也随意打量着大堂内的陈设,虽然朴素,却别有一番雅致。
突然,他的目光定在了一排相框上,顿时头皮发麻,双腿虚软——墙上的照片色彩不同、年代不一,有人身着秀禾服、有人穿着旗袍、还有人梳着麻花辫外加一身军便服……
从左至右一一看来,仿佛见证了百年来的时代变迁。
但它们又有着相似之处,因为每张照片都有一个女人,那女人生了一张媚态天成的脸,眼下,有一颗暗红色的泪痣!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这次是什么妖?
第14章
燕来险险扶住一把椅子,才没让自己摔倒,他指着墙惊声问:“她、那个女的是谁?”
哪个女的?
谢翡呆了呆,顺着燕来的指尖一瞧——相框里,湘妃正穿着六七十年代最流行的军便服,冲镜头微笑。
“……”
忘了注意细节……
但谢翡反应很快:“她啊,是我们经理的母亲。”
“那这个呢?”燕来又指向隔壁一张旗袍装束的女人。
“外祖母。”
“还有这个?!”
谢翡目光触及相框里一身秀禾服的湘妃,面不改色地说:“曾外祖母。”
燕来:“……”
当他智障吗?哪儿有三代人长一模一样的?
谢翡假装没有察觉到燕来的怀疑,他只需要表现得轻松自如就行了。毕竟谁也没证据指明他在撒谎,天下之大无奇不有,难道就不许几代人一个模子了?更何况,因为拍摄技术、化妆、光线的缘故,照片里的湘妃依然有着细微的不同。
正常人,还是个成年男人,总不会因为几张照片就不住了吧?
谢翡淡定地退还了身份证,唇边笑意不散:“帮您安排了一间花园房,我现在带您过去?哦对了,我叫谢翡,是客栈的老板。”
燕来几度挣扎,视线从谢翡白里透红的脸移向对方投在墙上的影子,最终迟疑地说了声“谢谢”。
客栈经过第一期整改后,和半个月前已大不相同。
房间很整洁,老旧的家具也重新刷过漆,屋内摆着不少绿植盆栽,桌上的花瓶里还插着一束鲜花。
谢翡帮忙放好行李后便退到门边,态度礼貌而周到:“希望燕先生入住愉快。”
“谢老板……”燕来突然叫住谢翡:“请问客栈负责三餐吗?”
这会儿才十点过,谢翡还没来得及准备午餐,他介绍说:“早餐20,午餐晚餐30,如果包全天就只要60,”
燕来点点头,“我中午会来。”
“好的,那我先不打扰燕先生休息了。”谢翡握住门把,轻轻关上了门。
午餐时,燕来见到了一个脸上带伤的杀马特男子,对方自我介绍叫阿福,是客栈的员工。另外还有路上遇见的两个女生,她们都是美院附中的学生,趁着周末来夕宁村写生。
女生们来前已经吃过饭了,此刻便只围着谢翡不停地叽叽喳喳。
燕来没兴趣和陌生人尬聊,醉心于美食的同时分神听了一耳朵,两人不是想让谢翡当她们的模特,就是想让对方直播露脸,甚至还莫名其妙地要求伪什么少女音,不过都被谢翡三言两语转移了话题。
女生们一无所觉,反被哄得双颊绯红、心花怒放。
没想到这位谢老板年纪不大,套路还挺多,燕来暗自一笑,忽然萌生出个想法。
不过等到他吃完饭,都没见到谢翡口中的经理,心里莫名有些在意。
回了房间,燕来匆匆翻出个本子,飞速写着什么。突然,他停下笔,摸出裤兜里的手机一看,锁屏页面有一条微信。
【兔叽小院】粒子大大在吗?
网络上的燕来一贯比较放得开,他当即回了个颜文字。
【粒子】(づ ̄3 ̄)づ
【兔叽小院】今天开会主编问到您了,我只好又来打扰大大了,想问问下本漫画准备得怎么样了?
【粒子】还是和之前一样,大背景定不下来(╥╯^╰╥)
【兔叽小院】摸摸大大。
【粒子】●∨●不过我找到了点灵感,故事发生在一间客栈,主角是个通灵美少年,编编觉得怎么样?
【兔叽小院】啊啊啊太棒了!美少年什么的最喜欢了!那我就等着大大的好消息!
两人又聊了几句,燕来放下了手机。
他是兔叽小院签约的漫画家,出过几部口碑不错的作品,在准备新作时却遇上了瓶颈,已经整整四个月没开工了。一个月前,他被一辆横穿马路的摩的撞翻,就医回家后右眼就出了问题,时常能见到一些诡异的景象,让他愈发没有创作的心思。
直到刚刚午饭时,他从谢翡身上捕捉到了一丝灵感。
燕来盯着本子上凌乱的草稿,凝神苦思。
他发誓,一定要在今天完成主角人设!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燕来一动未动。
又一刻钟,他拿起手机,打开常用企鹅群,窥屏咸鱼基友们聊天。
再一刻钟,他答应了基友的邀约,和对方结伴吃鸡。
半小时后,他突然打了个哈欠——好困,果然吃饱了就容易犯困,要不先睡会儿,人设什么的晚上再说吧。
漫画家又一次倒在布满荆棘的创作之路上,燕来合上本子,转去了浴室。
而他故事里的主角原形,这会儿正戴着鸭舌帽和口罩,背了个小竹篓,手拿着自拍杆一边直播,一边吭哧吭哧地爬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