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可以杀了他吗?”她指指阮闲, 语调还是轻飘飘的。
“说起来之前也没见小唐谈过恋爱呢, 我有点好奇他会有什么反应……”
“对吧!”
“不过再想想, 等忙完这两天, 可以尝试的方法有很多。”康哥的面貌英俊,眉目间带着点和话语完全不相配的正气,那股违和感让人脊背发凉。“机会只有一次, 简单用掉实在可惜。”
“这么一说, 我死了你会有什么反应, 我也开始好奇啦。”小照用脏兮兮的布带缠起伤口,又打了个蝴蝶结。“我要好好看看小唐的反应, 以后当个参考!要是你到时候没有好好表现,我……哎?怎么办,我死了就惩罚不了你了。”
阮闲:“……”
话不好直接说,但他努力用眼神向唐亦步示意,传达自己的赞赏之情——和这么些玩意儿一起过了几年,相比起来唐亦步简直无害得感天动地。
“……他们以前不是这样的。”唐亦步低声说道,“他们以前更清醒些。”
小照像是把开枪的阮闲给忘在脑后。她脚步轻松地蹦跶回康哥身边,一边哼歌,一边用自己的血往对方的衣服上画图案。
随着他们向森林中深入,铺在地面的古怪内脏越来越密集,蠕动得也越来越快。暗红的肉块里混着青紫,抽搐得如同咽气前的动物。一股股湿热的腥气直往鼻子里钻,阮闲一阵反胃。
【为什么不动手?】
事情到了现在的地步,傻子都能看出来对方没什么好意。阮闲不认为唐亦步是多愁善感的类型,事实上,对方可能是这个星球上离“多愁善感”这个词最遥远的生物。
自己曾亲眼看那仿生人拐跑主脑的探测鸟。按照唐亦步的能力,趁进入森林,扰乱几个摄像机器的程序应该不是难事。就算不想杀掉对方,逃走也不是难事。
可他没有那么做。
唐亦步侧过头,用口型回答了阮闲的问题。
“有人在看。”他说,“从不久前开始,有人一直在看我。干涉程序可能会被发现。”
【主脑?秩序监察?】阮闲没有感觉到任何异常。
“不知道。”唐亦步无声地回答,并把这个动作伪装成一个安抚的亲吻。“小心,阮先生。”
下个瞬间,阮闲便体会到了唐亦步所说的“有人在看”。刚听到唐亦步的说法,他还觉得这形容太过宽泛。亲身体验了一次之后,阮闲才意识到这个形容是多么贴切。
的确有人在看。
不是玄而又玄的直觉,也不是暴露在摄像头下的不自在。阮闲在意的事情不算多,他之前也不介意在摄像头前和唐亦步彻彻底底地亲热一晚。
这次的感觉不一样。
刚才开枪的时候,他曾感觉到类似的不适,只不过没有在周围察觉到威胁,那感觉又去得太快,阮闲没有立刻将它作为异常来深究。眼下不知道是不是S型初始机的功劳,那种被窥视的不适感让阮闲胃里泛酸。
硬要形容的话,就像毫无自觉地站在一只沉眠的巨兽眼睛旁边,回过头来,在对方猛然睁开的眼睛中看到自己的脸——
自己仿佛在被一只非常、非常巨大的眼球近距离凝视。
好在那只看不见的眼睛只是盯了他一会儿,压迫感突然散去,而唐亦步的身体再次绷紧,窥视者的注意力应该再次回到了唐亦步身上。
【我明白了。】阮闲谨慎地回复道,【刚刚我也被瞟了一眼。】
唐亦步扯扯嘴角。
【这是件好事。】阮闲揉揉唐亦步的头发,【偷看的家伙估计只有一个。】
但问题也不少,对方是怎么绕过他的感知去“看”的?又是为什么一上来就盯上他们?……那会是藏在岛上的阮教授吗?还是说主脑察觉到了异常?
目前的状况超出了他们的认知,在完全无法掌控的情况下暴露可不是好主意——对方的主要目标似乎是唐亦步,这下自己必须选择更谨慎小心的做法。
好不容易到手的温度,阮闲可不想由着对方抢走。就算唐亦步要死,下手的人也只能是自己。阮闲呼了口气,将唐亦步的手牢牢握在手里。
唐亦步反手抓住他的手,两人十指交握。
“我们会找到他的。”唐亦步小声说道,不知道是指阮教授、窥视者,还是两者皆是。
“据我的了解,那个人不会选择我当初的隐藏方法。”那仿生人的掌心温热依旧,“我知道怎么找到他。”
他们脚下的路越来越不对劲。蠕动的内脏几乎铺满地面挤成小小的山丘,血管似的东西扎进树木的树皮之中,不住鼓动。阮闲打量了下周围环境,他们像是往那个破碎的陶瓷娃娃脑袋里走。
脚下黏腻的触感和上升的感觉很可能都是错觉,那对精神异常的男女在前面走着,阮闲思考片刻,从腰包里掏出一把小刀。
【亦步,帮我牵制一下他们的注意力。十七秒就够了。】
唐亦步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放心,我们利益一致。】阮闲弯起嘴角。【我不会趁机跑掉。】
唐亦步这才小跑几步,跑到那对年轻的夫妻身边,一脸假笑地说着什么。阮闲裹紧了身上沾满砂砾的白外套,做了几个深呼吸。
这还是他们从预防收容所里弄的外套,没剩几套了,最好不要弄得太脏。他一边动作,一边随意地思考。
终于,快到中午的时候,他们终于抵达了那个陶瓷娃娃头颅的内部。不过鉴于这玩意儿侧面着地,朝天的那一面少了小半个脑袋,内部和露天差不了多少。
头颅内部的血肉牵连变得更加瘆人,巨大头颅内部有着蜂巢一样的结构,小隔间由土石混着各式质感的血肉黏合而成。不过可能是考虑到增强现实终归不是现实,这些小隔间大多聚集在底部,没有悬空的设计。缺少遮挡的部分被空出来,随便栽了些要死不死的兰花,乍看上去像个建到一半的小广场。
他们正站在这个简陋的小广场上,阮闲极度怀疑他们踩着的部分在模拟脑组织。无论这个现实是谁制造的,那人绝对已经不正常到了相当严重的程度。
“老大,我们回来啦!”小照朝广场中央招招手。
广场中央放着把灰扑扑的扶手椅,大小像是小孩子用于过家家的款式,成年人完全坐不进去。鼓鼓囊囊的靠背褪了色,上面还多了不少豁口,里面的填充料漏了出来,带着可疑的棕褐色。一个没有头的小号陶瓷娃娃被放在椅子中央,发黄的四肢全是划痕和裂纹,扭成一个人类无法做到的动作。
它一动不动。
广场周边也聚集着不少人,活像簇拥成团的工蜂——每个人都在忙着自己的事,又很难看出每个人在做什么。巨大头颅的裂痕边,几只探测鸟扑闪翅膀,头部的摄像头直直朝向广场。
“看看这是谁!”小照跑到唐亦步身后,将唐亦步硬生生朝前推了几步,“各位,各位!小唐回来啦!”
围在周围的人没有什么反应,虚空之中却响起了欢呼声。声音僵硬地重复,像是节目提前录制好的音轨。红色纸屑应声从空中飘落,阮闲伸手接住一片,触感很是糟糕,没有半点真实感。
紧接着他仔细地环视四周,一双和唐亦步相似的金眼睛都没有。
“本来我想留两位吃午饭的,结果老大要把你们关起来。”康哥抓起作为上的无头娃娃,提起它的一只手朝他们摆了摆。“不过我会记得给你们送饭!唉,老大就这个脾气,我也没办法。非常时期,理解一下。”
说完,他将一声不吭的娃娃身体扔回椅子。
“不过为了那个什么,啊对,安全!小唐的男朋友,把你手里那个观测机械交上来吧,长得像手机的那个。还有小唐的,这是规矩,不然我们很难办。”
“听康哥的话,康哥可聪明了。”小照不知道什么时候又闪到他们身后,阮闲能感觉到冰冷的金属紧贴自己的颈椎。
他无声地摆摆手,指了指自己的嘴巴,又指了指唐亦步的口袋。
【我们手里只有一台观测机械,让他们搜。】做这些时,他向唐亦步简单地传讯。
“我男朋友没法讲话,抱歉。”唐亦步非常自然地接过话头,“我们只带了一个,刚刚阮先生给我了……嗯,就是这个。如果你们还担心的话,可以搜搜看。”
“好的!另外武器也——”
“别的东西不行。”唐亦步语气很坚定。
“哎?为什么啊!”背后的小照听起来相当不满。
“那是我们的定情信物。”唐亦步又开始胡说八道,“我们需要留点念想。你们拿走了观测器,人又多,几把刀枪不会影响什么。”
阮闲:“……”他是还第一次从唐亦步嘴里听到这么乱七八糟的解释。
“康哥,康哥!你看,人家还没结婚呢,就有那么多定情信物。”结果小照几乎瞬间买账,“你怎么就没想过送我刀和枪,真烦人!”
“下次给你枪。”康哥哄道,“时机不是正好吗,我再割两条舌头一起送你,咱们就赢了。”
小照收回抵在阮闲脖子后面的刀,用力拍拍手,这回她没有迁怒唐亦步。随后两个面孔同样精致的双胞胎走上前来,将阮闲和唐亦步拖进了最近的小隔间。
和那对小夫妻不同,其余人对他们没露出半点兴趣。隔间的门一关,两人陷入了纯粹的黑暗。
但鬼知道这黑暗是不是只有他们才能“看到”的。
阮闲果断趴伏到地上,他一早就做好了准备。哪怕武器真的被收走,他也有办法破除这些恼人的感知干扰。
不过既然留下了武器,自己可以少遭点罪。
阮闲没有去拆腋下枪套上的搭扣针,而是用小刀划开侧腹,将血淋淋的老式手机从腹腔掏出。老式手机离开身体的刹那,他腹部的伤口再次飞快愈合。
就像不久前在树林里,自己偷偷将它藏进去时那样。
随后他翻了个身,用衣服遮挡好血淋淋的手机,启动摄像头,快速瞥了几眼。
果然。
他们正在一个四五米深的坑底,阳光倾泻而下,头上没有任何遮盖。一个人正坐在坑沿,百无聊赖地四处乱看。
唐亦步正坐在一具干枯的白骨边,目光没有焦点,应该还被困在一片黑暗的感知里。
既然弄清了监视者的视角,剩下的事情就容易多了。阮闲爬到唐亦步身边,偷偷把沾着血的手机塞进对方手心。虚假的黑暗再次降临。
唐亦步窸窸窣窣地将东西藏好,又摸索着摸了摸阮闲的面颊。
【还在被看着?】
“嗯。”
【如果我没有藏起它,你打算怎么做?】
“等。”唐亦步轻声说道,“我们等晚上再行动,阮先生。趁现在多恢复些体力吧……他们会来的。”
【谁会来?】
“那对夫妻,还有其他区域的袭击者。”唐亦步把下巴搁上阮闲的肩膀,轻轻嗅了嗅。“这里将会有一场战斗。我明白为什么主脑要从Struggler的参与者那边复制出一部分数据了——这是场秀,至少要玻璃花房的人看下去的秀,必须要有冲突和矛盾。按照我的经验,这里最少有两个区域处于对抗状态。”
“我们眼下在‘最恶劣’的那一方。”
第145章 变异
铁珠子前所未有的恐慌。
几个小时前, 自从那对陌生人出现在他们面前, 它那两个大个子同伴就像忘了它似的。就算它变着花样蹭他们的脚踝,那两人还是一副不以为意的冷淡样子。
自己的撒娇策略没了效果, 铁珠子眼巴巴地仰视两个熟悉的身影, 当场张开嘴巴, 眼看着就要委屈地嘎嘎大叫。
【自己藏好,π。】
当时它还没来得及嘎出声, 一个指令便在它的脑袋里冒出来。铁珠子强行咽下那声嘎, 疑惑地转向唐亦步。
【远远跟着我们, 不要靠近, 危险。】距离有点远,传来的意识指令有点模糊,不过简单易懂。
铁珠子还是有点委屈,它前几天被人踹凹了壳子, 引以为豪的浑圆金属壳上多了个丑陋的补丁, 现在它还没把伤口补好。这些没壳的柔软生物不会懂它的悲伤——那么圆的壳子!
但唐亦步的指令还是要听的, 自从受了伤, 它的状况本来就不算好,稍微活动一下就会非常困倦。那对男女散发出来的味道并不亲切,铁珠子自己也不是很想跟他们靠得太近。
它在沙土里滚了两下, 有点隐约的后悔。如果当时留在季小满那边, 不仅有吃有喝, 还有车坐。哪像现在,没人抱着它走, 它还得自己吭哧吭哧赶路。
不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