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望进办公室的时候,里面只有杨菁一个人。
她在办公桌边坐下,又伸脚勾了个方凳过来,对盛望说:“坐。”
“看清练习卷的成绩了?”杨菁问。
盛望点头:“看清了。”
“纳闷么?明明是满分,我却说你错了七八道。郁闷么?”
“说实话吗?”
“不然呢?”杨菁没好气地说。
盛望说:“那就不郁闷,少抄好几道错题呢,我干嘛郁闷。”
杨菁挑眉看着他,又忽地笑起来。她挑眉的时候有种盛气凌人的感觉,笑起来却截然相反:“行,这心理素质可以。那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说你错了七八道么?”
窗外好几个学生呼啸而过,追打着往厕所跑。
盛望看了一眼,又收回视线,想了想说:“差不多知道。”
杨菁有些意外:“你知道?说我听听。”
“我刚转过来几天,还没融进这个班,关系不错的也就高天扬和……”盛望卡了一下壳。
“和什么?”杨菁问。
“没,差不多就高天扬吧。但这关系好也是因为他自来熟,好相处,不代表我就被这个班接纳了。其实大多数同学看我跟看外人差不多,就像看热闹。我如果考得太差,会跟这个班格格不入。如果考得太好占了一些同学的位置,又会被排斥。所以配得上A班但不冒尖是最好的。对吧老师?”
杨菁愣了片刻,再次认认真真地打量他:“看不出来啊,你还会想这些?”
盛望吸了吸鼻子:“没,就刚刚现想的。”
“行吧,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杨菁说,“强化班的生态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因为水平差不多,所以有不少惺惺相惜的朋友,但朋友之间呢又有竞争。大多数同学还是挺单纯的,但有一些好胜心过强,防备心就会比较重。”
盛望点了点头。
杨菁又说:“我跟老何、老吴他们几个都聊过,你有三门课落了进度,平时免不了要找同学帮忙。如果激起了一些人的防备心,那你可能很难得到帮助。所以呢,就像你刚刚说的,保持在一个优秀但不令人嫉妒的状态是最好的。像刚刚那个卷子,你自己知道你多厉害就行了,在其他人面前先保留一点实力,低调一点,你觉得呢?”
盛望干笑了一声:“我觉得您说得对,但是——”
杨菁:“但是什么?”
盛望“唔”了一声,说:“刚刚那套卷子可能低调不起来。”
杨菁:“嗯?”
“早课前被同学传过。”
“几个人?”
盛望回想了一下高天扬的辐射范围,保守估计:“十一二个吧。”
“……”
杨菁一阵窒息,心道白瞎了老娘的心思。
果不其然,一个大课间的功夫,全班都知道盛望英语卷150道题拿了满分。
第14章 串供
雨下得太大,走廊地面被打湿了一半,在外浪荡的学生瞬间没了踪影,纷纷回巢,唯独盛望想出去透口气。
他呆在座位上,感觉自己像动物园新进的猴儿,游客从四面八方涌过来,把他围得严严实实。
高天扬就是那个导游:“150道题啊,你还是人吗?”
他坐在自己的课桌上,嗓门自带扩音器,嚷嚷得全班都能听见。
那帮间接抄了他作业的人奔赴在第一线,纷纷应和道:“就是,别说全对了,错10个以内我就满意了,真的。”
“10个对我都是高要求了,20个,150道题错不到20个我能笑死。”
“出息!”
“天下苦英久矣——高考只要去掉英语,清华北大抢着要我!”
“啐,做你的春秋大梦去!”
这帮人一个比一个不要脸,牛皮吹得学委宋思锐听不下去了。他扒开人群挤进来怼人,怼完他又对盛望说:“草,商量个事。”
盛望连打两个喷嚏,抽了张纸巾不解地问他:“你骂我干什么?”
宋思锐被噎了一下,哭笑不得地说:“不是,你来那天我说徐挖了颗校草来,我叫人一般叫单字,就这么顺口一喊。”
盛望干笑两声:“想法挺别致的,能换吗?”
宋思锐:“可以,那就盛。”
“我还腰子呢。”高天扬拍了他一巴掌,又坏笑着说:“你就叫望吧。”
“滚你妈的,你才狗。”宋思锐骂完高天扬,一脸委屈地看盛望:“你怎么叫这么个名字。”
盛望被逗笑了,说:“对不起啊,现在也来不及改了,你凑合喊吧。”
“盛哥,盛哥总行了吧?”宋思锐说。
盛望正抱着水杯灌水,闻言咧了一下嘴说:“你这样我有点飘。”
“A班法则第一条,谁成绩好谁是哥,不问出生。”宋思锐随手一指,“就比如你后面那位,谁见了不得叫声哥。”
盛望侧靠在位置上,喝水的动作没停,眸光却朝眼尾瞥了一下。
余光中,后桌空空如也。江添不知去了哪里,大课间过去二十来分钟了,始终不见他的人影。
宋思锐叫了他几声哥,开始苦口婆心说正事:“下回别把卷子给高天扬这货行吗?咱班主任说了,让我盯住大家,杜绝抄作业的不良风气,见到一个举报一个。”
“那你举报了吗?”高天扬笑得特别贱。
“我都记本子上了,按季度举报,你给我等着。”
宋思锐个子不高,放哪个班都得坐在第一排。撸着袖子训话的模样特别像细脚贵宾犬,A班不分男女都喜欢逗他。他也没个架子,说要告谁的状从来没成功过。
他冲盛望叨逼叨了半天,就听对方“嗯嗯”几声,片刻之后倏然回神问他:“你刚刚说什么?”
“……”
宋思锐跳楼的心都有。
“盛哥,你玩我呢?”他崩溃地问。
盛望从后桌收回目光,抱着水杯诚恳道歉:“对不起,走神了一下。”
宋思锐一屁股占了高天扬的椅子,长叹一声说:“学习委员这个位置我是呆不下去了,谁爱呆谁呆,熬完这个季度我就卸任。”
盛望一脸愧疚。
高天扬用口型说:老毛病了,随他说。
宋思锐每隔几天都会放一次类似的狠话,但每到换届选举,除了他自己,所有同学都会选他,愣是把他死死摁在了学委这个位置上,跑都跑不掉。
高天扬人缘不错,宋思锐也是。他们带着一票狐朋狗友在盛望耳边聊了一整节大课间。盛望听着听着又想起菁姐的话——强化班说单纯也单纯,说复杂也复杂。
他觉得就自己目前所见,这群同学都挺单纯的。
大课间快结束的时候,盛望周围的人散完了
他头依然很晕,鼻子又堵得难受,不想刷题也不想看书。便闷头抵着桌子,两手藏在桌肚里玩手机上的智障小游戏。
刚玩两关,桌边经过了一个人。
他余光瞥到了熟悉的鞋,旁边是垂下的折叠伞,水珠顺着伞尖淅淅沥沥滴下来,在地面汇集成一条水线。
盛望还在控制屏幕上跑酷的小人,听见高天扬说:“添哥你去哪儿了?下这么大雨你还往外跑?”
那双鞋停住了,江添的声音就响在他身侧:“去了一趟医务室。”
盛望手一顿。
医务室???
他默默抬起头,发现江添一只手拎着伞,另一只手里是打着医务室logo的白色塑料袋。袋口很窄,看不清里面有什么东西。
“你去医务室干嘛?”高天扬纳闷地问。
是啊,你去医务室干嘛?
盛望斜睨着那只塑料袋,心里冒出一些很荒谬的想法。
不怪他乱想,主要江添活蹦乱跳肯定没病,而他早上刚跟高天扬聊过医务室,两者撞在一起,实在有点巧合。
…………不会吧?
盛望仰脸看向江添。
其实这两天相处下来他能感觉到,这人表面是个爱答不理的臭脾气,内里还挺容易心软的,至少对他妈是这样。
没准……对别人也是?
如果,盛望在心里暗暗想:如果江添真的是去买药了,下回盛明阳再摁头让他叫哥,他可以勉为其难给点面子。
当然,仅限于场面话。
也许是生病无聊的缘故,盛望这会儿心理活动极其丰富。他正构设场景呢,就听塑料袋稀里哗啦一阵响。江添撒开一边袋口,给好奇心过于旺盛的高天扬看了一眼:“我妈早上烫了手,去弄了两罐药膏。”
盛望朝袋子里瞄了一眼,果然躺着两只墨绿色的小圆罐,跟早上孙阿姨给江鸥抹的那种一模一样。
他愣了片刻,心里“噢”了一声,构设到一半的场景倏地跑了个干净。
高天扬又跟江添扯了几句,盛望没大注意听。
没多会儿,江添把袋口重新收好,转头要往自己座位上走。他抬脚的瞬间,视线莫名瞥了一下,跟盛望对上了。
目光接触的下一秒,盛望垂下眸子。
手机里的小人早就摔死了,他点了重新开始,两只拇指在屏幕上来回滑动。
外面天色阴黑,教室里开着冷色调的白炽灯,在手机上落下几处方形的光斑。屏幕半边是小人在断裂的山崖间无声跳跃,半边倒映着旁边的人影——
江添保持着那个姿势站了两秒,才回到后面的座位上。
这之后的大半天里,盛望的手气始终很差,什么弱智小游戏都即玩即死,气得他直接关机,把手机扔进了书包最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