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撞开的学生咕哝着。
盛望跟高天扬把哑巴扶起来,因为背上长驼峰的关系,他整个人被压得又矮又小。说是扶,他们几乎是用拎的。
哑巴还有点搞不清状况,两手合十一边拜一边咿咿呀呀地哼,像在道歉。
盛望抓着他的胳膊上下扫了一番,膝盖上蹭掉两块皮,露出渗着血的红肉。
人到了一定年纪,神态总有三分相似。哑巴五十多岁的人却有着七八十岁的神态,他闭着眼睛喘气的模样让盛望想起过世的外公,他当初病重躺在医院里,也是这样闭着眼咿咿哎哎地哼着。
他疼得难受,别人却代替不了。
高天扬直起身问:“谁推的?”
大部分人犹豫着没吭声,目光却看向同一处。一个语气泼辣的女生在一片沉默中开口:“还有谁,翟涛呗!”
盛望蹙眉抬起头,顺着人群的目光朝某处看去,就见一个男生搭着另一个同学的肩,正抬着右脚擦鞋,嘴里还咕咕哝哝地说着什么。
冤家路窄,正是在5班考场上对盛望冷嘲热讽的那位。
“又他妈是你。”高天扬骂道,“哪只狗没长眼,把你拉这熏人?”
翟涛把手里的纸巾重重一扔:“操!你再骂一遍?”
“自己垃圾也就算了,还制造垃圾。”高天扬嘲讽完,说,“我还就骂了,怎么办吧?”
翟涛作势要下台阶,旁边的同学试图扯他又被他甩开。
“你跟姓高的打什么,他四肢发达出了名的能打!”那同学叫道,“咱们就俩人,不合算。”
高天扬把嘲笑就挂在脸上:“诶,来!就怕你不敢打。我他妈第一次听一个普通班的傻比当面说A班的四肢发达,要笑死谁?”
这下两个人都听不下去了,翟涛三两步冲下台阶,直奔这里。
高天扬捏了拳头正准备硬杠,忽然感觉眼前一花。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盛望已经卸了书包,抬手就甩了出去。
书包擦过他耳边,还能听见“呼”地风声。
高天扬目瞪口呆,看见那个书包结结实实砸在翟涛脸上,甚至能听见“啪”的响声。
书包掉在地上,翟涛嗷地一嗓子捂着脸蹲下了,嘴里嘶哈吸着气。
“我……”高天扬看看他,又转头看看盛望,缓缓憋出一句:“草?”
不怪他太惊讶,要怪就怪盛望看上去根本不像个会动手的人。
翟涛脸上被拉链抽了两条红印,有点滑稽,但配上他那副气急败坏的暴怒模样,还是有几分吓人。
然后他挑了盛望最讨厌的一句话骂了过来,他说:“我操·你妈!”
盛望脸色当场就冷了下来。
高天扬不太明白个中关窍,但肉眼可见盛望情绪的变化。
惊疑不定间,就听前面又是一阵轻呼,他抬头一看。
刚骂完人的的翟涛被人从后踹了一脚,重心不稳当场趴地。
就见江添从后面过来,顺手捞起地上的书包,看着一脸狼狈的翟涛说:“道歉。”
“我道你——”
妈字没出口,江添拎着书包的手抬起来。
翟涛下意识就把头抱住了。
“道歉。”江添又说。
“我——”翟涛气得脸红脖子粗,“我跟谁道歉?!”
“你智障?”江添满脸不耐烦。
“我……”
翟涛这会儿处于下风,又是周考期间,他平时呼来喝去的哥哥弟弟都在被教育鞭打,没跟他一起。本着好汉不吃眼前亏的心理,他没继续找打。
他绷着脸从地上爬起来,一边拍着肩上的灰一边扭转着脖子,然后憋出一句:“对不起,行了吧?操。”
说完,他一瘸一拐地走上台阶,猛地抓过同学手里的校服外套,甩脸子走了。
搞事的跑了,冲突就算告一段落。
人群呼啦一下散了,有人议论着往食堂去,有人回考场,还有人可能奔往办公室或是政教处了。
爱谁谁吧,盛望没管。
“还是去一下医务室吧?”
“对啊,最好消个毒。”
有两个女生提醒了一句,其中一个声音跟检举“翟涛”的一模一样。
盛望转头一看,发现也是熟人。这回他没再脸盲了,认出这俩就是同考场提醒他别招惹翟涛的女生。
他叫不出名字,高天扬却认识,毕竟这俩女生隔三差五去A班打卡看江添。她们没跟江添说过几句话,倒是跟A班其他人混熟了。
“哎,男生打架你们就别凑热闹了,多血腥。”高天扬冲那个娃娃脸的女生说,“小酒窝,把你家薛茜赶紧拉走。她这么高的个子杵在这我紧张。”
旁边那个女生起码一米七几,扎着高马尾,闻言嗤了一声说:“又没看你,你紧张个屁。”
“是是是,我丑还不行么?”高天扬应和着。
不过薛茜也没多掺和,拉着酒窝就往食堂走。走前还毫不掩饰地冲盛望说:“诶,你刚刚真帅!”
盛望:“……”
“我就说这俩女生有一个移情别恋了吧!”高天扬冲江添和盛望挤眉弄眼,换来两声滚。
被这些一打岔,盛望表情不那么冷了。
他搓了搓脸,在哑巴面前蹲下,指着伤口龇牙咧嘴地说:“真得消毒,好多碎石粒。”
“走吧,去校医院。”高天扬说。
哑巴咿咿呀呀用手比划,抿着唇只摇头。
高天扬说:“叔,别比划了,我看不懂啊。”
盛望下意识看向江添,没记错的话,这个哑巴好像是认识江添的。
果不其然,江添说:“他说不去校医院,家里有消毒药水。”
盛望对于生病很有心得,对药也讲究,当即就问:“哪种药水?放多久了?过有效期没?”
哑巴:“?”
高天扬乐了:“你怎么这么讲究?”
江添顺口接了一句:“他金贵。”
盛望头顶缓缓冒出一个问号。
至于高天扬,高天扬盯着江添的后脑勺,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中午的西校门总是很冷清,梧桐交错相连,支着一路浓阴,阳光就从浓阴的缝隙里漏下来。
门口站着居民楼的弄堂有个很应景的名字,叫做“梧桐外”。
高天扬说,他和江添小时候就住在这里。
梧桐外是附中最早的一片家属楼,高天扬的爷爷奶奶、江添的外婆都是附中以前的老教师。
“这里对口的小学挺有名的,所以我差不多五六岁搬过来,一直住到小学毕业吧。”高天扬指着江添说,“他倒是比我早一点,三四岁就来了吧?不过小学没毕业就搬走了。”
盛望好奇地看向江添,他架着哑巴没抬眼,只“嗯”了一声。
因为在这里住了很多年,他们跟梧桐外的人,尤其是上了年纪的长辈都很熟。一路上碰到好几个人叫他们,还拉着高天扬说:“好久没过来了吧?”
哑巴的房子在弄堂深处,不是居民楼,是那种带着天井的老房子。
盛望第一反应是:“挺大的。”
屋旁就有一棵大树,倾斜的树枝刚好半盖在屋檐上,像一把天然的伞,还挺阴凉。
谁知高天扬努了努嘴说:“他只占这间。”
天井西侧的厅堂只剩下一根柱子撑着,连门都没有,里面堆满了成捆成捆的废纸废书还有塑料瓶。在这堆废旧物旁边,有一间十来平的屋子,就是哑巴住的地方。
这十来平包括床、衣柜、桌子、旧电视以及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卫生间。
盛望看得咋舌,但并没有表现出来。
“那对面呢?”他指了指天井另一边,那边的构造跟这半边差不多,不过那个厅堂有门,里面放着一张四仙桌。
厅堂一头连着矮趴趴的厨房,一头连着跟哑巴差不多的卧室。
“对面住的丁老头,梧桐外著名的孤寡老人。”高天扬说,“添哥跟他关系好,午饭都在这吃。我不行,小时候爬树砸塌过他家房顶,老头记仇,看见我就拿扫帚。”
他指着屋檐上一处豁口,盛望却看得心不在焉,目光总忍不住往厅堂瞄。
江添每天中午消失在西门外,就是来这里吃饭?
为什么?
说话间,对面的房间门吱呀一声响,一个头发稀疏的老头走了出来。他看着精神矍铄,肩背挺得板直,就是抬头纹特别重,眉毛一挑三道褶。
高天扬当即一声“卧槽”,窜到了盛望和江添身后,“添哥你坑我,他今天不是不在吗?”
“我什么时候说过他不在?”江添说。
“你不是跟他说过今天不来吃饭?那他这个点还不午睡?”高天扬又开始胡搅蛮缠。
丁老头年纪虽大,视力却很好,一眼瞄到了仇人,转身就拿起了墙边的扫帚。
哑巴张着没舌头的嘴,在旁边嘎嘎笑。
高天扬一个弓箭步冲出去,说了句:“别打!我就是送哑巴叔回来,我这就走!告辞!”
这个活宝抱拳比划了一下,仓皇跳出门外。
盛望问道:“你真走啊?”
“你看那扫帚像假的吗?”高天扬说,“您俩受点累,我先去喜乐吃饭了。吃完我就直接去教室了,回见!”
丁老头像只年迈的猫头鹰,警敏地盯着门,直到确认那臭小子真跑了,这才缓缓放下扫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