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天扬问道:“添哥!累吗?”
江添在护栏边站定,从盛望手里拿过水瓶:“还行。”
3班和9班的人很难缠,跟着他跳了三个高度依然没人被淘汰。他额前鬓角都出了汗,顺着下颔骨滑至脖颈,仰头喝水的时候,喉结都是湿漉漉的。
盛望捏着瓶盖眯了一下眼,倏然瞥开了视线。
“跨栏要开始了?”江添突然出声问道。
“嗯?”盛望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
江添把喝了一半的水瓶递过来,冲广播处抬了抬下巴说:“我听见那边在点名。”
“哦,对。”盛望把瓶盖拧好,说:“我要先过去了。”
江添点了点头说:“加油。”
白色的木栏已经摆放在了跑道上,一部分围观的同学跟着盛望上了跑道,但大部分依然留在东南角。因为盛望的终点也在那边。
他在做热身的时候,远远看见跳高那边换了新高度,9班的男生三次不过,已经从赛场上退了下来,3班的那个还在做他的第二次尝试。
盛望抬了一下腿,然后把两边短袖翻卷起来,倾下身去。
发令枪响起的瞬间,3班的那个男生第三次不过,也被淘汰下去。
盛望笑了一下,跃过了第二个木栏。
校运会上百米赛跑一般很难拉开大的差距,尤其是男生组,第一名和最后一名也不过三两步之遥。但是跨栏不一样,有人适应,有人不适应,差距一下子就能显露出来。
三个木栏一过,盛望就到了第一梯队。这个梯队只有两个人,一个是他,另一个是B班体委。
在这之前,这位体委已经在操场上跑了一个礼拜了,练习量比盛望多得多,跨得也流畅,从未失误过。
但也许是混合接力上盛望的表现太过抢眼,他压力一下子就上来了,正式比赛的这一刻居然跨得有点磕巴,弄倒了好几个木栏。
到最后一个栏杆的时候,不远处的操场一角突然爆发出一阵山呼,高天扬声嘶力竭的大白嗓传得格外远:“添哥牛逼——”
赢了?
盛望下意识朝那边瞥了一眼,只见人群围聚过去,女生在雀跃。
事实证明,做事不够专注容易遭报应。他分神还不到一秒,旁边B班体委被欢呼惊了一跳,连人带杆摔了个结实,一个狗啃泥趴到了盛望跑道上。
盛望下意识想让,奈何脚已腾空。
他只来得及在心里骂一句“草”,就落回到了地上。
左脚踝“咔”地一声响,他直接就跪了。
那一瞬间,盛望简直痛懵了。
草场上传来了惊叫,有人担心、有人在叫他名字、他都没太听清,只感觉耳朵里嗡嗡作响,耳朵外满是喧哗。
很快,痛感带来的耳鸣潮水般退下去。他捂着脚踝睁开眼,就见B班那个牲口捂着腚在那“哎呦喂”,他又觉得这场景挺滑稽的——一二名摔成一团,多丢人呐。
盛望皱着脸,又忍不住笑起来。
“还笑?!”一个声音落下来。
盛望抬头一看,就见江添不知什么时候从跳高场上跑过来了,在他面前蹲下身来。
“别蹲,快拽我一下——”盛望一把勾住他,借力单脚站起来。
江添不知道他还要作什么妖,皱眉瞪着他:“你干嘛?”
“还剩几米,我先蹦过去再说!”盛望撒开手,蜷着左脚便往前跳。
“你!”
他都不用看,光听这一个字就知道江添想把他吊起来打。
其他班的人本就落后他俩很多,又因为突如其来的变故刹了一下车,此刻反应过来再往前跑已经耽误了一点时间。
“我日!”盛望一边骂着痛,一边看着9班的人从他身边过去,第一个冲过终点。
他跑跳起来有种又轻又飒的感觉,即便这会儿金鸡独立,跳的步子也比常人大。没两下就快到终点了。
看台那边本以为他垫底垫定了,万万没想到还能这样,顿时冲他呼喊起来。A班的加油声震天动地。
2班的人擦身而过,先他一步到达。
盛望又是一跳,终于跟上,白色的横线从他脚底划过,就此尘埃落定。下一秒,他看见江添从场边进来,掐着点架住了他。
“我操,痛死我了!”盛望毫不客气地把重量挂到他身上。
B班体委本来都打算躺了,又被他激得翻起来,连滚带爬冲过线,居然也进了前六,捞到了1分。
“你他妈牛逼死了!”他一屁股坐在跑道上,一边处理蹭破的膝盖,一边冲盛望喊。
“你他妈也差不多!”盛望学着他的语气大笑着回了一句,回完一转头,对上了江添的棺材脸。
“……”
盛望立刻收了笑,老实下来,还缩了一下左脚说:“哎呦喂。”
“哎个屁。”江添拉着脸说:“我看一下。”
他说着便蹲下去,盛望三根手指抵着他的肩膀维持平衡。
“能动么?”江添问。
盛望试着动了一下,道:“还行,痛,但是没到完全不能——”
他话说一半便卡住了,因为江添的手指轻轻按了两下他的踝关节。
“你躲什么。”江添抬头问,“弄痛了?”
盛望感觉全校都在围观他的脚,脖颈泛起一层薄薄的血色,“还行,你先起来,咱俩回看台再说。”
“回什么看台!”高天扬带着何进和一帮同学冲过来了。
“直接去医务室。”何进虎着脸说:“你下次再逞能试试!”
“不,哎等等,别拉我手。”盛望感觉有一个连的人想来扶他,顿时哭笑不得地往江添身上靠了靠,“他架我过去就行了,你们后面还有项目呢,凑什么热闹。”
一群人挤挤搡搡到了三号路上,盛望总算说服了大多数人,他们叮嘱半天,终于散回到操场。
江添看了一眼三号路的距离,说:“我背你。”
盛望连忙摆手说:“别,瘸了腿够丢人了,我不想一路被人围观。”
高天扬也说:“我俩轮流背,也不费什么劲。”
盛望当场撒开手,自己朝前蹦去:“再见,我自己走了。”
高天扬叫道:“你属驴的么这么倔?”
盛望:“对。”
江添赶了两步过去扶住他,转头冲高天扬说:“我带他过去,你回吧。”
高天扬欲言又止,最后也不知道想到了啥,说:“行吧,你俩先走,我去找个好东西,马上就来。”
盛望又赶忙蹦了几下。
操场到医务室其实不算远,单论距离,蹦一下也未尝不可。但它并不是平路。从三号路的分支出去,有一个弯道斜坡,顺着坡绕两圈,才是医务室在的地方。
盛望挂在江添身上蹦了一路,也争执了一路,就为“背不背”这个话题。
就在快到上坡的时候,盛望听见背后一阵滚轮响。
他纳闷地转过头去,看见了高天扬。这位大哥手里还推着个大家伙,美滋滋地说:“盛哥,我给你要来个轮椅,实在不让背,那就坐轮椅上去吧!”
盛望呆若木鸡。
“是不是有点过于隆重了?”他懵了半晌,然后推着江添说:“算了算了算了,你转过去。”
说完,他箍着江添的脖子一蹦,顺势趴到了对方背上:“轮椅和背,我选背。”
第46章 病假
高天扬的绝赞建议没得到采纳, 摇着头咕咕哝哝地还轮椅去了。江添背着盛望上了坡道。
这里是学校最安静的角落之一, 坡道两边是葱郁茂盛的树, 花藤从常绿灌木带里伸展出来,长长短短挂了一路。
盛望还有点不自在,江添不用回头都知道他的表情一定很好笑。
“为什么不让背?”他问。
盛望稍微动了一下, 说:“丢人。”
江添不是很能理解这种逻辑,当着全校的面摔跟头都不觉得丢人,瘸了腿背一下怎么就丢人了?不过这话不能说, 说了背上这位孔雀能当场从坡边跳崖自尽。
他其实很清楚自己说话有点噎人, 但他懒得改。有时候是故意逗谁玩,更多时候是无所谓。
背上的人又动了一下, 补充解释道:“反正就是出于男人的好胜心。”
“你哪来那么多男人的好胜心。”江添不咸不淡地堵了一句。
“这不是很正常么,你没有?”
“没有。”
江添答得斩钉截铁。管它有没有, 反正不可能顺着他说。
果不其然,盛望被噎得半天说不出话, 然后收紧了手肘道:“你现在脖子在我手里,你稍微有点数行么?”
江添被他卡得仰了一下头,冷静地阐述道:“你人都在我手里。”
也许是说话的时候喉结滑动, 抵得对方的手腕不太舒服。他感觉盛望安静几秒, 把手松开了一些。不仅如此,整个上身都抬了一点起来,好像在尽量减少接触。
江添眉心很轻地蹙了一下,短促到他自己都没意识到。
“累么?”盛望问道。
“你少动两下就不累。”江添说。
“噢。”盛望讪讪地应了一声。
有风从弯道处拂来,路边伸出来的花枝轻晃着。江添偏头让开, 忽然鬼使神差地开口问道:“你累么?”
“我?”盛望没反应过来,茫然地问:“我为什么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