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错不知道他在激动什么,隋轻驰在这儿住,身为保安应该是很容易见到真人的吧,就说:“我能进去了吗?”
年轻的保安又兴奋又哭笑不得:“他不住这边啊!都是网上乱传的,他在这里买过房,但是是给乐队的乐手住的,他人没住这儿!”
傅错一脸愣怔,有些尴尬地拿回手机,刚贴到耳边“喂”了一声,就听见隋轻驰气闷无比的声音:“傅错你是不是傻?!”
傅错回头看了一眼好奇的小保安,快步走回路边,说:“你不是让我自己找吗,我按狗仔的爆料找的。”
“……你可以的,我都不知道你是不是故意在玩我。”
傅错皱眉盯着手机,这种情况到底叫我玩你还是你玩我?
隋轻驰挂了电话,过了一会儿给他发了个定位过来。傅错看着地名叹了口气,是富山山庄,离蓝田郡最少四十公里,而且,他抬头看向冷清的大道,这地方连车都不好叫。
赶到富山山庄时已经晚上十一点多了。富山山庄,顾名思义,豪宅都是建在山上,掩映在林间的,这里比蓝田郡还冷清,别墅与别墅间相隔很远,直升机从上面飞过去都拍不到什么,对隋轻驰这样血雨腥风的明星来说再适合不过了。
隋轻驰的住处从路边根本看不到,很容易错过,傅错按照定位抵达目的地,站在大门前,有过一丝犹豫,也许是因为四周太安静了,好似夜里危机四伏的丛林,他就像是大半夜来猎狮的傻子。
按响门铃,片刻后门就开了。这栋别墅的地势比较独特,是背靠山脊建的,是以从路边看不出什么来,隐蔽而低调,他沿着被壁灯照亮的一行台阶往下走,渐渐见到别墅的全貌,从鸽子灰的屋顶,到面向山脚的超大露台,线条凝练简洁,但处处透露出主人的个性和品味——一个有品,但不怎么好惹的雄性。
门没关,迎接他的是那只白得不太纯粹的混血萨摩耶,见到他时大狗象征性地叫了两声,就趴在玄关的位置不动了,仿佛知道这是客人。
屋里有地暖,缓解了他一路奔波的寒气,隔着玄关他听见玻璃杯碰撞的声音,同时是隋轻驰的声音:“来了?”
傅错立刻就发觉别墅的隔音效果相当好,应该是专门设计过的。
隋轻驰穿着一件宽松的黑色V领毛衣,运动系的灰色长裤,手上提着红酒和酒杯,经过玄关时瞥了他一眼,又别开视线,径自走去了沙发。
这么多年过去了,傅错也无法不承认,时光并没有带走隋轻驰的魅力,他多半还长期健身,再配上俊美的脸,也难怪即使风评差成这样,依然是无数女性的心头好。
隋轻驰背对着他,弯腰把酒杯放茶几上,说:“坐吧。”
傅错并不想久待,看见桌上的酒杯,便有些迟疑。
隋轻驰放下酒杯,直起背时扭头朝他看过来,微微蹙着眉:“你站那儿不冷吗?”
这话难得没什么攻击性,傅错一言不发地脱了鞋,也没换拖鞋,反正地板很干净,也很暖和。
他走到隋轻驰对面坐下,隋轻驰给他倒了杯红酒,什么也没说,只把杯子推到他面前,然后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才在沙发上坐下。
傅错没心情喝酒:“不用了,我们开门见山吧。”
隋轻驰低头漫不经心塞上软木塞,问:“怎么个开门见山法?”
“能不能请你以后不要针对他。”傅错说。
隋轻驰按软木塞的手一顿,没什么表情地说:“谁?”
“钟岛。”
隋轻驰嘴角勾了勾:“你对这个替身很上心啊,你们认识很久了吗?”
傅错不知道隋轻驰误会了什么,也懒得解释,反正只会越描越黑:“我现在很认真在和你说这件事。”
隋轻驰向前倾身,手肘压在膝盖上,交握着双手直视对面的人:“我呢,也是很认真在问你。”
“他只是一个唱歌很有天赋的小子,对你来说更是无名小卒,”傅错说,“你是如日中天的天王,他只是个十八线艺人都不是的新人,你真的不用针对他……”
“十八线艺人都不是的新人?”隋轻驰抬起身子,一脸讽刺,左手力道不轻地拍按在膝盖上,“哪个十八线艺人敢天天踩着我上新闻?哪个十八线艺人能要到我求都求不来的歌!”
原来如此,傅错心想,要不到东西,所以在发火是吧。
“你要歌,行,我可以写给你。钟岛是唐杜的学员,我不奢望你履行导师的职责去指导他,只要你在比赛中把他当成一个普通的选手,客观公正地评断他。”
谁知隋轻驰听完他的话,瞪着他满脸的匪夷所思。
傅错不解他的反应:“怎么了?”
隋轻驰什么也不想说,压抑着火气站起来,他起身时豁然挡住头顶的灯光,傅错立刻感到了迎头而下的压迫感,但隋轻驰只是掉头走去了玄关,混血的萨摩耶抬头冲他摇着尾巴,傅错很熟悉这样的隋轻驰,这要不是在他自己家,下一秒他就摔门走人了。隋轻驰这人表面张扬,其实骨子里很敏感,时常火得莫名其妙,他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激怒了他。
没必要给隋轻驰说那一声“滚”的机会,不等隋轻驰开口他已经起身,心想果然还是白跑一趟,但起码自己尽力了。
起身时隋轻驰的背影愣了一下,回头朝他看过来,皱眉问:“你去哪儿?”
“就这样吧,”傅错拢了拢夹克,说,“我回去了。”
与隋轻驰擦肩而过,忽然又听见隋轻驰在背后说:“傅错,你到底是不是故意来恶心我的?”
傅错莫名其妙,却还是耐着性子回了头:“怎么恶心你了?”
“上次去找你,不是你亲口说不再给谁写歌了吗?为了个十八线艺人都不是的新人这就妥协了?他唱得很好吗,我怎么不觉得,在所有选手里能排个前三都抬举他了,你图什么?!”
“不给你写歌你记恨我,给你写你又不高兴,你到底想怎样?”我给你写歌还得我跪下来求你,要不然你还嫌姿势不好看是不是?
隋轻驰看着他,良久,喉咙扯动了一下,说:“我不想怎样,我只是觉得他不配,想让你清醒点儿。”
“我很清醒,不清醒的人是你。”傅错忍无可忍道,“隋轻驰,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你成熟一点吧,整天这样自暴自弃有什么用?抽烟酗酒玩NP耍大牌,一会儿要组乐队,一会儿又忘了,有精力去对付一个新人,能不能认真一点对待你的人生?”
隋轻驰的脸色越来越难看:“闭嘴!”
拳头砸在玄关的柜子上,发出“咣”的一响,混血萨摩耶吓得一弹而起,绕着主人的腿惶恐地打着转。柜子的铁艺把手狠狠磕在隋轻驰手上,整只手抽搐一般的疼,狗儿跳起来讨好地扑他,隋轻驰忍住手上的剧痛,弯腰捡起地上的飞盘,直接冲露台的方向飞了出去,飞盘落进泳池,混血萨摩耶傻乎乎地冲出去,“噗通”一声跳进水里。
傅错见狗儿奋力游向泳池中央的红色飞盘,隋轻驰却走过去把落地玻璃门“哗”地一声拉上上了锁,大狗叼着飞盘游回来,湿漉漉地蹲在门前,爪子可怜巴巴地挠着玻璃。
傅错看不下去:“当你的狗真不容易。”
“你来了它才会倒霉,因为我不能拿你出气。”
“那你冲我来,别拿无关的乱发脾气。”傅错想也没想就走过去,想拉开门放狗进来,手却被隋轻驰按住。
“这是你说的。”隋轻驰看着他,冷冷地道。
两个人的手握在一起,这么多年后的第一次,还是掌心相贴的握法,傅错突然就后悔了,用力一抬手,隋轻驰也在那一刻松开了手,两个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就像贴着对方掌心的意外并没发生过,他们之间还是只有恨与厌,没有别的。傅错面对这样的隋轻驰,心情无比复杂,隋轻驰比他高不了两公分,但身体散发的压迫感比起从前仿佛有过之而无不及,不知道这些年究竟经历了什么,寥寥几次见面,他从他身上感受到的戾气与日俱增,方才那一握时他手指传递的压力绝对的没有客气,衬得掌心那一点点柔软和火热都能忽略不计。
隋轻驰拉开了门,混血萨摩耶甩着浑身的水蹿进来,冰凉的水溅在两人身上,隋轻驰从大狗嘴里拿过那只飞盘,抬手朝傅错十分恶意地举了举,然后一扬手扔向了外面的泳池。
大狗还想冲去捡,却被隋轻驰一把拽住项圈,两只前脚都差点儿被拽提起来,感觉到主人颇大的力道,狗狗只挣了一下就原地蹲下不敢动了。隋轻驰一面俯身拽着狗,一面抬头挑衅地看向傅错。
傅错看了看隋轻驰,什么也没说,抬手就脱了夹克。
黑色的夹克扔在地上,金属拉链磕在地板上发出一声脆响,大狗抖了抖耳朵,好奇地看向走向泳池的人,感到身后抓着自己项圈的手渐渐松开了力道。
初冬季节,一下水就感到刺骨的冰冷,飞盘并没有落得很远,但只这短短的距离,傅错就游得心都凉透了。
红色的飞盘就飘在泳池中央,大狗见男人一点点朝它游去,急得往前一蹿,从主人已经有气无力的桎梏中挣脱了出去。
混血萨摩耶跳下水时溅起老大的水花,狗狗抢先游过去衔到了飞盘,傅错在震荡的水中扭头看向岸上的隋轻驰。
隋轻驰站在泳池边,低头俯看着他,喉咙里憋出一句:“为什么?”
混血萨摩耶一身是水地跃上岸,傅错才随即从水里撑上来:“想让你感受一下你的要求有多过分。”
太冷了,他说话时牙关都在打战,隋轻驰听了也没有再做声。
傅错走到一旁,背对着隋轻驰脱掉了湿掉的T恤,想把毛衣穿上,但身上都是水,就把T恤拧了拧,想擦干一下身上的水,这时一条毛巾从身后递来,见他没接,就挂在了他肩头——隔着一定的距离,很轻的一放。
傅错没回头,抓过毛巾默默擦拭身体。
隋轻驰在身后问:“那个钟岛有什么特别?”
这一次是平静克制的语气,傅错套上毛衣,胸口稍微回暖,才得以平复因为寒冷而急促的呼吸:“……因为他有梦想,对他来说实现梦想不容易。”他侧了侧头,低声说,“算我求你,不要再毁掉别人的梦想,就像你那时毁掉我的一样。”
隋轻驰盯着傅错有些颤抖的背影,几次欲言又止,和这个人冷战他其实一点便宜也讨不到,伤害他,最终伤害的还是他自己,一句毁掉他的梦想,就让他无力招架,想反驳无从反驳,想撇清只显得卑鄙,想解释又没什么能解释:
“……不是我毁的,我从没想过要毁掉你什么,但我也可以把你的梦想还给你。”
这不是隋轻驰第一次说这样的话,他也许也是有些惭愧的吧。傅错苦笑着摇头:“不可能了,已经过去了。”
“……你是不是很恨我?”
傅错闭了闭眼,不知道,以前可能真情实感地恨过,现在……
“恨不动了。”他弯腰低头,拧着湿透的长裤。
“我不是不能答应你。”隋轻驰忽然说。
傅错回头看向他,泳池里的水还在荡漾,那一笔明亮的水光划在隋轻驰眼睛的位置,那双看着会令人走火入魔的眼睛好像又回来了,隋轻驰的火和魔是什么样的,他都懂:“……你有条件?”
“你肯答应吗?”
“我可以给你写歌。”傅错说。
“除了这个呢?”
傅错看着隋轻驰:“这还不够吗?”
五个字不带负面情绪,但沉缓有力,字字分明,隋轻驰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是够了还是不够,傅错也无心再问他,裤子在冷风中已经干了一些,但还是黏在腿上,他低头打算用毛巾擦一擦,鼻子就一热,一滴红色晕在白色的毛巾上。
隋轻驰似乎立刻就发现了:“怎么了?”
傅错抬手碰了碰鼻子,鼻血立刻染红了手背,他摇摇头说:“没事,老毛病了。”
隋轻驰瞪着对方手上触目惊心的红色:“我怎么不知道你有这种老毛病?”
“人是会变的。”
“……是我让你跳进泳池造成的吗?”
“不是,”傅错只好说,“有纸巾吗?”
隋轻驰往身上摸了摸,自然空空如也,他看了看屋里,喉结滚了滚:“我身上没纸,你跟我进屋里换身衣服吧。”
傅错并不想在隋轻驰这儿逗留,但眼下也不得不如此,点了点头。
一进门,鼻血就滴在地板上,傅错摇头道:“算了,我还是不进去了。”
“没事,”隋轻驰低头看了一眼地上,说,“进来吧。”
傅错只得走进屋,地上全是他踩出的水印,隋轻驰让他在沙发上坐下,他现在浑身是水,坐沙发并不舒服,隋轻驰回头见他只是站着,就说:“去吧台那边坐吧。”
傅错在高脚凳上坐下,隋轻驰拿了纸巾过来,却没有递给他,而是绕到吧台对面,傅错抬手去接纸巾,想说我自己来吧,隋轻驰把那盒纸巾拿到吧台下方,自己手上攥着一张纸巾,很顺手地要抬对方的下巴,说:“我看看还有没有在流。”
隋轻驰的手还没贴过来,傅错就向后仰了下头,意思是你这样也能看见,没必要做多余的动作,隋轻驰的手便也真的没再靠近了。
两个人的视线从始至终都是错开的。尴尬而不失礼貌,傅错心说,大概就是这样吧。
隋轻驰把纸巾给了他,傅错松了口气,从他手中接过纸擦了擦鼻子,这鼻血一向来得快去得也快,现在已经没流了。
他听见隋轻驰随即也放松下来的呼吸,下意识抬头,隋轻驰已经转身绕出吧台:“我上去拿一套衣服给你换。”
他是两步并作一步上楼的,背影很快消失在楼梯上。是担心不快点儿他就会走人了吧,傅错心想。
隋轻驰上楼时他就起身去水池前清洗了一下,用毛巾擦干脸时,低头看见下方字纸篓里的谱纸和歌词,有些愣神,这时听见隋轻驰从楼上下来。
他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现,转身接过那套衣服,说了声“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