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与罗祥甫有利益往来的商人们已排查完毕,一人拖欠罗祥甫债款,一人与康玉关系不清不楚,但都没有作案时间,也没有买凶杀人的迹象。
“老罗去年给我画了一幅画,当初说好60万。”王雄在茶叶市场做批发生意,八字眉,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钱我是早就准备好了,但书画协会有位行家跟我说,老罗的画根本值不了这个价!我只是做小本生意,60万不是个小数目了,画得好我肯定愿意掏钱,但老罗根本就是在忽悠我!我跟他们协会很多人打听过了,才知道老罗只是名声在外,专门打着市书画协会的旗号,赚外行的钱。我跟他当面对质,他也默认了。”
“所以你一直没有付款?”明恕问。
“我付了5万!”王雄伸出五根手指头,“我调查过,他那画只值这个数,我不会多给!”
说到这里,王雄忽然叹了口气,接连摇头,“不过如果早知道他会出事,别说剩下的55万,就是70万,80万,我也给!省得你们怀疑到我头上来。”
明恕冷笑一声,“付过这5万之后,你们还有接触吗?”
“本来没有了,他自己理亏,将来还想吃卖字卖画这口饭,平时又喜欢端着,不可能和我撕破脸皮,我也没必要到处拿他的水平说事。”王雄道:“但他上个月突然联系我,让我给他50万,实在不行的话,30万也可以。”
明恕一琢磨时间,正好与罗小龙要钱的时间段吻合。
看来罗祥甫不是完全不愿意给罗小龙钱,实在是手头有些拮据。
“我一听就火了,事情都解决了,他凭什么还来找我要钱?”王雄一说到钱就神采飞扬,“他在电话里找了我两次,后来还跑我门市闹了一次。我叫保安把他哄走了,还警告他,如果再来无理取闹,就派出所见。警哥,你们相信我,他的死真的和我没有一丁点儿关系!”
将人送走之前,明恕问了最后一个问题,“是谁跟你说,罗祥甫的画值不了60万?”
王雄很困惑,“这很重要吗?”
“当然。”明恕笑,“在这里说话讲究人证物证,你说不出来,我有理由怀疑你在撒谎。”
王雄连忙道:“我没我没!是他们副会长,叫尹庆栋,这人最早还是罗祥甫介绍我认识的。”
“居然是尹庆栋。”离开问询室之后,外勤组长徐椿说:“要不是事发时他的不在场证明充分,我都要怀疑他了。表面和罗祥甫是朋友,背地里尽使阴招。”
“罗祥甫靠协会的名片赚钱,到底让他眼红了。人心隔肚皮啊。”明恕大步向前,“那个崔厚呢?”
崔厚也是跟罗祥甫买画的商人,开餐馆,跟罗祥甫来往甚密,不仅自己买,还给罗祥甫介绍了不少单生意。
罗祥甫或许到死都不知道,这个面相忠厚的男人,早已与他的妻子搅和在一起。
“崔厚承认介入罗祥甫和康玉的婚姻,但拒不承认与罗祥甫的死有关。”徐椿说:“他前段时间一直在外地忙生意,通讯、交通记录都查过了,作案嫌疑初步排除。”
明恕忽然道:“罗祥甫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徐椿:“嗯?”
“妻子背叛他,儿子眼里只有他的钱,为数不多的朋友背后捅他一刀,帮他拉生意的人盯上了他老婆。”明恕说:“他的身边,根本没有一个人真心对他。他现在死了,也没有人为他难过。”
徐椿忽然伤感起来,“我老了不会也这样吧?”
明恕正色,“但这些人又都不是凶手。还有谁,比他们更希望罗祥甫去死?”
这无疑是个一时半会儿得不出结论的问题。
明恕回到办公室,想抽烟,拉开抽屉,却发现放在里面的香烟和打火机都不见了。
他抬起头,视线在周围扫了一圈。
以前也出现过烟莫名其妙失踪的情况,原本放着烟的位置多出一包棉花糖。
他从来不吃这玩意儿,嫌黏糊糊的,怪恶心。
拿着棉花糖一问,才知是徒弟方远航放的。
方远航那会儿只是个实习警,浑身充满青少年的正气,苦口婆心劝他——师傅,抽烟危害身体健康,而且我们这儿是公共区域,你还是别抽了。
他将烟要回来,没戒,但抽得少了。
时隔一年多,抽屉里的烟又不见了,而方远航自己都开始抽烟,这次的“贼”不可能还是方远航。
他想了想,将抽屉推回去。
如今刑侦局上下,会管着他抽烟的人,只有萧遇安。
有时他自己都觉得很奇妙,明明是相同的成长环境,他亦始终以萧遇安为目标,十来岁时甚至处处模仿萧遇安,但他与萧遇安终究还是成为了截然不同的人。
萧遇安极其自律,从不抽烟酗酒,内里近乎刻板,展现在外的却是神秘、从容、处变不惊。
他学来了三成,但到底无法像萧遇安一样让一切尽在掌控中。
疲劳的时候想抽烟,不开心的时候想喝酒,会亢奋,也会消沉,但再难过,在萧遇安身边待一会儿就好了。
他曾埋在萧遇安怀里,沮丧地说:“哥,我要怎么做,才能像你一样?”
像你一样强大、镇定,永远不可撼动。
萧遇安却抚摸着他半湿的头发,亲吻他的发顶,声音醇厚深沉,含着关切的笑意,“你现在这样就很好。”
他抬头,不解,“不好,要像你一样才叫好。”
萧遇安又吻他的眼,温声说,“你不是我的复制品。”
他不吭声了,隐约的失落在胸中回荡。
“你是我的恋人。”萧遇安说。
回忆带着温度,他微垂下头,唇角不由自主地往上牵了牵。
方远航在门口喊,“师傅,你找烟?我桌上有。”
他摇了摇头,“易飞在哪?让他过来找我。”
五楼露台,木桌上摆着一个烟灰缸,不知谁在这儿抽过烟,烟灰缸里的烟头都溢了出来。
明恕问:“街拍这条线查得怎么样?”
早在得知罗祥甫有拍摄美女的爱好时,明恕就安排了两条线,一条查罗祥甫的传统人际关系,一条专查罗祥甫的摄影轨迹。
第一条自然更加重要,但目前已经撞到了死胡同,第二条看似比较偏,却很有可能隐藏着打通案件的关键信息。
“罗祥甫从两年前开始玩街拍,主要拍摄地一个是科普游乐场,那儿穿奇装异服的人比较多,另几个是市内各个商业中心的中庭,那儿时尚达人很多,不少也愿意给人拍。”易飞问:“对了,你见过那些成天守在商业中心拍美女的人吗?”
“嗯。”明恕当然见过,往前推几年,扛着单反的多数是年轻人,这两年不知怎么回事,对着美女一通狂拍的多半是白发苍苍的老人。
陆雁舟他们特警总队有个长得非常漂亮的女警,叫小允。
小允五官立体,身材更是没得说,难得放个假,穿便装去商场购物,被三五个老人围住拍照。虽然穿的是便服,但小允在特警总队的职位比较特殊,从不留影像。
老人们一劲儿地夸,非要拍照,甚至动手抓扯。小允气不过,又不敢轻易出手,挣脱之后立即打车离开,再也没去过那个商场。
明恕对拍照的人没什么意见,但打心眼儿里瞧不上老人们类似的举动。
“今年街拍引起的纠纷已经有好几起了。”易飞说,“尤以老人居多。一些年轻女性不愿意被拍,年纪小一些的摄影师就放弃了,但老人有时会穷追猛打,非拍不可。”
明恕问:“罗祥甫身上也发生过这样的事?”
易飞摇头,“没有报案记录,但到底有没有,现在还不好说。”
“罗祥甫的相机、电脑现在都在技侦组吧?”明恕起身,“我去看看。”
两人一同向走廊走去,不料还未走出几步,就听见周愿的声音,“明队呢?明队在哪儿?”
明恕几步离开露台,抬手,“有什么发现?”
周愿很兴奋,“明队,罗祥甫去年8月中旬,曾经和一对母女因为拍照当街争执!有人拍下了事发时的照片和视频传到网上,号称要‘人肉’出这个‘老畜生’。”
明恕眉心微压,大步往前,“帖子还在吗?”
“都被删了,但被我恢复出来了。”周愿显出一丝自豪,这种神情在他脸上并不多见。
恢复的帖子里,罗祥甫正在与一名身穿黄色连衣裙的年轻女人拉扯,女人神色焦虑,一手紧紧抱着女儿,一手频繁地推拒罗祥甫。
经过处理,听得见她的声音,“我不拍,你让开!不准拍我女儿,你们这些老色狼!”
而罗祥甫却道:“我只拍一张,行吗?你女儿太可爱了,你们这一套亲子装很有意思。”
拉扯持续了两分多钟,女人最终在路人的帮助下离开,而罗祥甫失落地站在原地,好似仍不死心。
帖子很快引发众怒,“为老不尊”、“坏人变老了”、“社会毒瘤”、“这种老人就该死”之类的话频繁出现在讨论区,而当有人提出“人肉”之后不久,帖子被删除。
明恕道:“查网站删帖的原因,还有当事者、发帖者信息!”
周愿效率极高,半小时后就交出答卷,“网站是收到罗小龙打的钱,才删帖!”
作者有话说:
解释一下,如果是初次吸食、注射甲基苯丙胺,一般就三天内能通过常规检查测出,但是如果长期吸食,尿检在一周或更长时间都能测出,就算不能,还有毛发测毒等方式。
第9章 猎魔(09)
“是我让删帖,但你们拿这事来问我是什么意思?”吸毒一事瞒不住之后,罗小龙越发阴郁焦躁,“老头子在外面闹出这么大一件事,他倒好,根本不觉得自己有错,不顾廉耻,消停几天又扛起相机四处拍美女,丢人的是我,是我妈!”
明恕轻敲桌面,面不改色,“你知道多少,就说多少。”
罗小龙一怔,后知后觉道:“这件事和老头子被杀有关?”
“现在你没有提问的资格。”明恕虽然年轻,但冷着脸的时候,很有精英刑警的威严,“只有配合调查的义务。”
罗小龙脖子缩了一下,视线躲闪,过了三分钟才勉强开口,“当时我在外地,是我朋友给我发来链接。我一看就给吓着了,如果那些网友真‘人肉’出来什么,受影响的肯定不止老头子一个人,到时候我们全家的信息在网上一挂,我就没法做人了。所以我求爹爹告奶奶,到处托关系,钱也花了不少,终于把帖子都删了。其实不可能全部删掉的,但剩下的都很零散,不成气候,加上很快有了新的热点,就没‘人肉’起来。”
明恕问:“事后你跟罗祥甫提过这件事没有?”
“怎么没提过?”罗小龙说:“他死不悔改,还说我小题大做!”
“他有没有讲过事情的详细经过?”
“我想想……嗨,其实能有什么详细经过,他就是看人家母女长得好看,穿的又是亲子装,非要给人拍照。我妈说以前也不是没发生过类似的事,他一个老大爷,很多人懒得跟他计较而已,怕被他讹。那次是碰巧遇到个特别不乐意的,加上小孩哭得厉害,才引来围观的人,被拍视频放网上。”
负责记录的是一名女警,闻言摇了摇头,神色不悦。
明恕又问了几个问题,而罗小龙实在说不出什么东西来,“老头子不会真是因为这种事被人杀了吧?不至于啊!”
明恕反问:“那你觉得怎么才至于?你了解你的父亲吗?”
罗小龙答不出,眼神飘忽,双手搓了搓,“那……那你们得把那个女的抓起来,好好审一回!如果真是她害死了老头子,我,我一定会让她受到法律的惩罚!”
“现在倒是扮演起孝子来了?”明恕冷笑,“找罗祥甫要钱的时候,推打罗祥甫的时候,怎么不见你有这份孝心?”
罗小龙脸色登时变得难看起来。
明恕瞥他一眼,转身离开。
从警多年,罗小龙这一类人,明恕实在是见过太多。要说他们完全没有孝心,那也不对。但迟来的、微不足道的孝心,压根不能算作孝心。
都是自欺欺人的伪装罢了。
明恕有时觉得,自己其实也没有什么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