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恕挨个作上记录,又问:“那校外呢?就说最近一个月吧,有没有校外的人与她们接触?”
詹黎已经从得知室友已死的惊讶中镇静下来,神色逐渐变得冷漠,“我有我自己的功课和项目,她们和什么人交往,和我没有关系。”
杨乐单独对明恕说,詹黎和吕晨赵思雁有很多矛盾,自己和她们不在一个专业,没有竞争关系,但住在同一间寝室里,也觉得很不舒服,感觉像一块夹心饼干。
明恕问:“吕晨赵思雁离校之前,有没有什么让你觉得异常的地方?”
杨乐回忆一番,“那天我在实验室熬了个通宵,打算回宿舍补觉。当时已经是上课时间,我以为宿舍没人,但吕晨和赵思雁都在。她们要出去,还叫我和她们一起。”
明恕说:“你不是说,你们不熟吗?”
杨乐连忙道:“其实主要是因为詹黎。她们和詹黎关系不好,詹黎性格又特别强势。詹黎在的时候,我们四个人都不怎么说话。”
明恕道:“詹黎不在的时候,你和吕晨赵思雁偶尔就会聊一聊天?”
“嗯。”杨乐说:“赵思雁还给我看她的相机,说是用打工的钱买的,花了两万多,想带出去拍银杏叶。但我实在是太累了,就跟她们说,下次出去玩再约我。”
说到这里,杨乐肩膀颤抖起来,陷入一种极为后怕的情绪,“如果我和她们一起去了,我是不是也被人害死了?”
明恕反问:“你得罪了什么人,或者被什么人缠上了吗?”
杨乐茫然地摇头,“我大部分时间都在学校,和同学导师关系都不错。我基本上没有和外面的人接触过。”
“她们被什么人缠上了吗?”
“我……我不知道。”
明恕说:“那我再问你一个问题,吕晨和赵思雁离开宿舍时,是兴致勃勃去赏秋的状态?”
杨乐认真道:“是。”
中午,明恕召集队员开案情梳理会。
“吕晨和赵思雁做兼职的酒吧查出来了。”徐椿说:“就在南城区的夜场一条街,叫‘林深见鹿’,表面看是家很普通的酒吧,人均最低消费120元,酒吧本身有没什么问题,吕、赵在那里有没惹上什么麻烦,还得继续查。”
明恕说:“通讯和监控这一块呢?”
周愿说:“吕晨和赵思雁遇害当天,往前再推三天,都只联系过家人、外地的同学。吕晨手机上有三个陌生来电,已经核实是快递员和外卖员。宿舍外面的监控每天都捕捉到她们,10月13号她们离开时,行为和平时没有明显差别。”
明恕说:“就是说她们近期没有与可疑人物联系……那时间再往前推呢?”
周愿神色严肃,“赵思雁一个多月前与一个号码频繁通话,经过实名查询,这人叫何逸,男,34岁,是个公务员,在市文化局工作。”
“一个月前?”明恕问:“那最近还有联系吗?”
周愿摇头,“赵思雁将他拉黑了。”
“拉黑?”明恕说:“那这个人必须找到。”
周愿道:“明白。”
明恕想了会儿,转向易飞和方远航,“你们那边呢?”
方远航先说,“吕晨在公共管理学院里人缘很好,研究生本来没那么多学生活动,很多人也不愿意参加,但吕晨性格大方,什么都参加,虽然本科没在冬邺大学就读,但进校不久,就已经和大部分同学混熟。”
明恕说:“‘大部分’包括本校保研的学生?”
方远航说:“对。”
明恕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方远航了解到的情况显然与詹黎的话有出入,那么是詹黎在撒谎,还是公共管理学院的大多数学生在撒谎?
明恕的笔落在詹黎的名字上,着重打了个勾。
“吕晨成绩很好,导师对她的评价也很高。”方远航继续道:“赵思雁就要差一些,研一的综合考核在她们专业排在中等偏下。我这么说吧,拿咱们上一个案子举例子的话,吕晨就是很有天赋,不怎么学习成绩就很好的那种学生,赵思雁呢,天赋差一些,勤奋也不是太勤奋,凡事都跟着吕晨,做兼职也是被吕晨拉去的。”
“她们的家庭条件都还不错。”易飞补充道:“赵思雁的家在洛城,中产阶级,父母都是做生意的,只有她一个女儿。吕晨的籍贯虽然在县里,但一直生活在城市,父母也都做生意,上面有一个已经结婚的姐姐。”
明恕说:“那她们其实都不需要去夜场做兼职。”
“我判断,也许就是图个新鲜。”易飞说:“或者是想自食其力吧。”
明恕盯着笔记本上的内容看了半天,“赵思雁和吕晨的社会关系现在看来还是比较简单,从掌握的线索分析,她们13号去祈月山很可能只是临时起意,未受任何人的引导。她们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尾随,也很可能不知道这个人是谁。”
徐椿说:“这难道是个随机案子?心理变态,且对性有某种特殊需求的凶手随便逮了两个女生作案?”
“如果是这样,那凶手很有可能……不,凶手一定会再次作案。”易飞有些担心,“吕晨和赵思雁的死状说明,凶手是个‘熟手’,他——我假设他是个男人——在‘1013案’之前,他必然还残杀过女性。”
“我们现在线索不少。”明恕站起来,将笔记本扔在桌上。
他有随时记录的习惯,但记录之后,更喜欢脱离笔记本分析案情。
“‘林深见鹿’是一条线,学校、酒吧是吕晨赵思雁最重要的社交场所。比起学校,酒吧复杂得多,鱼龙混杂,凶手是不是正是在‘林深见鹿’盯上她们?”明恕说:“那个叫‘何逸’的公务员,说不定是‘林深见鹿’的常客。”
徐椿说:“这条线我去跟。”
“嗯。”明恕又道:“被害者死状惨烈,但比起恨,凶手对她们的‘欣赏’成分反倒更多。”
易飞赞同,“没错,如果是因仇恨而杀人,在那种条件下,凶手大概率会破坏尸体。不过我在想,这样一来,凶手很可能根本不是她们社交圈子里的人。”
明恕说:“对她们的人际关系摸排结束后,这个问题就会有结论。”
方远航举手,“这么说,海镜寺那个悟憎不也有动机了吗?只要心理变态,就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明恕冲徒弟笑了笑,“你放不下就去查,就跟上一个案子一样。”
方远航一耸肩膀,小声道:“我现在是你的得力干将了是吗?”
明恕又问肖满,“那十枚钉子能不能判断出是哪里生产,哪里售卖?”
“都是普通建筑材料,从生锈的程度判断,起码是十年前的东西了。”肖满说:“我们拿去工地和建材市场给行家辨认过,现在没有哪个工地还在用这种钉子,在建材市场上也已经早就淘汰了。”
方远航说:“那凶手是从什么途径得到这种钉子?等等!既然是有这么长年份的东西,那也许有不少人使用过它!”
肖满摇头,“每一根我都详细检查过了,只提取到被害人的DNA信息。”
明恕问周满:“有没有可能用技术手段,锁定吕、赵手机的位置?”
周满说:“不行,凶手已经将手机毁掉。”
明恕双手撑在桌子上,这个姿势令他的视线看上去格外凌厉,“这是一起针对年轻女性的凶杀案,凶手能够在被害人清醒时将锐器插入其颞骨,可见生性残忍,且身手了得。易队说得没错,这样一个人,过去应该早就犯过案,要么是在其他省市,要么就在冬邺市,而被害人的尸体还没被发现。如果我们这次不抓住他,不久之后,他一定还会作案。”
“一方面,筛查全市的失踪案,找出年龄与吕、赵二人相仿的女性,重点放在外貌出众的大学生和研究生上。另一方面……”明恕顿了下,“我去申请查全国范围内的类似案子。不过吕、赵的案子发生在冬邺市,找到凶手就是我们冬邺警方的责任。现在假期刚过,咱们的秋游也泡汤了,但大家要打起精神来,务必在凶手再次作案前,将他揪出来!”
追踪福特轿车的队员在交警部门的配合下,确定了车主的身份。
车主名叫熊悍强,45岁,首泉镇人。
当警察赶到他家中时,他的妻子正在高声哭泣,“熊悍强,你不要咱们这个家了?”
刑侦局。
明恕本想自己联系特别行动队,考虑一番后还是决定交给萧遇安。
上楼时,他再次看到了梁棹,但这次梁棹并未看到他。
梁棹的脸色非常阴沉,手里提着两个不透明的口袋,正在匆匆往另一边楼梯走去。
明恕下意识避入阴影中,待梁棹已经下楼,才从阴影中出来。
身后有轻微响动,明恕猛地转身。
只见李局正站在离他几步远处,笑道:“明队,看什么看得这么专注?”
第86章 为善(06)
在意识到李局一直在身后看着自己的一刻,明恕忽然涌起一阵古怪的感觉。
这种感觉近似不快,却又不单单是不快。
自从来到冬邺市局,明恕就一直在李局手下工作。在刑事侦查上,李局其实比不上一些在一线干了一辈子的老警察,“嗅觉”更是不如萧遇安这种从特别行动队调来的精英灵敏。可是一局之长需要的不仅是侦破案件的专业素质,还得有出色的管理能力、大局意识。
在刑侦局局长这个位置上,没有比李局更合适的人选。
明恕过去就觉得,有这样一位能扛压力,能调节各部门矛盾的领导,是件很舒服的事。
可这一次,李局的眼神让他觉得不舒服。
但他反应相当迅速,并未流露出分毫情绪,轻松道:“李局,您也看到梁队了?他这是去找过您?”
李局说:“没找过我,可能回来有什么事吧。”
明恕说:“梁队现在已经到北城分局去了吗?”
“怎么,你找他有事?”李局问。
“再怎么说梁队以前也是我们重案组的领导啊,他去北城分局,重案组好些兄弟都不知道。”明恕笑了笑,“总得抽空吃顿饭吧。”
“你现在抽得出空来吗?”李局笑道:“梁棹跟我说了,不用搞那些形式主义的东西。再说,他只是暂调北城分局,不是一去不回。”
明恕顺着话道:“这倒是,那等梁队回来,我再跟他约饭。”
李局岔开话题,问:“祈月山那个案子查得怎么样了?”
“还在摸排阶段。”明恕说。
“嗯,辛苦了。”李局开玩笑道:“有什么困难尽管跟萧局提,我管不了你了。”
明恕一笑,“我明白。”
李局说完就往楼下走去,明恕等了会儿,才去找萧遇安。
萧遇安当着明恕的面与沈寻沟通。双方都是办事极有效率的人,一通电话很快打完。明恕这才说,刚才在外面看到梁棹和李局了。
“我在角落里看梁队,李局在另一个角落里看我。”明恕“嘶”了声,“这画面是不是有点儿诡异?”
萧遇安问:“你怀疑李局有什么问题?”
明恕摇头,“我可没这么说啊,李局马上就要退了,不至于。但就那个感觉吧,不是太舒服。”
这时,易飞一个电话打来,说熊悍强正打算离开首泉镇,车都已经开到高速上了,被赶去首泉镇的队员拦了下来,现在已经被带回重案组。
“我是为了躲债!和那两个女的没有关系!”熊悍强忐忑万分地坐在问询室里,“我只是把她们送到祈月山,别的我什么都没做啊!我在首泉镇工作,顺路拉一拉客,你们可以查我的行车记录,是她们拦下我的车。我把她们送到祈月山,她们付了我五十块钱。”
说着,熊悍强拿出手机,哆哆嗦嗦地翻微信记录,“你看,这是她们转给我的钱。如果我撒了一句谎,你们马上送我去坐牢!”
从天星西路车站到祈月山,开车走大路的话有三十来公里,没有公共交通工具,现在已是赏秋时节,在天星西路等客的私家车不少。
明恕戴着耳机,外勤队员正在跟他汇报调查到的熊悍强家庭情况。
熊悍强做化肥经销,有年迈的老父亲,也有妻子和一双儿女,家庭本来还算美满,但从去年开始,首泉镇的化肥生意越来越不好做,熊悍强借东家补西家,拼了命地赚钱,还在祈月山成为网红风景区之后开顺风车拉客,高峰时一天能赚一千多块钱车费。
但拉客的收入完全不够填经营的亏空,最近一段时间,追债的人几乎天天上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