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了。”明恕和柳至秦好好说话的次数屈指可数,一听换了人,就道:“那你照顾好花队,酒我记着,你别念叨。”
柳至秦笑道:“怎么开口就是酒?”
明恕心想,那还不是为了堵你的嘴!
花崇吃完药之后将电话拿回去,明恕听见他跟柳至秦说:“我跟明队说正事。”
明恕说:“还是和正经人交流容易。”
花崇问:“嗯?”
“没什么。”明恕清了清嗓子,又与花崇讨论了几句,这才挂断电话。
之后没多久,重案组传来消息——窥尘的真实身份大致确定。
第103章 为善(23)
显示屏上播放着三十多年前的老电影。电影画质不行,服道化以现在的眼光来评判,没有任何吸引人之处。
明恕却看得聚精会神。
一个肌肉虬结的男人正在施展拳脚功夫,赤裸的上半身光滑油亮,双眼灼灼有神,配以豪迈的背景音乐,很容易让人热血沸腾,豪情万丈。
上世纪,国内拍了不少打斗类的电影,捧红一众功夫明星,他们中的许多人如今已经功成名就,牟海渊算是其中不上不下的一位。
说他红,他却比不上顶尖的那几位。
说他不红,很多上了年纪的电影迷却对他的作品津津乐道。
当然,年轻一辈里,很少有人看过他参演的电影。
明恕就是这少数年轻人中的一位,所以之前看到窥尘的画像时,有种过去在哪里见过的感觉。
“窥尘真是牟海渊?”明恕一手支着下巴,轻声自语道。
“这是技侦那边通过多次图像覆盖比对得出的结果。”萧遇安说:“你回来之前,重案组已经联系过牟海渊隐退之前的经纪公司。得到的消息是,经纪公司至少在八年前,就与牟海渊失去了联系,而牟海渊没有结婚,没有子嗣。”
明恕左手手指在右手手肘上点了几下。
小时候,他与萧锦程打架是家常便饭。萧锦程比他大三岁,对小孩子来说,三岁的年龄差是越不过去的鸿沟。起初他老是打不过萧锦程,萧遇安在的时候,他还能跟萧遇安撒个娇求个助,萧遇安不在,他就只能硬着头皮干。
屡战屡败,屡败屡战,一次偶然的机会,他看见电视里在放武打片,便兴致勃勃地跟着学,期盼着习得一身“江湖绝学”,将萧锦程打个落花流水。
那阵子,他将能找到的武打片都看了个遍,对牟海渊印象说深不深,说浅不浅。归根到底,他并不是以电影迷的身份看武打片,单是为了打败萧锦程。
不过电视上的东西,看起来容易,学起来难,他每每觉得自己已经成了武打之王,跑去跟萧锦程决战,到最后还是小孩儿打狗架。
眼睛学会了,身体没学会。
后来他就不怎么跟着电影学了。
他看牟海渊的电影时,牟海渊就已经息影了,从演员转型为动作指导,后来还当过导演。
再往后,就基本从民众的视线中消失。
因为并非最知名的那几位武打明星之一,牟海渊十年前隐退并没有引起什么关注,明恕也是有次与萧锦程拌嘴,萧锦程拿他小时候跟着电影学打架的糗事涮他,他才想起牟海渊等一杆武打演员,兴致一来去查他们的近况,得知牟海渊已经不在电影圈子里了。
“我记得当时看过一个采访。”明恕说:“牟海渊说他不拍电影之后想去国外生活,如果他现在在国外,那窥尘就另有其人。”
萧遇安摇头,“没有牟海渊的出入境记录。”
明恕侧过脸,“是没有,还是暂时没能查到?”
萧遇安说:“是没有。牟海渊在退出圈子的这十年,没有出过国,至少没有以正常的手段出过国。”
明恕皱眉,“他没有犯罪记录,当初也说过想出国。他没有任何必要以非正常的手段出国。”
萧遇安点头,“所以牟海渊大概率还在国内。已经查过他的消费和身份证使用记录,早就八年前,也就是他原先的经纪公司与他失去联系那一年,他就已将存款全部取出,之后,再也没有使用过身份证与银行卡。”
明恕瞳孔微缩,“这难道就是为了去海镜寺出家?可不对啊,牟海渊八年前才失踪,去海镜寺起码得在这之后,但窥尘已经在海镜寺当了几十年的僧人。假设他取代了真正的窥尘,寺里原来的僧人没有认不出来的道理。也不可能是他整容成了窥尘,因为我们是通过窥尘的画像比对出了他……”
说着,明恕忽然顿住。
萧遇安说:“嗯?”
“胡成医32年前就到海镜寺出家,据他说,窥尘很喜欢与他探究佛法。七年前,窥尘患病,秋天下山‘云游’,次年回来之后就像换了一个人。”明恕边踱步边说:“皮相还是原来的皮相,但内里却完全变了,不再跟胡成医讲佛,也少与人接触,曾经的包容慈悲变成了陌生的阴沉狠毒。正是因为觉得窥尘不再是窥尘,胡成医才在三年前离开海镜寺,返回家乡。”
萧遇安说:“刘岁和唐远也说,觉得窥尘‘云游’归来之后,身上有很多变化。但他们和胡成医不同,胡成医心无杂念,潜心修佛,而刘岁唐远心中有鬼,过去对窥尘的了解本就不深,所以无法像胡成医那样发现窥尘被‘调包’。”
“牟海渊十年前隐退,八年前失踪,六年前取代了真正的窥尘。”明恕摇头:“但胡成医、刘岁、唐远为什么都认为窥尘的容貌没有改变?牟海渊放着好好的生活不过,去取代窥尘的原因是什么?”
“后一个疑问先放下,至于前一个,胡成医说窥尘的容貌没有改变,而我们又根据窥尘的画像锁定了牟海渊,那就只有一种可能。”萧遇安看向明恕:“牟海渊和真正的窥尘是兄弟,而且大概率是双胞胎。”
明恕呼吸一提,头脑迅速地转动起来。
这的确是最符合逻辑的推断,可问题却是,从未听说过牟海渊有兄弟。
牟海渊曾经多次在公共场合提到,自己出身贫寒,是家中的独子,早年拼了命地学武,就是为了能够混出头,让家人不再过饥一顿饱一顿的生活。
成名后的牟海渊是出了名的孝顺,自己在外打拼,给父母购置豪宅,聘请专业的护理人员,直到父母相继去世。
假如窥尘真的是牟海渊的双胞胎兄弟,窥尘是因为什么而早早出家?
山中清贫,牟海渊在发达之后,没有想过帮助自己的亲人,倒是在隐退三四年之后,才前去寻找窥尘,进而取代窥尘?
这个“取代”的过程是怎样的?
牟海渊杀了自己的亲兄弟?
“现在必须明确牟海渊真正的家庭背景,他在采访里说的那些都不作数。”萧遇安道:“我已经派人去详细调查,你刚回来,去休息一下。”
明恕累是累,但并不想此时休息,“我去买杯咖啡,你想喝什么?”
“我不用。”萧遇安说:“你叫外卖不就好了?”
明恕拿起外套,“我想走一圈,顺便理一理思路。”
萧遇安说:“我陪你。”
“那不行领导。”明恕笑:“上次陪我去买奶茶,好歹是晚上,现在这大白天的,被人看到影响不好。”
冬邺市又降温了,室内没什么感觉,一出去就冷。
萧遇安说:“把你丢在柜子里那件厚衣服拿出来穿上。”
明恕说:“你怎么知道我在柜子里塞了件衣服?你翻下属的工作柜啊?”
“我不仅翻了,还把你藏着的烟收缴了。”萧遇安说:“下属有意见?”
明恕眼尾挑了下,“下属不敢,下属不敢!”
萧遇安笑道:“去吧。”
明恕从副局长办公室回到重案组,在窗边看了看,本来不打算拿厚衣服,这气温在他看来也不算太凉,况且买不买咖啡其实都是次要,他是想出去吹个风,让思路更清晰一些。
如果穿得太暖,风再怎么吹都没用。
但萧遇安翻了他的柜子,他得看看,除了烟,还少没少别的东西。
如果没有记错,柜子里还有一包坚果来着。
明恕这么想着,已经走到了柜子边,打开一看,烟果然没了,坚果还在,那件儿厚衣服是件中长呢子外套,比他身上这件厚,他想了想,还是决定谨遵领导教诲,换好再出去,结果把外套一拿出来,就发现里面还塞了条围巾。
他绝对没有在里面放过围巾,只能是萧遇安来收缴他的烟时放进去的。
“啧。”明恕笑了声,将围巾随意挂在脖子上,关上柜门。
“师傅,你上哪儿?”方远航看样子是刚从痕检那边回来。
“买咖啡。”明恕说:“待会儿给你们捎回来。”
方远航笑起来,“我师傅就是懂事儿!”
明恕刮了他一记眼刀。
方远航视线一降,“师傅,这才几月,你就戴围巾了?”
明恕说:“这叫流行,懂吗?”
方远航眨了两下眼,心道你们基佬的流行,我不懂也罢。
不过转念又一想,余大龙那憨坨坨吵着要过生日,现在越来越冷,正好适合送围巾。
方远航一直男,当然不懂基佬们喜欢什么样的围巾,不如找明恕抄抄作业。
明恕看着方远航靠近,双眼死死盯着自己的围巾,想起上次审楚信时,方远航那句“你胡说什么”。
徒弟应该已经知道他的取向,却假装不知,还牢牢帮他堵着别人的嘴。
挺可爱的。
明恕有些好笑,将方远航凑近的脑袋推开,“看什么看。”
方远航当然不会说“我要送围巾给一个小基佬,在你这大基佬这儿参考参考”,只说:“没事,就看看,我要喝拿铁,超大杯。”
二十分钟后,外卖员送来一车拿铁,重案组人人有份。
当每人都在夸明恕是个“仗义疏财”的好队长时,邢牧捧着热气腾腾的拿铁,皱着眉思考——送我咖啡,是觉得我不够努力,让我喝完不要睡觉,接着工作吗?
明恕握着咖啡走在路上,莫名其妙打了个喷嚏。
穿得够厚了,脖子还缠了一圈,打喷嚏不可能是因为受了寒,只能是被议论了。
——重案组的队长,即便是开小差,都是在做推理。
明恕开完小差,继续考虑案子。
目前牟海渊的背景调查尚在进行中,动机全然不明,不过技术比对既然锁定了牟海渊,那出错的可能性就不大。
海镜寺发生改变是在六七年前。以前在海镜寺修佛的,要么是老僧人,要么是胡成医这样没有歹念的人,刘岁和唐远是例外,而窥尘在接纳他们之后,也在尽心感化他们。七年前,窥尘下山。六年前,归来的窥尘带回殷小丰,自此,海镜寺接纳的就全是用心险恶之人。
如果牟海渊在六年前就取代了真正的窥尘,他是刻意将这些人集中在海镜寺?集中之后要干什么?
褚江、常庆英、王路所谓的下山“云游”都是经由窥尘的口传达给留在寺里的僧人。这三人目前全部呈失踪状态,如果他们并不是下山“云游”,而窥尘又编造了谎言,那么有一种可能就是——他们已经被窥尘所害。
明恕停下脚步,眉间的褶皱更深。
窥尘——牟海渊将他们集中的海镜寺的目的,难道是一个一个将他们清除?
褚江、常庆英、王路之外,殷小丰、唐远、刘岁、方平旭其实也是窥尘的目标,但窥尘还没来得及下手?
窥尘是以什么身份惩罚这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