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恕一怔,这才拉开车门。
“怎么了?”易飞问。
“有问题。”明恕紧皱着眉,“骆亦为什么会这个时候到静历市?他的目标明明在冬邺。”
身为常年奔波在命案一线的刑警,易飞也感到一丝不安,“骆亦知道自己暴露了?”
片刻,明恕摇头,“不应该,除非是那个身在B国的konto察觉到什么,并且告诉了他。”
易飞说:“查konto的是洛城市局的柳至秦。”
“柳至秦想查一个人,不会留下任何痕迹。”明恕想了一瞬,“‘笑谈’茶餐厅的位置,就在以前的‘红妆’海鲜餐厅,骆亦去那里,恐怕是因为暂时无法对楚信动手,彷徨焦虑之下,来秦英工作过的地方‘叙旧’。”
警车飞驰,明恕看着窗外近乎静止的行人,自语道:“不对。”
易飞回头:“嗯?”
“骆亦是为秦英复仇的人,他连续杀害了曹风槐一家、龚国真一家、秦雄一家,现在终于轮到了楚信。”明恕说:“但骆亦是个心理专家,心理专家想要复仇,残杀不是最佳选择。骆亦接近楚灿,正是为了潜入楚氏内部,他打的是心理战术!他和牟海渊一样,要的是罪人的忏悔!”
易飞说:“你觉得真凶是另外的人?”
明恕忽然感到一阵寒意,瞳孔渐渐收紧,“楚林雄用秦英的命换了楚信的命,楚信胸膛里跳动的是秦英的心脏。对深爱秦英的人来说,楚信和楚林雄一样罪不可恕,如果要复仇,楚信必然是目标。骆亦一定会要楚信死。但假如犯下那三桩命案的不是骆亦呢?”
易飞盯着明恕的双眼,猛然道:“楚信?”
警车在巷道中停下,警察悄无声息地将咖啡馆包围起来。
“骆亦为秦英报仇,因为秦英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他要拿回秦英的心脏。”明恕说:“但要论亲疏,楚信是秦英的一母同胞!”
在被按倒在地上的一刻,骆亦脸上掠过一丝错愕,“你们?”
有人喝道:“警察!别动!”
冬邺市,楚氏集团。
自从久未出现的楚信步入集团大门,气氛就骤然变得紧张。
顶楼办公区,楚庆西装革履,而楚信穿的却是暗淡的僧袍。
两人面对面而立,脸上都挂着一抹笑。
但这笑,既冷又假。
“怎么,撞钟的日子过腻了,想回来看看?”楚庆说:“不过你好歹收拾一下自己,起码换一身衣服。”
“换一身衣服?什么衣服?”楚信笑意更浓,“你身上这套?”
楚庆嗤笑。
“禽兽的皮囊而已。”楚庆双手展开,随意地挥了挥袖子,“哪有我这粗布衣穿着舒服。”
楚庆不恼,“说吧,有什么事?你是我堂弟,有什么要求就提,只要我能办到,我都答应你。”
“是吗?”楚信摆出顽劣的表情,笑容满面道:“我要你去死。”
像是预料到楚信会这么说似的,楚庆耸了耸肩,“能力之外。”
楚信笑出声来,“开个玩笑。我今天来呢,是想见见老头子。”
楚庆眼神微变,“你不是嫌他啰嗦,最不愿意见他吗?”
“太久不见,还是怪想念。”楚信眯缝着眼,“堂哥,你不会说,这也是你做不到的事吧?”
楚庆打量着楚信,片刻道:“介不介意告诉我,你找他有什么事?”
楚信为难道:“隐私。”
楚庆冷笑,像是终于不耐烦了,“楚信,需不需要我提醒你,现在的楚氏已经不是老头子当家?”
“我知道。”楚信说:“现在是你说了算。”
楚庆说:“丧家之犬,就该有丧家之犬的样子。”
楚信叹气,碰了碰自己胸口,“楚庆,你活得不累吗?自从七年前,我就不再是你的对手了,你至于这么提防一个换过心脏的人?就算我过去再有野心,现在在这儿的,也已经不再是以前那颗心了。”
楚庆皱眉。
“我只是心血来潮,想去看看老头子而已。”楚信接着道:“最近经历了不少事,祈月山上死了一串儿人,任谁也会有所触动。命运这东西最说不准,谁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你就当行个好,让我去看老头子一眼,跟他聊聊这几十年都没扯清的事儿。”
一小时之后,三辆豪车将楚信送到了南泉山庄。
第115章 为善(35)
静历市局,刑侦支队。
骆亦的脸被灯光照得惨白,那一身足够养活整条下穿隧道流浪汉的昂贵衣服满是尘土,这让他看上去十足狼狈。可从他眼中渗透出来的绝望,却似乎不是因为狼狈的外表与困厄的处境。
“你们真是……”骆亦放在审讯桌上的手向上摊开,苦笑着摇头,“再给我一些时间,不好吗?”
易飞问:“你要什么时间?”
审讯室里静默了半分钟,骆亦扬起略微泛红的眼尾,“当然是让楚家父子忏悔的时间!”
说着,骆亦举起右手,十指与拇指平行,“我耗费了那么多的精力,就差这么一点儿,就能让他们承认罪孽了。可惜啊,你们偏偏这个时候找了上来。”
易飞紧盯着骆亦的双眼,“秦雄,黄汇,秦可,于小海。”
骆亦蹙眉,继而叹息,“不用试探我的反应,你忘了吗,我是心理医生,在某些方面,即便是你这样有经验的警察,也不是我的对手。”
易飞面色渐冷。
“我知道你们在查冬邺市的那几起命案,既然你们已经找到了我,那必然了解那些人是为什么被杀。”骆亦眉宇间涌出狠厉与愤怒,这些激烈的情绪将他平时的从容温和撕碎,就像是一张精美的瓷器面具皲裂破碎,白瓷一块块落下,露出里面猩红恶臭的血肉。
“他们该死,死一万遍都不足惜!”骆亦咬牙,在拒捕时被擦伤的手用力握起,手背爆出狰狞的血管,“我恨不得将他们千刀万剐!”
易飞说:“你这是承认,你就是杀害他们的凶手?”
骆亦忽然笑了,“我如果不是凶手,你们抓我干什么?”
“你杀死他们,是为秦英报仇?”
“我更习惯称呼他为‘白英’。”
易飞掂量着骆亦的反应。此人毕业于B国名校,是年轻有为的心理专家。骆亦有句话说得没错,在心理对峙上,再厉害的刑警,也不是他的对手。
此时,骆亦的表情没有任何破绽,承认作案,承认自己与秦英的关系,但是……
事实真的如表象展现的那样?
骆亦完全有能力因为某个目的而误导警方。
“他不是‘黑户’,他的身份证上写着的就是‘白英’。”骆亦半眯起眼,怀念的情绪让这双被仇恨覆盖的眼隐隐变得柔和,“纯白色的英雄,一个至善的人。”
这一声温柔至极,又哀伤至极,很难不让人动容。
易飞愕然一瞬,冷静道:“你为白英遭受的不公而复仇,曹风槐一家和龚国真一家也是你杀的?”
“对,是我。”骆亦缓缓道:“姓曹的用权势逼迫白英顶罪,姓龚的为了钱,害了白英一条命,他们都是罪人!”
一旁协助审问的警员说:“可你不仅杀了他们,还杀了他们的家人,其中还有一个小孩!他们的家人有什么错?”
“他们的家人有什么错?”骆亦大笑,“那白英又有什么错?白英从来没有伤害过任何人!他始终在尽自己的努力艰难地活着,有余力还要帮助我这样的人!他凭什么遭受这些苦难?他这一生过过多少好日子?你问他们的家人有什么错,他们的家人难道没有从那些强加在白英身上的痛苦中取得好处?龚国真‘卖掉’白英,钱给儿子买了静历市最好的房子,曹风槐杀人之后逍遥法外,他们的家人无辜?”
警员被堵得哑口无言。
骆亦冷笑,“我只恨自己这双手,杀得还不够多!”
易飞说:“你虽然已经承认罪行,但是按照流程,我还有几个问题要问你。”
骆亦长吸一口气,轻轻靠在审讯椅上。
“秦雄等四人在家中被杀害。”易飞说:“秦可和她的男朋友于小海并不住在隆成路,平时也很少去隆成路,但这两人最后却和秦雄黄汇一同死在家里,是你将他们引到隆成路的吗?”
秦家血案的细节,重案组并未对外公布,黄汇在案发前曾经给秦可、秦绪两姐弟打电话,以及屋内尸体的陈列情况,只有参案警员才知道。
骆亦眉心极不明显地拧了一下,“是我。”
易飞说:“据我所知,秦可与父母关系恶劣,你是用什么办法,让他们愿意回家?”
骆亦沉默了十多秒,“催眠。”
“催眠?”易飞说:“差点忘记,你是名优秀的心理医生。不过你杀害他们的手段是不是太残忍了些,有一点我一直想不明白——三桩案子里,你为什么都要割下女性受害者的乳房?”
骆亦的瞳孔轻微收缩。
“就像这样。”易飞从手机里调出现场照片,放在桌上。
骆亦低头一看,整个人忽然僵在座椅上。
5-8四人的死状极为血腥,别说是正常人,就连见识过不少命案现场的刑警一时都难以接受。
骆亦看照片的时候,易飞则看着骆亦。
骆亦此时的反应,根本不像凶手。
看得出骆亦正在极力控制自己,但现场造成的视觉冲击终于还是影响了他的神情。
凶手在看到自己的“杰作”时,不该是这样的表情。
易飞将手机收起来,正色道:“骆医生,你不清楚秦雄一家遇害的细节,却要承认罪行,我是否可以认为,你是在将计就计,保护真正的凶手,让他逍遥法外,继续为白英复仇?”
骆亦抬头,半张着嘴,几秒后,他的十指捋入发间,肩膀开始震颤,声音也多出些许颤意,“我已经认罪了,我就是凶手。杀死曹风槐一家、龚国真一家、秦雄一家的都是我。十多年前,我没有家,是白英救了我,我为他复仇,动机充足,这还不够你们结案?”
明恕早已在赶回冬邺市的途中,审讯室里的对话从耳机中传来。
“刑警的职责,是将真正的凶手绳之以法,而不是随便抓个人来顶罪!”易飞说:“我们竭尽所能,才追踪到你,我比你更希望这次没有抓错人!”
“你们没有抓错。”骆亦像是被“顶罪”二字所刺激,眼中忽然浮起一片血色,右手重重捶打着自己的胸口。“我就是凶手,要看证据吗?我还录了视频!”
易飞诧异,“什么视频?”
骆亦说:“在我的手机里。知道我为什么四年前才回国吗?因为在B国,有一个我必须杀死的人。他叫迟明岳,是Q.E大学医学院的教授,也是将白英的心脏取出来的人。我催眠了他,令他忏悔,让他主动选择了死亡。”
技术队员找到了那个加密视频。
“我先除掉迟明岳,然后回国收拾其他人。”骆亦说着竖起一根手指,接着是第二根、第三根,轻声道:“白英,我给你报仇了。从今往后,你终于可以安息了。”
冬邺市,南泉庄园。
山中空气清新,楚信在庄园里闲庭信步。这般恣意的姿态,与楚庆派来的人形成鲜明对比。
这个清幽得宛如世外桃源的庄园,实际上已经被楚家的保镖所包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