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此,楚林雄的解释是,B国的环境更适合术后恢复。
这解释倒也说得通,可真正到了B国,住进那设施齐全的“移植中心”,楚信忽然发现,事情和自己想象的不同。
在任何一个国家,正规的心脏移植手术都应该在医院进行,而这里名义上是“移植中心”,实际上却是个远离城市的机构。
在这里进行的,绝对不可能是正规手术!
楚信立即明白楚林雄为什么一定要将自己送到B国来——因为即将进行的是一场非法手术,心脏并非来自自愿捐献者,以国内的监管力度,楚林雄就算有再大的本事,也无法瞒天过海。
所以手术才必须在B国进行。
心脏捐献者那么多,为什么不用那些心脏?
楚信急切地思考,是因为配型不对?还是暂时轮不到自己?
不,不可能!
凭楚林雄的本事,绝对不存在“轮不到”这种事。
那为什么还要出国来做非法手术?提供心脏者有什么特殊之处?
猛然间,楚信想到,楚林雄此前多次安慰他,说放心,一定可以克服排异反应。
难道是……
楚信简直不敢往下想。
连医生都不敢保证患者能够克服排异反应,楚林雄凭什么能?
楚林雄口中的“一定”固然有夸张成分,但其中包含的意思却是,排异反应的可能会最大程度降低。
所以那颗即将放入自己胸膛的心脏,是从自己年轻健康的亲人胸膛中取出?
面对质问,楚林雄先是缄默不言,而后敷衍道:“你只需要考虑好好活下去。我不允许你死。”
他反抗,拒绝,楚林雄就让人将他抓起来,限制行动。
从小到大,楚信就是情绪寡淡的人,一方面是性格使然,一方面是因为与生俱来的病。26岁,他头一次激动、怒喝,却无力阻止这一场残酷的以命换命。
电影质感的画面中,26岁的楚信歇斯底里,要求见心脏捐献者一面,蜂拥而来的医生护士保镖将他按住,给予他的是一针针镇定剂。
但机缘巧合,他还是见到了那个即将因他而死去的人。
画面之外,33岁的楚信双眼已经赤红。
手术定在一周之后,楚信在“移植中心”已经待了四个月,不再像最初那样一没有药物就发狂,保镖有所松懈,甚至放任他独自去庭院里散步。
“移植中心”的主楼不大,庭院却十分广阔,空气清新,仿佛完全不受工业化的影响。
楚信往深处走去,忽然听见细小的动静,一看,林中的阴影里竟然站着一个人。
那人显然也注意到了他,满脸惊讶。
林喜的美丽被两个儿子继承,他们的轮廓虽不相同,眉眼却是惊人地相似。
只一刹那,楚信就明白,面前的人是自己的供体,是自己的兄弟!
那人却没有那么聪明,愣了一会儿,才前行两步,“你是?”
楚信唇角颤动,喉咙像被一只铁钳紧紧卡住,嘶哑道:“你叫什么名字?”
“白英。”那人看了看他身上的病号服,像是明白了什么。
楚信感到自己心肝脾肺都在震动,他伸出手,一把将白英拉住,语速极快地问道:“你是哪里人?你的父母叫什么名字?”
“冬,冬邺市。不,静历市。”白英有些慌张,“我父母……”
话音未落,一队医护人员就赶了过来,将白英带走。
白英回过头,怔怔地望着楚信。
画面就此定格,如烧红的烙铁,带着激烈的疼痛烙印在楚信的灵魂里。
楚信唯一的念头就是,要救白英,白英不能死!
但自从那次意外的相逢之后,他就被更加严密地控制起来。
手术之前,迟明岳将一个平板放在他面前,“我知道你们是兄弟,你也别太难过,这个世界上的事就是这样,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命,有人生来就该享受荣华富贵,有人生来就该为别人献出生命,楚先生,你没有能力改变这一切。”
视频开始播放。
白英面对镜头,露出不安的笑容,过了好几秒才试探着说:“弟弟。”
楚信僵在病床上,悲恸像温暖的河流,冲击着他的心脏与四肢百骸。
第一次,他感到自己并不孤独,他也有亲人。
可这亲人,很快就要离他而去!
他伸出颤抖的手,想要触碰屏幕上的人,哑声道:“哥……”
“我知道我将经历什么,我这一生,好像都在受罪,我,我无法抵抗。”到底是即将被夺去生命,白英难以掩饰自己的恐惧,声音轻轻发颤。
楚信死死咬着牙,呜咽仍是从唇角涌出。
白英静默了好一会儿,“不过那天见到你,这大概是上天对我唯一的垂怜。”
说着,白英低下头,缓缓抬起手,捂着心口,又将头抬起头,“这颗心能够救你,救我唯一的亲人,我……我感到很安慰。”
“弟弟。”白英迟疑了一下,“我能这么叫你吧?你,请你好好活下去,我这个当大哥的一辈子没什么用,希望最后能保护你一次。它很健康,我也很健康,虽然我坐过牢,不过在监狱里我也在好好锻炼,因为我想,出来之后还可以……”
白英摇了摇头,笑道:“算了,不说这些。将来,等将来你身体好了,替我去祈月山上看看吧,那里有座寺院,很多年前,我从悬崖上摔下去,是寺院里的僧人救了我,他们都是好人。”
楚信无声地点头,眼泪无声地流淌,可他的回应,视频里的白英无法看到。
似乎是有人提醒时间差不多了,白英局促地抿了下唇,像是还有很多话想说,一时又组织不好语言,怔愣几秒后拼命让自己镇定下来,最终露出一个宽容的笑,“好好活下去,能够保护你,是我不幸中的万幸。”
“啊——”
楚信发出野兽一般的喊叫,迟明岳将平板收回来,平静道:“能活下来,不好吗?”
“为什么?”楚信嘶声道:“这不对!”
“刚才我就告诉过你,人各有命,这就是他的命。”迟明岳说:“而做这场手术,是我的命。接受他的心脏,是你的命。你非要问个为什么,那我只能说,有人的不幸,仅仅是因为倒霉而已。”
楚信喃喃道:“仅仅是因为倒霉……”
迟明岳转身,“我劝你冷静下来,这场手术已经无法避免。如果我是你,我会如他所愿,积极、平安地替他活下去。”
终于,手术按原计划进行,没有人来阻止这一场荒唐的生命置换。
楚信就像睡了一个冗长的觉,醒来时,他的胸膛里已经跳跃着他兄长的心脏。
他将右手放在胸口,闭眼感受这份杀戮,这份温暖。
手术进行得很成功,楚信于次年回国,以身体不再适应高强度的工作为由,逐步从楚氏集团中淡出。
他有了重要的,必须要去完成的事。
白英希望他好好活下去,他注定要让白英失望了。
查清一个人的身份,对普通人来说并非一件易事,可对手握钱权的人来说,天大的难事也能解决。
白英曾经在冬邺市生活,后来住在静历市,还坐过牢……
刚一开始查,楚信就发现,静历市有个名叫“白英”的犯人越狱,警方公布的照片与他在“移植中心”见到的男子一模一样。
此人就是他的兄长!
楚林雄是通过谁将白英带出监狱,白英为何入狱,白英为什么会离开冬邺市,前往静历市,数年间,楚信在休养的幌子下,查得一清二楚。
他终于明白,自己没有母亲的原因是什么,终于知道小时候脑中为什么老是唱着“世上只有妈妈好”。
他的出生,是楚林雄犯下的罪孽!
复仇计划渐渐清晰,他将财富与地位通通抛下,到祈月山出家为僧。
楚林雄暴跳如雷,楚庆等人个个以怀疑的目光看着他。
“我累了。”他对他们每一个人说:“如果你们想我多活几年,就别来烦我。”
出家,是为了从楚家彻底淡出,以方便复仇,也是因为白英临死前的嘱托。
白英说,替我去海镜寺看看吧,是那里好心的僧人救了我。
物是人非,楚信查清海镜寺所有人的底细,方知在这座寺里修佛的早就不是什么至善之人。
一个个恶魔穿上了慈悲的皮,做着假善的事——就像他自己一样。
为善二字,多一个“人”,就成了伪善。
两年前,楚氏众人的视线已经从他身上移开,而他的身体也大致恢复。
他动手了。
曹风槐这个畜生,竟然已经记不得让白英顶罪之事,只顾着喊:“你放过我!我有钱!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我要你给白英赔命!”匕首闪现寒光,血从曹风槐的动脉喷涌而出。
曹风槐的妻子本不该死,当年曹风槐迫使白英顶罪时,她甚至都不认识曹风槐,她是无辜的。
“没有人有资格说无辜。”将刀插入女人的身体时,他喃喃自语:“无辜就能不死吗?”
第二个,是龚国真一家。
龚国真还记得白英,跪在地上痛哭告饶,求他放了自己的家人。
“你杀我一个吧!我有罪!但他们都不知情啊!”
他大笑,“不知情?你带着那么多现款回家,你的老婆儿子会不知情?”
龚国真不住磕头,“我错了!我错了!”
“认错就能被原谅吗?那你这一辈子活得也太容易了。”他眼中爆发出仇恨的火,当着龚国真的面,将其孙子、妻子挨个杀死。
最后才轮到龚国真。
又是一年,祈月山上的银杏飘落,寺中的恶魔也在互相残杀。
楚信冷眼旁观着牟海渊的“赎罪”,以及后来殷小丰的反杀,不打算掺和,只从后院的禅房里偷出陈旧的长铁钉。
这些长铁钉不知已经在寺院里摆放了多少年,正是惩罚恶人的绝佳工具。
他打算将它们钉入楚林雄的身体。
不过,牟海渊的“赎罪”启发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