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竟然将自己的嘴唇咬破了。
明恕紧盯着那双罪恶的眼,一字一顿,“在你家的电脑上,在你用‘兰兰’这个名字做直播的电脑上!”
牛天蓝松开嘴唇,几秒后道:“我只是,只是拍了她们。”
方远航喝道:“然后杀了她们!”
“我没有。”牛天蓝木然地摇头,“我为什么要杀她们?”
“今年10月26号,你在哪里?”明恕说,“不要告诉我你在上班,我已经拿到了殡仪馆的工作记录,那天你轮休。”
牛天蓝说:“我在家里睡觉。”
“那这个视频怎么解释?”明恕在平板上点了几下。
凤升镇唯一一个旅游客运站大厅,牛天蓝正从偏门中走出。
牛天蓝反应不大,“哦。”
“26号中午,你乘坐客运大巴去到凤升镇,晚上,在周长友家后面的荒地上,杀害了唐倩。”明恕说:“她的尸体被你就地掩埋。”
牛天蓝再次低下头,有5分钟没说话。
就在方远航以为他要问“你们有什么证据吗”时,他伸出舌头,舔掉下唇的血,忽然勾起唇角,露出一个奸邪的笑,“对,是我杀了她们。”
说完这句话,牛天蓝的头颅已经高高扬起,眼中流露出不屑的、鄙夷的神情。
那样子似乎在说:人我都已经杀了,还不止一个,你们现在才抓到我,我顶多抵一条命,而我杀的远不止一个人,还是我赚了。
方远航愤怒地猛吸一口气。
“你为什么要杀害她们?”明恕问,“她们和你并无冤仇。”
牛天蓝鲁了下嘴,“想杀,就杀了。哪来那么多为什么?”
方远航说:“你!”
明恕抬手挡住方远航,“除了她们三人,你还杀了谁?”
“你们找不到吧?”牛天蓝说:“那就当我只杀了她们吧。”
“你好好交待……”
“好好交待就能不用死?”牛天蓝无所谓地晃着头,“不用哄我了,我又不是丁点儿法律都不懂。像我这样的,只要被抓住,最后就是一个死。我交待再多都没有用。你们自己去查吧。”
“你真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杀人?”明恕说:“向你确定一下而已。牛天蓝,你对你自己的嘴唇很不满意吧?”
牛天蓝登时紧绷起来,涣散的目光重新有了焦点。
“你杀死孟珊三人,是因为她们有你梦寐以求的嘴唇。你用火化工具锤砸碎了她们的头骨,割下她们的嘴唇。”明恕说:“然后吃掉。你觉得这样,就能让自己的嘴唇变得像她们一样漂亮。”
牛天蓝半张着嘴,半天才发出几个含糊的音节。
“被我说中了?那我继续。”明恕道:“你虽然擅长将自己打扮为女性,内心却瞧不起女人,认为她们天生不如男人,是牲畜一般的存在。所以在杀死孟珊和唐倩之后,你将狗毛和鸭毛放在她们口中。你想表达的是,她们和狗、鸭一样,只配当你的盘中餐。”
牛天蓝的薄唇开始发抖,“你,你……”
明恕视线下移,盯着牛天蓝的嘴唇,“我没说错吧?你的嘴唇是你自卑的根源。”
“我不自卑!”牛天蓝用力敲击着桌面,“我从来不自卑!她早就输给了我,我为什么要自卑!”
明恕问:“TA是谁?”
明亮的灯光下,牛天蓝瞳孔骤然紧缩的那一下十分明显。
“TA是个女人?”明恕说:“你现在犯下的这一系列罪行,都是因为她?”
牛天蓝以一种极为缓慢的速度低下头,最终伏倒在审讯桌上,再不愿说话。
明恕看到,他的肩膀正在轻轻抽搐。
方远航说:“师傅?”
明恕起身,向门口走去,“盯着,继续审。证据比口供重要,但有口供总比没有口供好。”
“是。”
·
重案组行动神速,审讯尚在进行,牛天蓝的家庭背景已经基本查清。
牛天蓝,26岁,冬邺市人,目前所住的房子是父母留下的遗产。
牛家家境普通,牛天蓝的父亲牛江和母亲赵林都是附近一所医院的卫生员。牛天蓝有个双胞胎姐姐,名叫牛兰兰,从小时候的照片来看,两人都是长相可爱的小孩。
对一般家庭来说,养两个小孩是很大的负担,牛天蓝的同龄人基本都是独生子女,他有一个姐姐,是因为赵林当初怀上的就是龙凤胎,没办法。
牛天蓝和牛兰兰17岁时,牛江和赵林参加单位组织的团建活动,回来的路上出了车祸,大巴车从山崖上翻下去,19人当场丧命,其中就包括牛江和赵林。
次年,姐弟俩参加高考,双双金榜题名,考上了隔壁函省的两所大学。
正是牛江和赵林的车祸赔偿金供他们度过了大学四年。
毕业后,牛天蓝和牛兰兰都没有立即工作,但之后不久,牛天蓝进入“西月”殡仪馆工作,而牛兰兰不曾工作过。
2年前,也就是姐弟俩24岁时,牛兰兰的尸体在函省安民县被发现。她死在廉价招待所里,和她一同死去的还有一个名叫“赵文”的26岁男子。
经当地警方调查,他们是割腕自杀。而床上的遗书显示,他们是一对情侣,感到死亡才是人生的归宿,所以在这个美丽的小镇相拥自杀。
案件并无可疑之处,两人的聊天记录、消费流水等证明,这就是一起自杀。
赵文是家中独子,函省洛城人,遗体被父母带走火化。而去小镇接回牛兰兰的是牛天蓝。
牛兰兰的遗体在“西月”殡仪馆火化,火化师正是牛天蓝。
牛兰兰死去之后,牛天蓝就成了孤家寡人。
目前牛天蓝的通讯记录、上网记录都已经铺陈在重案组的刑警们面前,这个邪恶的凶手,用2年时间,将自己活成了牛兰兰。他照着牛兰兰的风格打扮自己,以牛兰兰的名字在“疯猫”直播平台创建了主播号,享受粉丝将他唤作“兰兰”,告诉酒吧里的人们,他的名字叫做“兰兰”……
但他这么做,却并不是因为对牛兰兰的怀念,而是憎恶。
牛天蓝那个粉色笔记本上,前一半写着直播时应该对粉丝说的话、化妆心得,还画了可爱的图案,每一页都显示着积极向上的人生态度。但在后一半,却写着无数个“去死”。
他写得那么用力,以至于笔尖戳破了不少纸页。
他亲姐的名字被画上一把又一把叉,“牛兰兰”这三个字写得极为丑陋,浸透着书写者的仇恨,而“赵文”二字又清秀规整,从笔画的处理就能看出书写者当时的心情。
牛兰兰是牛天蓝的双胞胎姐姐,而牛天蓝恨她至此。
赵文对牛天蓝来说只是“准姐夫”,却被牛天蓝如此珍重。
“狗血三角恋。”明恕说:“赵文和牛天蓝都就读于函省的溪城理工大学,同一个学院同一个专业,赵文比牛天蓝大一级,两人都是学院学生会成员。而牛兰兰就读于溪城民族大学,她认识赵文应当是通过牛天蓝。”
方远航盯着赵文生前的照片,“赵文长得一表人才,既是牛天蓝的学长,又是牛天蓝在学生会里的上级,牛天蓝是个同性恋,被赵文吸引并不奇怪。但是赵文是个直男,当然不可能接受牛天蓝,却对和牛天蓝长相相似的牛兰兰一见倾心?我靠,这么狗血的吗?”
明恕抱臂靠在桌沿上,“牛天蓝已经承认,他家里的那个骨灰盒装的是牛兰兰的骨灰。他恨牛兰兰,却把牛兰兰的骨灰放在家里,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
易飞说:“那个房间很古怪,铁栅栏封锁窗户,四壁全是血,检验结果已经出来了,是牛天蓝自己的血。”
明恕沉默半晌,忽然道,“牛天蓝也许是在家中进行某种仪式。还有,2年前牛兰兰和赵文自杀,也许没有那么简单。”
第129章 狂狼(13)
现代刑事侦查中,切实的证据远比口供重要。在牛天蓝消极应对警方的审讯时,技术队员已经掌握了包括凶器在内的关键物证——
牛天蓝的家中不止上锁居室有大量血痕,厨房也有。只是厨房的血没有居室那么明显,且地面被殡仪馆的消毒剂清洗过,连地板的缝隙都没有血迹反应。
这种消毒剂也被使用在孟珊的被杀现场。
牛天蓝曾经在厨房使用过消毒剂,且从残存情况来看,使用时间不会超过四个月,而温曦9月失踪,正好是在这个时间内。
她会不会是在这里被牛天蓝所杀害?
抱着这个推断,肖满查遍了厨房的每一寸角落,最终在水槽下方一个面向地面的小指宽凹槽里,发现血迹。
经比对,确认属于温曦。
重案组,审讯室。
熬过轮番审讯,牛天蓝最初的气焰已经不复存在。明恕拉开对面的椅子,坐下后却没有立即说话,而是冷沉地注视着牛天蓝的面部。
十分钟后,牛天蓝有气无力道:“你又想问我什么?”
“今天我们来聊聊天。”明恕说:“你不是不爱说案子吗?行,不说案子,说说你和你姐牛兰兰的事。”
牛天蓝背脊忽然一挺,颈部明显僵了一下。
“我看过你念书时的成绩,从小到大,你的成绩都比你姐好,不止好一点,是好很多。”明恕说话时语气轻松,当真跟闲聊似的,“18岁时,你们参加高考。其实凭你当时的分数,完全可以报更好的学校,比如函省省会洛城的几所大学,但你最后选择了溪城理工大学。”
牛天蓝轻微地抿住唇角——这似乎是他感到不快时的习惯性动作。
“是因为你姐的成绩只能报考溪城民族大学吗?”明恕说:“你希望和她待在同一座城市,彼此有个照应?”
“不,不……”牛天蓝摇头,眼神愤慨。
明恕说:“不是希望彼此照应?”
“她的成绩不是只能考溪城民族大。”仿佛被戳到了内心的某个痛处,牛天蓝放在桌上的双手用力握紧,“洛城也有适合她的大学,但她嫌省会竞争大、压力大,硬要填溪城民族大。”
“所以你也只能放弃洛城,选择溪城?”
“从小……她就是这样!”
明恕问:“是怎样?”
“以自我为中心,自私,全世界都得围着她转!”牛天蓝的声音渐渐发颤,“我必须照顾她,将好的都让给她,她希望的事,我都要替她办到!”
方远航在外面看监控,挑起一边眉,“嘶,这和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啊。”
明恕见牛天蓝已经进入了情绪,便没有打断。
“在我们家,她就是公主,我像我父母捡来的累赘。”牛天蓝苦笑一声,“我们明明是双胞胎,但就因为她是女儿,我是儿子,所以我必须让着她,宠着她。我爸妈说,女儿要富养,儿子该吃苦。我们家又不富裕,他们把好的都给了她,我就,就只能捡她剩下来的东西。”
明恕说:“一些家庭重男轻女,你的家庭却重女轻男?”
牛天蓝肩膀抖了两下,像是在笑,唇角却并无笑意,“我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我习惯了照顾她,可能就是从爸妈没了之后吧。溪城和洛城在函省的两个方向,她报了溪城民族大,如果我去洛城的大学,就没办法照顾她了。我只能报溪城最好的大学,也就是溪城理工大。”
明恕顿了几秒,“然后在大一加入学生会之后,你认识了赵文。”
听到这个名字,牛天蓝的表情几乎凝固。
“你早就明白,自己喜欢男性。”明恕说:“高考之前,你只能压抑你自己,而上了大学,你遇到了让你一见钟情的人,你决定坦然地面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