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炀半眯着眼,眼尾勾出一抹笑意。
湖影始终记得这个笑,阴森、充满蛊惑,将他引向万劫不复。
“贺先生,您说的游戏是什么游戏?”他问。
“不着急。”贺炀摆手,“先回去陪伴你姐姐吧,她现在比我更需要你。她什么时候好起来,你再来找我。”
被送离庄园时,湖影感觉像做了一场梦。
姐姐有救了,可是他呢?
他没有单纯到认为贺炀是个慈善家,他很清楚,贺炀所说的“游戏”绝对不是他知道的密室游戏,他在用自己将来的人生,为姐姐续命。
可是他没有别的选择啊。
他为了赚钱进入娱乐圈,这么多年前过去了,没有靠山的他仍旧是个无名之辈,若是不改变现状,姐姐就只有死路一条,如果改变得慢了,姐姐还是活不成。
他只能拿自己去搏。
他这一生感受到的亲情全都来自姐姐,他无法眼睁睁看着姐姐在病痛中离开自己!
经过一个多月的治疗,胡瑶的情况稳定下来,能够出院了。
回家那天,胡瑶问:“小应,你哪来这么多钱?”
“我有工作了。”湖影哄道:“姐,过段时间我就要忙起来了,可能不能经常来看你,你照顾好自己,等我回来。”
胡瑶相信了,眼中闪烁着柔和的光,“是什么工作?拍戏吗?”
“嗯!”湖影说:“不过暂时不能告诉你,也许明年你就能在电视上看到我了。”
贺炀的秘书就像精准的机械钟,在湖影安顿好胡瑶后不久,再一次出现在湖影面前,“炀总有请。”
湖影第二次来到贺炀的庄园,在花园里,他居然看到了盛芷——一个与他同是一百八十线的小艺人。
一年前,他们还曾在同一个古偶剧中跑过龙套,盛芷给他的印象很好,他被主角耽误了时间,连饭都没赶上,盛芷还帮他领了一份盒饭。
虽然后来再也没有见过面,剧组聚会也轮不到他们这些龙套,但他一直记得这个长相可爱的大男生。
他不明白,盛芷为什么也会在这里。
更不明白,原本阳光开朗的盛芷,为什么此时满面愁容,像是遭了天大的灾祸。
“好了,人到齐了。”贺炀说:“周杉,给他们说说游戏的规则。”
周杉就是那位秘书。
湖影疑惑地看着他,听他说出一连串的句子、名词,脑中突然“嗡”一声响,如痴傻了一般怔立不动。
都是他知道的字,可是他好像一句话都没有听懂。
周围安静了片刻,忽然,盛芷跪在地上,哭着想要抓住贺炀的裤脚,却被贺炀半轻不重地踢开。
“贺先生,求您放过我,我不知道是这种游戏!”盛芷不住地磕头,狼狈得毫无尊严。
“但在你接受我的帮助时,已经答应过,不管是什么样的游戏,你都参加。”贺炀面带微笑,脚尖挑起盛芷的下巴,“现在想反悔……已经来不及了。”
盛芷浑身颤抖,“贺先生,您放我一条生路吧,我连动物都不敢杀,怎么杀人啊?”
杀人!
湖影一个激灵。
那些听不懂的字句终于撞入他的神经,他开始一个字一个字地消化。
对,杀人。
贺炀所说的游戏,是一场杀人游戏,而他和盛芷,是这个游戏中的棋子。
他们将被丢进一个类似荒村的地方,在里面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他终于明白贺炀为什么对他去过“风波”密室俱乐部那么感兴趣,原来贺炀要找的,就是熟悉密室游戏的人。
贺炀要他们彼此厮杀,奉献一场视觉盛宴。
湖影猛然感到荒诞。以前,他因为没有工作,一时冲动参加了一回真人狼人杀,那时,被他拿在手中的是一个充气狼牙棒,他在月色下“杀死”了一个平民女孩,第二天被所有人投票淘汰。现在,如果他想要活下去,就必须参加贺炀的游戏,杀死曾经与他共事过的盛芷。
一个月前,他没有选择,胡瑶病入膏肓,只有答应贺炀,胡瑶才有一线生机——他想,盛芷应该也是如此。
一个月后,他仍旧没有选择,峰途集团这个庞然大物岂是他这样的普通人能够碰?参加游戏,他可能会死在游戏中,不参加游戏,周杉现在就能够无声无息地处理掉他。
在底层挣扎了二十多年,他太明白蝼蚁的命运是什么样。
盛芷仍在痛哭流涕,湖影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事已至此,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接受现实,并为自己和姐姐拼一条生路。
“贺先生。”他盯着贺炀的双眼,“如果我赢了,您能够遵守约定,将我捧红?”
盛芷惊讶道:“湖影?”
贺炀笑了,“我对胜利者一向大方。”
游戏被安排在一周之后,地点是境外的一座村庄。
在这一周里,湖影窥探到了一个黑暗得他无法想象的世界。
名流里,热衷观看真人厮杀的不止贺炀一人,他们早就形成了一个极端小众的圈子,唯有血腥、残忍的视觉冲击能够满足他们。
这仿佛是古代西方的“角斗士”、古代东方的“斗蟋蟀”在现代社会的延续。
人不是人,人只是一脚就能被碾死的虫!
贺炀不是第一次找人参与游戏,早在尚未回国时,贺炀就是圈子里的常客,在有些国家,这种游戏甚至是受法律保护的,只要你给得出钱,你就能够买到合法的参与者。
不过贺炀也是最近才开始将手伸向艺人。
湖影问过周杉,周杉告诉他,因为贺先生觉得素人长相太次,虽然游戏的残忍度达标了,却丝毫没有美感。
湖影苦笑,原来自己和盛芷被选中,是因为他们的困顿,以及胜于素人的脸。
见他对游戏十分“积极”,周杉还邀请他观看“前辈”们的游戏视频。
视频无一例外,都是凶残至极、血腥至极的画面,他迫使自己不要眨眼,让那些画面深刻地烙进眼瞳。
然后告诉自己——活下来。
在游戏开始之前,盛芷就已经崩溃了。所以湖影其实赢得很轻松。
和盛芷一样,湖影也没有杀害过动物,在将刀插进盛芷的喉咙时,他感到天旋地转、难以呼吸,仿佛被夺走性命的是他。
盛芷的鲜血喷了他一脸,盛芷的手徒劳地握着他的手臂,他知道,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盛芷还在说:“求求你,放过我……”
他在心中哭喊,可是放过你,死的就是我。
盛芷渐渐不动了,眼中的光熄灭,可是颈部的那个血洞还时不时滋出一个血沫。
湖影像死去一般跪在盛芷身边,思维、视线、呼吸……一切仿佛都静止了。
他知道,自己成了一个杀人凶手。
由于盛芷的“懦弱”,这场游戏美感有余,却残酷不足。贺炀不怎么满意,却十分“大度”地没有怪罪于湖影。
“想要什么资源?”贺炀心情不错地问。
“《红尘与江湖》。”湖影木然地说:“然后捧我红。”
“红到什么程度?”
“爆红。”
贺炀说到做到。回国之后,湖影拥有了他用盛芷的命换来的资源、金钱、地位、名声,他真的红了,红到过去难以想象的地步。
而死在国外的盛芷就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消失了。
贺炀轻而易举就将一个人的痕迹抹杀得干干净净。
钱像流水一般汇入湖影的账户,过去是他苦苦求资源,现在是别人求着他上节目、接广告。短短数月间,他赚到的钱已经够胡瑶在最好的医院住一辈子。
但他再也无法从贺炀的船上下来。
贺炀偶尔让周杉接他去庄园,和他一起看别人的游戏录像,还为他请了国外的教练,帮他提高体能、耐力,教他最有效的刺杀方式。
贺炀似乎有意将他培养成一个杀手,然后投入下一场游戏中。
他和那些蟋蟀有什么区别?
如果没有池言的案子,说不定再过几个月,他就将加入新的游戏,被杀死,或者杀死别人。
如今,他已经在警方的监控中,贺炀一定会让人解决掉他。
死之前,他想带上胡瑶。他实在不放心将胡瑶一个人留在这个世界上。
重案组,审讯室。
湖影泪流满面,怔怔地看着明恕,“我杀了人,我认罪。你们说过会保护我。但现在,你们应该不会保护一个杀人犯了。但我求求你们,不要让贺炀去害我姐,她是最无辜的。”
听完湖影的讲述,就算是明恕,也有一瞬间缓不过劲来。
他设想过多种湖影与贺炀的关系,却从未想过湖影是贺炀手上的一只“蟋蟀”。
如果湖影所说的都是事实,那么那个“上流圈子”有多大?已经有多少人死在游戏中?
简直是藐视法律,无法无天!
湖影苦笑着摇了摇头,“你们动不了他们,你们顶多只能查到哪些人失踪了。我拿不出证据佐证我刚才的话,我是在国外杀死了盛芷,据我所知,他们的游戏都在国外进行!你们……你们动不了他们,也救不了我们!”
“我动不了他们?”明恕紧蹙着眉,“不要太小看刑警。任何人在这片土地上犯了罪,他都难逃法网!”
湖影看着明恕的双眼——那样坚定的、自信的、有神的注视,他好像从来没有见过。
大概只有被命运眷顾的人,从未经历过绝境的人,才会有这样的目光。
湖影低头苦笑,“我真羡慕你,能够说出这样的话。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蠢?”
明恕未答。
“你一定在想——这个人是傻子吗?贺炀叫他去杀人,他就去杀人。他为什么不录音?为什么不留下证据?为什么不报警呢?法网恢恢,疏而不漏,是他自己蠢,不懂得用法律的武器保护自己。”湖影眼球上罩着一片雾气,好像很激动,但呈现在外的却是消极与无力,“可是那是贺炀啊!贺炀背后是峰途集团!你们都说现代社会人人平等,再也没有阶级之分,但这不过是‘皇帝的新装’——一个自欺欺人的谎言罢了。贺炀有钱有势,一手遮天,我不按他说的去做,我早就没命活了,哪能坐在这里和你们说‘故事’?”
说着,湖影忽然摇了摇头,“现在往回看,其实去年我就该死了。如果死在游戏里的是我,不是盛芷,那贺炀就不会为我争取到《红尘与江湖》的资源。那个角色……那个角色也许真是我从池言手中抢夺过来的。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湖影已经混乱了,双手用力抠着头,“池言才应该得到那个角色,池言才应该走红。假如走红的是他,他就不会因为我变成一个疯子,杀害那多人……池言他是个好人,他曾经是这个圈子里待我最好的人,他不应该变成这样……”
方远航不得不提醒,“你冷静一下。”
湖影在片刻的茫然之后,像是突然惊醒一般,惶恐地看着面前的刑警,“我,我刚才说了什么?你们不要信,千万不要信!我说的是假话,我没有杀过人!我只是急疯了,口无遮拦……从来就没有什么游戏,都是我压力过大瞎编的,贺先生,贺先生说过我需要看心理医生,是我担心被狗仔拍到才一直拖着……”
明恕道:“湖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