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搅什么。”花崇说:“你来帮我侦查案子,我求之不得。”
人的适应力实在是可怕,方远航觉得靠近排水道时,自己都快晕过去了,但现在走在排水道里,闻惯了那味儿,已经不觉得难受。
而他师傅更厉害,不仅不难受,还和花崇讨论起来了。
“凶手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或者说,凶手本来留下过足迹、指纹,但在这种潮湿环境下,足迹和指纹全部消失了。”花崇说:“至于那些能够检验DNA的检材,现场没有找到。”
明恕看向十来米远的一个门,“这种门在整个排水道里有很多个?”
“一共78个。”花崇有些无奈,“东庄有78个小区,每个小区都可进入排水道。里面全部打通,排水道内外没有监控,任何一个客人、工作人员,都有机会将尸块抛下来。加上抛尸时间是春节,人流量最大的时候,侦查难度不小。”
明恕做过功课,问:“东庄和西庄的排水道相连吗?”
花崇摇头,“东庄西庄虽然都属于天悦温泉山庄,但其实是两个完全不同的营销体系,彼此之间隔得也很远。”
明恕蹙眉沉思。
花崇侧过身,“明队,你很在意西庄?”
明恕说:“我听说那里的人均消费很高,一般人根本去不起。”
“对,西庄接待‘高端’客人。”
“那尹甄就是西庄的目标客人。”
人不能在排水道中待太久,花崇找了个门,和明恕一同上去。
清醒的空气登时灌入肺腑,明恕赶紧将口罩摘下来。
“这个问题我考虑过,尹甄的尸块出现在天悦温泉山庄,她是主动来到这里,然后被杀害?还是在另一处被杀害之后,被凶手带到这里抛尸?”花崇说:“两种情况都有可能。尸检结论是,尹甄是在死后3小时之内被分尸,抛尸时间大致在死亡12小时之后。就我们目前掌握的信息来看,尹甄的行为比较古怪,她是主动来到天悦温泉山庄也说不定,西庄正是为她这样的人打造。这样一来,西庄说不定是第一现场。不过遗憾的是,我们并没有在西庄发现与命案有关的线索。”
明恕想了会儿,“如果先将头一种可能排除,只考虑后一种情况。凶手为什么要将尸块抛掷在东庄的排水道里?”
“排水道里面潮湿,温度高,能够毁掉尸块上的线索,干扰警方判断。”花崇说着皱了下眉,“不过这些都可能不是凶手真正的目的。而且排水道也不利于藏尸,一旦气味散出去,马上就会被发现。”
明恕说:“对,如果只是想干扰警方,凶手还有更好的选择,如果想将案件隐瞒下去,那就更不该将尸块丢在排水道。凶手在冒险,在众目睽睽下抛尸排水道,能够给与凶手某种心理上的快感。”
花崇看向路边飘着花瓣的树。
那是梨花。
而旁边的梅花正开到最盛。
梨花和梅花,一个开在春天,一个开在冬天,很少能够看到它们同时开放。
“凶手追求的恐怕不仅是在众目睽睽下抛尸。”花崇说:“排水道可能有另一层含义。”
明恕初来乍到,对案子的了解还不深,“另一层含义?”
“你知道这种人流量特别大的温泉池子里,最多的是什么吗?”花崇问。
明恕不爱去温泉,仅有的几次是和萧遇安去外地的温泉别墅度假,那都是真正的温泉水,一家一池,不存在一群人挤在一起“泡澡”的情况。
“你也许想象不到。”花崇说:“是尿液。”
明恕眼尾登时撑开。
“据工作人员说,很多中老年客人下池之后就不愿意动,一个三十多人的池子,两三个小时没人起来。”花崇说:“其中一些人直接排尿水里面。”
明恕露出难以理解的神情。
花崇继续道:“排水道过一段时间就有人清理,清洁工说,里面常年弥漫着尿臭。我在想,凶手选择排水道抛尸,会不会是想要借此羞辱尹甄?只要没有人发现尸块,她就会被浸泡在尿液中——虽然和灌进来的泉水相比,尿液只是很少一部分。”
明恕说:“如果是想用排泄物羞辱死者,那城市里的下水道是更好的选择。”
“但城市里的下水道没有‘高温’这一特点。”花崇说着摇了摇头,“但这只是我的一个想法,现在还没有证据来支撑。凶手也许根本就没有想这么多。明队。”
明恕抬眼,“嗯?”
花崇不知不觉已经走到梅花树边,头上落了几片飘下来的梨花,右手虚虚碰着一条梅花枝。
明恕莫名觉得这幅画面很有意思——
他们刚刚从惨烈、恶臭的抛尸现场离开,就被灌了一捧春风,主导这个案件的男人一瞬前还说着血淋淋的案情与冰冷残忍的推断,下一瞬就被春花拂了一身,手里还握着一支馥郁的梅花。
“我听说冬邺市也有案子没解决,除夕就出了恶性案件,你们整个假期都没有休息过,萧局前几天已经赶去特别行动队。”花崇说:“你这个时候来洛城找我,不会是单纯想帮我侦破案子吧?”
明恕上前,笑道:“什么都骗不过你。”
“你给我打电话时,我就听出来了。”花崇问:“冬邺市的案子和尹甄这个案子有联系?”
“有没有联系,我现在还无法确定。”明恕说:“花队,还记不记得春节前我跟你和柳老师说,我们也许会合作?”
“当然记得。”
“春节前后,我遇上的好几桩案子,都和‘贫富’有关。”
明恕没有明确说贺炀、湖影的案子,但将周岚三人,以及赖修良的案子说得很细致。
花崇听完沉默了一阵,“周岚出生富裕家庭,瞧不起贫穷的同学,用极端残忍的方式将项皓鸣杀死。另一边,相对富裕的赖修良也是被极端残忍的方式杀死,而现场最初将动机指向‘仇富’。尹甄更是富人,并且是赖修良望尘莫及的那一类富人。”
明恕说:“最关键的是,一接触案子,我们就对赖修良的人际关系做了全面梳理,排查的结果却是排除了所有具备作案动机的人。这一点,和尹甄相似。”
花崇说:“看来你已经根据媒体的报道,把尹甄案核心问题推断出来了。”
明恕说:“我还不知道具体的尸检结果。”
警车驶向市局,一路上春光烂漫。
可刑警们却没有心思欣赏早春的美好。
花崇将尸检报告交给明恕,脱掉外套,一抖,发现领子上藏着一片梨花。
明恕翻过三页,眉心忽然拧起,“砍伤有生活反应?”
“不是所有,确定为生前伤的共有17处。”花崇倒了两杯热水,“分别位于大腿和手臂,而胸腹、颈部、头部等致命位置没有。”
明恕接过水,被烫了个恨的。
花崇:“……”
明恕:“……”
你整我?
“拿给你暖手。”花崇说:“没想到你一口就喝了。”
明恕说:“我怀疑你是故意的。”
因为近朱者赤,近柳者黑。
花崇只得接来一杯温水,“是我不够周到,给你道歉。”
明恕嘴上说说而已,心里也没真计较,将温水喝了,又拿起尸检报告,“致死原因是钝器击打造成的颈椎骨折,但是双臂和双腿的伤在颈椎骨折之前就存在。凶手不砍致命部位,是故意让尹甄承受痛苦?”
“也可能是做分尸前的练手。”花崇说:“我倾向于认为,凶手是在虐待尹甄,并且是极其残忍的虐待。”
明恕瞳孔轻微收缩,项皓鸣的死状、赖修良的死状在脑中闪过,“谁会这么恨尹甄?单纯的恨,能够做到这种程度吗?这场针对尹甄的谋杀,从去年11月就已经开始。”
花崇说:“而且尹甄是主动从对她来说安全的世界逃脱,进入凶手给她编织的落网。”
“尹甄这种行为让我突然想到一种可能!”明恕竖起手指,“在她离开须城,前往丝凤城时,根本没有想到,自己将成为被害人。”
花崇看向明恕,“她认为她与凶手是同盟,而他们将要做的事必须对外界保密。她满怀期待,为此料理好了一切,没想到最终,她成了凶手杀死她的帮凶。”
“凶手是个从未出现在她交际圈中的人。”明恕说:“只有她,知道凶手的存在。”
手机在警服里振响,一条陌生人信息被送了进来。
过了十多分钟,明恕才看到——
“留意特警总队的周平。”
·
函省南部,迎城。
这是企业改革之后没落的小城市,有许多废弃的工厂和道路,许多本地人都离开了,剩下的过着得过且过的生活。
时间在这里走得特别慢。
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一栋不起眼的居民楼前,车门打开,梁棹从后座下来。
他穿着复古的皮衣——这样的打扮倒是与小城搭调,双眼中满是戒备。
周杉从副驾下来,指了指楼上,“就是这里。”
居民楼是以前的职工住房,盖好少说也有三十多年了,老旧不堪,走廊十分昏暗。
两人在三楼的一扇门前停下,周杉拿钥匙开门,门“嘎吱”一声敞开,里面涌出老旧家具的气息。
显然,房间里没有人。
周杉将灯打开,“梁先生,你暂时就待在这里,有什么……”
“你的老板呢?”梁棹说:“我要见他。”
周杉笑了笑,“贺先生现在不方面出面。”
“不方便?”梁棹冷嗤,“见其他人方便,怎么轮到我,就不方便了?”
周杉说:“梁先生,你的一切要求我都会转达给贺先生。只要你按照约定完成‘任务’,贺先生就会满足你的一切愿望。”
梁棹也不介意沙发上的灰尘,矮身坐了下去,翘起腿道:“我要先见到人。”
周杉维持着一贯的微笑,“这恐怕……”
“是你们找到我。”梁棹的眼神变得阴狠,从下方看着周杉,“贺先生,贺先生,你说了八百遍贺先生,这位贺先生都没有出现在我面前。”
停顿十来秒,梁棹接着道:“我怎么知道,这个贺先生是不是你编造出来的人物?”
周杉摇头,“梁先生,你说笑了。”
“说笑?”
“如果你不清楚我的底细,怎么会跟我来到这里?”
梁棹靠进垫子里,没说话。
“贺先生过去养的宠物不乖,反咬了贺先生一口,让贺先生有些被动。”周杉说:“贺先生现在确实不方便出面,所以一切由我代劳。”
“少废话。”梁棹说:“想和我合作,就让我见到你的贺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