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是结了。”萧遇安叹了口气,“但我和沈队这次核查全国的恶性案件,发现这桩案子的细节处存在不少疑点——张俊可被江希阳多次斥责,这是部门上下皆知的事,冕城警方最初就认为张俊可有动机,因此详细调查过他,他的嫌疑被洗清。但在一个月之后,他突然又称为嫌疑人,这次还认罪了。”
明恕立即明白,“张俊可是个被‘推出来’的人。”
萧遇安说:“对。特别行动队重查这起案子,张俊可承认,自己是收了海映集团的巨款,为真凶顶罪。”
明恕蹙眉,“等一下,是海映集团让张俊可顶罪?这……”
“江希阳的死,当时在冕城掀起轩然大波,整个集团受到的影响很大,如果凶手迟迟无法被抓获,负面影响就会持续下去。”萧遇安说:“利益之下,对海映集团来说,这件事必须尽早了结。”
“即便无法找到杀害自己儿子的真凶……”明恕摇头,“冷血动物。”
停顿片刻,萧遇安又道:“目前江希阳的案子已经由特别行动队接手了。另外一件发生在去年5月,被害人岳书庆31岁,死在隋城周寇镇的农家化粪池边。”
明恕问:“死亡原因是?”
“经解剖,岳书庆的呼吸道、口腔、肺部有大量粪便。”萧遇安说:“他是被活生生溺毙在化粪池中。而且凶手曾经多次将他的头部按入化粪池,在他承受不住时,又将他拉起来,给他一线生机,然后不断重复这个过程。”
明恕起了一片鸡皮疙瘩,“太残忍了。”
萧遇安说:“这案子至今没有侦破。岳书庆的母亲是豪门辛氏的女儿,岳书庆本人在一所艺术学院任教,开了一所画廊,平易近人,他的学生几乎都不知道,他背后的家庭实力有多雄厚。”
明恕开了一会儿车,“尹甄,江希阳,岳书庆。你和沈队从他们身上的共同点判断出,他们曾经将人当做虫子来虐待,后来被‘虫子’反噬了?”
萧遇安说:“这并不算判断,只是一个在排除掉其他可能后的猜想。它很可能并不正确。”
明恕感到身体渐渐热起来,像有什么东西正在体内旺盛地燃烧。
“目前,我们没有发现这三人有任何交集,他们展现在人前的性格也大相径庭。尹甄活泼、时尚,富有创新意识,懂得捕捉潮流动向,不管是在她自己经营的公司里,还是家族企业里,她的人缘都不错。江希阳身为私生子,在白眼与竞争中长大,对权力、金钱有非常深的渴望,他严格要求自己,同时也希望手底下的员工像他一样,这一点和赖修良有相似之处。”萧遇安说:“最后,岳书庆,此人与世无争,从不显摆自己的家世,和学校的同事、学生都保持着良好的,又并未靠得太近的关系。”
明恕总结道:“他们是截然不同的三类人。”
萧遇安闭上眼,靠在椅背上,缓声说:“一切都还没有证据。”
车里安静了片刻,明恕突然说:“那赖修良呢?赖修良虽然也是富人,但和他们的差距过大。不过‘人际关系排查无果’这一点,又和他们有相似之处。”
萧遇安没说话,像是睡着了,但明恕知道他没有。
车驶入小区,静静地停下。
萧遇安睁开眼,“湖影说,贺炀最早找到的是居于社会最底层的人,后来才找到他和盛芷。原因是贺炀觉得那些普通人的厮杀看起来虽然过瘾,但毫无美感。”
明恕精神一下子紧绷起来,“带入贺炀的心理,他的犯罪是在不断进化,普通人满足不了他时,他找明星,明星满足不了他时……”
“除了我们设想过的那一种情况,贺炀这一类的人还有可能寻找‘富人’。”萧遇安说:“当然所谓的‘富’只是相对。”
明恕说:“赖修良是另一种意义上的‘虫子’?”
朝阳彻底从地平线下跃起,但城市里很难看到真正的日出。
冬邺市郊外的私人庄园,贺炀穿着浴袍,从房间的阴影里走上露台,惬意地观赏林间的日出。
和晚霞相比,朝霞没那么多变幻无穷的色彩,清新亮丽却是独一份。
贺炀在露台上站了很久,直到朝霞的金辉渐渐散去,才从容不迫地转过身。
穿着规整西装的周杉静静地站在他身后。
“来多久了?”贺炀一边问一边向不远处的暖房走去。
早晨,温度没有升上来,站得太久不免感到寒冷。
“有一会儿了。”周杉跟在贺炀身后。
训练有素的佣人悄无声息地将早餐放在桌上,又悄无声息地离开。仿佛在这个庄园里,他们不是人,只是会动的家具。
贺炀坐在藤椅上,拿起勺子,在熬得细软的粥里搅了搅,“什么事?”
“梁棹已经被我说服了。”周杉说:“现在他在迎城,听候我的安排。您是想现在就让他参与游戏,还是等……”
贺炀扬起手,“等等。”
周杉摆出洗耳恭听的样子,“嗯?”
“梁棹……”贺炀眯起眼,“这是谁?听着耳熟。”
周杉笑了笑,“您事务繁忙,可能不记得了。梁棹就是那位被排挤出市局的警察。”
“哦——”贺炀拉长声线,“他啊。”
“对,您前阵子让我‘搞定’他。”
“你办事,从来都这么利索。”
周杉恭敬地低了下头,“不过贺先生,我们可能还需要一个警察。”
贺炀有些心不在焉,喝了几口粥之后,将勺子放在一旁,“看来你已经帮我物色好人选了。”
周杉说:“市局特警总队的周平,曾经是冬邺市最优秀的特警之一,前几年担任卧底时受了重伤,虽然被救回来,但心理崩溃,目前一直待在市局的心理研究中心。我认为这个人是最……”
还未说完,周杉就发现贺炀正一脸玩味地看着自己。
“贺先生?”
贺炀慢悠悠地道:“你是在为我的游戏物色人选,还是借我的手,报你自己的仇?”
周杉面色一变。
贺炀冷笑,“你是我的秘书,你有什么需求,尽管向我开口。别背着我搞小动作。”
“贺先生……”周杉眉心跳动,背上出了一片冷汗。
贺炀说:“你的背景,我一清二楚。不要忘了,是谁给你现在的身份。”
周杉低着头,不敢出声。
顿了片刻,贺炀又道:“也不是什么大事,你也别太紧张。重案组那个明恕,现在已经盯上我了,周平暂时不能动。”
周杉轻声道:“是。”
“至于梁棹……”贺炀说:“暂时也放一放吧。”
周杉蹙眉,“您有新的计划?”
贺炀眼中流露出贪婪而疯狂的光,“最近我发现了更有趣的游戏。”
洛城,画景二期小区。
“嗷!嗷!”一只大德牧欢欣鼓舞地在客厅里奔跑,撞掉了沙发上的抱枕,咬着一个玩具骨头冲到卧室边,快速摇晃大尾巴。
柳至秦正在往行李箱里放东西,除了衣服,还有他专用的笔记本电脑。
花崇将大德牧撵走,“又不是你出门,你激动什么?”
大德牧像是听懂了,耳朵一下子就塌了下去。
柳至秦拉好箱子的拉链,站起来搂住花崇轻轻吻了一下。
花崇笑:“‘键盘侠’又要出征了。去特别行动队好好表现。”
柳至秦说:“你也赞同萧局的设想,那我的任务,就是为你们的设想,找到切实的证据。”
第169章 斗虫(19)
“最近我发现了更有趣的游戏。”
贺炀的话一遍遍在脑中回荡,周杉猛地一拍方向盘,映在后视镜中的面容格外扭曲阴鸷。
这些年来,他一直是离贺炀最近的人,贺炀那些毫无人性可言的爱好全都由他满足。湖影、盛芷,还有往前那些匍匐在阴沟里的人,哪一个不是被他物色来?
很难说他与贺炀谁更变态,说不定是两个具有相同反社会人格的人互相影响,彼此成就。
可现在,他明显察觉到,贺炀正在疏远他。
为什么?
是他哪里做得不好吗?
湖影的事怪不到他头上来。他按照贺炀的喜好,成功套上了梁棹,只要再努一把力,将周平套进来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
但贺炀竟然让他暂时按兵不动。
是谁在背后影响贺炀吗?
他已经不是贺炀最亲近的人了?
想到这一点,周杉眼中涌出了激烈的恨意。
从小,他就是个不被需要的人。
北方的小镇,一到冬天,日子就变得越发难熬。在他出生之前,家里已经有了两个哥哥,一个姐姐,他是那个多余的人,父母根本没把他当回事,连户口都没给他上,更没想过好好养他。
家里最出色的是大哥,他那本名“周希”就是大哥给取的。
一度,他最喜欢的人就是大哥。
可7岁那年,父亲为了大哥的学费、家里的生活费,将他卖给了一个腰大膀圆的女人贩子。
他再怎么哭,家里人都无动于衷,而他的大哥当时在学校,没有赶回来保护他。
他哭着离开那个清苦的小镇,很长一段时间里,他想,如果大哥在,一定会将他留下来。
女人贩子很快将他转手。他被卖到了南方的村庄里,日子比以前更加难熬。
村民们说着他听不懂的话,经常打他,逼他干活。10岁,他从村子里跑了出来,在城市里和流浪汉抢食。
是贺炀救了他,将他带到贺家,给了他一个栖身之地,还帮他办了户口。
填写名字时,他本不愿意在姓氏栏里写上“周”,心底却存着一丝希望——万一大哥会找他呢?
他给自己取名为“周杉”,既不希望那些冷漠的家人找到他,又盼望他们有朝一日能找到自己。
矛盾得无以复加。
成年之后,他成了贺炀的鹰犬。
那种被人需要的感觉让他感到从未有过的充实——哪怕贺炀让他去办的事,桩桩件件,都违背着法律与社会准则。
站在贺炀身边,他已经不是当年对命运逆来顺受的可怜虫。大哥不来找他,他便主动打探大哥的消息。
出乎他意料的是,大哥居然和家人断绝了关系,成为冬邺市的一名特警。
他悄然回到家乡,从曾经的家人口中得知,大哥吸干了这个家庭的血,却不知感恩,远走高飞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