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现在正在大街上,靠一辆被打出无数弹孔的轿车作为掩护。轿车离最近的巷子有十来米,速度够快,运气够好的话,他也许能够冲进去。
但这太冒险了。
他借着轿车的后视镜看了看,十多个佣兵正在朝轿车的方向扫射,但忽然他又发现,他们中的几人正警惕地看着一个方向。
那是柳至秦藏身的地方!
他暂时听不清,所以未能听到柳至秦的喊声,此时往楼顶一望,才看见柳至秦的手势。
“我掩护你!撤!”
柳至秦也只有一把手枪,此时不知从哪里捡来一把步枪,装备不行,但身居高处是最大的优势。
明恕吸入带着浓烈硝烟和血腥味的空气,调整好姿势,朝着吉普的方向连开数枪,全力向十多米远之外的巷子冲去。
就在他行动的一刻,柳至秦利落开枪,竟是牵制住了佣兵们的火力,为他争取到极为宝贵的撤退时间。
离巷子仅剩几步之遥时,明恕一个鱼跃,倒地翻滚,十几枚子弹擦着他的身体飚过,若是慢一瞬,那些子弹都将打入他的胸腹。
安全极为短暂,他靠在墙体上猛烈喘息。
刚才那一切不过发生在分秒之间,几分钟的时间,他已经形容狼狈,在死神跟前走了一遭,所幸只是衣物严重破损,额头挂了一个小彩。
他用力一抹脸上的灰,甩了甩嗡嗡作响的头,听觉逐渐恢复,忽然又听到一阵枪声。
枪声自南而来,夹杂着发动机的轰鸣。
佣兵们立即被“不速之客”吸引走注意,刹时间,无数个枪口对准奔驰而来的越野车。
徐椿猛打方向盘,方远航握着一把手枪,不断向前方射击,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头一次出“跨国差”,就他妈赶上了枪战!
“刺激!”方远航一边换弹匣一边吼道:“看到小明了吗?”
“还有三个街口!”徐椿曾经是特警总队的一员,算是重案组里作战经验最丰富的人,今天这样的情况,他不是没有经历过。
方远航打穿了一辆吉普的车轮,那辆吉普瞬间失控,向旁边停放的货车俯冲而去。
“萧局呢?”方远航满身汗水,“萧局还没到?”
“操心你自个儿!”徐椿轰下油门,“我看到洛城那兄弟了。”
方远航分心往上方一看,只见柳至秦正在不远处的屋顶,手中拿着一把步枪。
那是个不错的制高点,但下方的佣兵太多,如果不尽数驱散,他们无法赶去接应。
“日!小明肯定也在那儿!”方远航说。
正在这时,一枚穿甲弹打穿了一辆吉普的油缸。
“轰!”
火舌腾地而起,周围的佣兵被冲击波抛出数米远,柳至秦所在楼房的下方暂时形成了一个小型真空。
枪声一响,明恕心脏突然抓紧。
只是听,他也知道,那是萧遇安的狙击步枪!
一栋八层高的楼房上,萧遇安将狙击步枪垫在一个小型沙包上,鹰一般的视线透过光学瞄准具,俯视着柳至秦和明恕躲避的那条小巷。
吉普在燃烧,场面异常混乱,徐椿和方远航的车马上就将赶到。
一枚穿甲弹还不够,退散的佣兵们很快会赶回去。
萧遇安抿住唇角,呼吸压得极轻,连续扣发,以火力硬是给下方的救援辟出了一条相对安全的通道。
“师傅!”越野车急刹,方远航一脚踹开车门,大喝道:“快上来!”
明恕冲进车中,立即拿起后座上的突击步枪,向斜前方的佣兵扫射。
十几秒后,柳至秦带着一身的烟尘味,“哐”一身关上车门。
火舌喷溅,越野车在路上七弯八拐,徐椿只管驾驶,朝偏西方向的八层楼房冲去。
萧遇安收起狙击步枪,快速撤离,竟是在徐椿赶到之前,驾驶另一辆越野车开向城外。
两辆车在夜色中狂奔,得知萧遇安独自在前面那辆车里时,明恕既紧张,又有些许得意。
佣兵们没有追上来,方远航十足诧异,“你们到底干了什么?”
明恕精疲力竭,“我更想问,你们干了什么?”
“我们?”方远航说:“我们什么都没干!我本来想去黑市里转转,但被萧局阻止了,萧局说现在不是时候。”
徐椿也道:“然后就接到柳兄弟的消息。你徒弟这没见过世面的当时都蒙了,惊讶得不知道该怎么办。还好萧局在,马上就给出对策——我们来接应你们,他找制高点提供火力掩护。”
方远航连忙打岔,“别把我说得那么没用好吗?这一路是谁的枪在开路?”
说完又转向明恕,“我这回算是见识到萧局的本事了。”
明恕花着一张脸——字面意义,将徒弟的脑袋推开,蹙眉道:“既然谁都没干什么,那为什么我和柳老师一带着尹甄的线索离开,就遇到伏击?我很确定,那些人想弄死我们,但现在怎么又不追了?”
柳至秦闭目养了会儿神,这时才开口,“我看他们的装备,像是埃颇勒市的老牌帮派TRK。埃颇勒市的地下交易,很多都经过他们的手。也许是我们的出现,让他们察觉到了某种危险。这里遵循丛林法则,地位、金钱,甚至活着的权力,都靠武力挣得,所以他们非常敏感。”
方远航“啧啧”两声,摇头道:“我今儿算是见识到了什么叫做‘无法无天’。”
不久,前面那辆吉普在路边停下。徐椿也赶紧停下来。
明恕推开车门,“我换个车。”
后一辆吉普超了上去,明恕坐上副驾,“哥。”
他现在这副样子着实糟糕,皮衣没一处是好的,脸上烟尘重重,额头的血迹还未清理。
萧遇安凝视片刻,瞳孔里散出明显的危险。
“头有点儿痛,耳鸣,现在好了。”明恕老实交代,“不太严重,不过你不在的话,我可能就交代在那条巷子里了。”
萧遇安将车发动起来,过了片刻才道:“尹甄是TRK的‘献金者’,也就是花钱养着他们。像TRK这种规模的帮派,‘献金者’众多,尹甄只是最底层的‘献金者’。即便如此,他们也会对尹甄提供关照。”
明恕说:“所以我和柳老师一接触尹甄的手下,就会被注意?”
“我判断,他们并不知道我们此行的目的,只是因为尹甄,而守着住在那栋小楼里的人。”萧遇安说:“今年,当他们无法再从尹甄手中得到资金时,两者之间的关系就将断裂。”
明恕看着前方的灯光——他们马上就要到达克洛嘉市,“哥,我眯一会儿。”
“嗯。”萧遇安的声音比平时低沉,“到了叫你。”
明恕其实没有睡着,闭上眼,不久前经历的一切就在脑海中上演。突如其来的爆炸,密如雨点的子弹,四处溅射的火球,还有吉普车那鬼哭狼嚎般的震响。
电影里总爱刻画,一个人在生死攸关,千钧一发的时候,想起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人、还未达成的心愿、留下的遗憾。
但现实里,他一样都没有想到,连萧遇安都来不及想。在枪林弹雨中疯狂翻滚时,他唯一的念头就是活下来,绝对不能死。
直到听见重型狙击步枪那破空一响,他才陡然惊醒,他心爱的人正在一个他暂时看不到的地方保护着他。
身为刑警,他直面今天这样危险的时候并不多。但类似的情形对以前的萧遇安来说却是家常便饭。
前几年,他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突然问萧遇安:“哥,你在最危险的时候,心里有没有想到我?”
萧遇安沉默了很久,认真道:“没有。”
他记得那时自己噘了下嘴,感到无法理解。
现在想来,自己简直是矫情。
最危险的时候想到的,一定是活下去。
只有活下去了,才能回到爱人的身边。
车停在一座医院外。
医生护士似乎见惯了帮派火并的伤者,对他们的到来毫不意外。
明恕做了几项检查,头上的伤上了药,没有裹纱布,看着有些狰狞。
萧遇安将人拉过来,仔细看了看,这才放开,“没事,疤掉了就看不出来了。”
明恕说:“留疤怎么办?”
萧遇安说:“这种伤不会留疤,但长伤口期间,你得忌嘴。”
“那万一留了呢?”明恕伸手在伤口附近摸了摸,“我都快三十了,年纪越大,越容易留疤。”
方远航听到了这句话,正想说——师傅,伤疤是男子汉的勋章,就听萧遇安道:“真不会留,退一万步讲,就算留了,我们明队该帅还是一样帅。”
方远航:“……”
是不是不会说话的——比如我——都活该单身?
明恕最初的打算是,查清必要线索就撤。但发生在埃颇勒市的这场枪战,让一行人难以避免地曝光在当地警方的视线中。而早在来到E国之前,大家就知道,这里的黑市能够发展到如今这般地步,其中必有警方的参与。
“不至于要把我们扣在这儿吧?”方远航忧心忡忡,“那个什么T……是他们追着我们杀,不反击的话,我们现在已经在城头挂着晾尸了!”
“航航还是嫩了点儿。”柳至秦在一旁笑,“我们既没有触及当地真正的黑幕,也没有挑战警方的权威。现在警方想的不是如何对付我们,而是后怕。”
方远航问:“后怕?后什么怕?”
“如果我们出事了,对当地警方来说,才是麻烦事一桩。”明恕解释道:“毕竟我们是通过正规途径入境,没有干任何违法乱纪的事,却莫名其妙遭受袭击,一发酵,这就是国际纠纷。”
方远航恍然大悟,“那萧局去这一趟……”
“做基本交涉而已。”明恕管不住手,时不时就往额头上的伤疤抓,“等萧局回来,我们为什么会被袭击,也就清楚了。”
明、柳二人估计得没错,早在重案组一行人抵达克洛嘉市时,克洛嘉市警方就已经注意到,但因为他们并没有深入黑市的迹象,警方在短暂观察之后,便不再过问。然而TRK发动的突然袭击却让警方叫苦不迭,若是出了人命,一石激起千层浪,难说肿瘤一样扩散至克洛嘉市所有角落的黑市不被起底。
“我们被误当做国际刑警的卧底。”萧遇安说:“TRK已经上了国际刑警黑名单,在克洛嘉市的帮派争斗中也已失势。两个月前,TRK的头目被暗杀,现在新上台的这位行事浮躁且多疑,近来克洛嘉市极其周边发生的多起枪战,都是他们引起。连当地警方,都不愿意再护着他们了。”
“擦!”方远航愤愤道:“我差点儿死了!”
明恕往徒弟脑袋上一拍,“你就不能说声好听的?”
方远航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线,脱口而出:“好听的?行——死有什么可怕?我们明队该帅还是一样帅!”
明恕:“……”
萧遇安:“……”
方远航心想:我操,我在说什么?
不知原委的徐椿倒是十分捧场,“说得好!”
“我在警方那里还得到一些有价值的信息——如果没有枪战这回事,我想他们不会乐意告诉我。”萧遇安道:“尹甄、贺炀、江希阳、岳书庆这四个人,都在警方的系统里有过登记,另外三人和尹甄一样,都是各个帮派的‘献金者’。”
方远航忍不住打岔,“可是他们图什么啊?有钱没地儿使吗?”
明恕说:“也许是这些人的乐趣,你还没有来重案组之前,有个案子的嫌疑人,就曾经支援了某国的非法武装上千万,用于打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