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之间从来不存在“吃饭/约会不能聊案情”的规定,明恕自己就是有了想法立即会跟队员讨论的人,于是立即将手收回去,“什么?”
萧遇安说:“我们现在基本能够确定罗祥甫不是第一名被害者,而这段时间易飞一直没有放松对积案和失踪人口的排查,但到现在为止,几乎可以说是没有收获。”
明恕不知不觉间已经将为萧遇安准备的生菜包五花肉放入自己嘴里,猛嚼几口咽下,下意识维护自己的副队,“易飞手上的事太多,忙不过来情有可原。”
“不。他已经尽力了。”萧遇安摇头,“一个精英刑警尽力了,却一无所获,要么是不存在上一名被害者,罗祥甫就是凶手杀害的第一人,要么是被害者还没有被发现,其家人朋友也没有报案,他仍在某个地方,等待着我们去发现他。”
明恕怔住片刻,“被害者没有被发现我可以理解。但罗祥甫是7月2日遇害,前一名被害者必然在这之前,最早也是6月,更可能是好几个月之前。一个人莫名消失了这么长的时间,他的亲戚朋友为什么不报警?”
“如果是性格非常孤僻的老人呢?”萧遇安说:“假设这位老人独自居住,与子女关系疏远,或者干脆没有子女,也没有朋友,唯一的爱好是街拍,只有邻居、菜市场的小贩偶尔与他打个招呼。有一天他消失了,邻居并不是特别热心的人,也不爱跟街坊聊八卦,时间一长后知后觉发现他很久没出现,可能也不会四处打听。”
明恕说:“这倒是很多孤寡老人的生活现状。”
萧遇安说:“罗祥甫虽然有妻子和儿子,但是也很孤独。凶手选中他,说不定正是看中他无人关心。”
“无人关心是受害者之间的共同点之一?”明恕思维活跃起来,“凶手的下一个目标,可能也是孤苦伶仃男性中老年街拍爱好者。他们要么像罗祥甫一样被家庭排斥,要么本来就是孤寡老人。”
“街拍爱好者看似很多,但放在全市人口基数中,其实是很小的一搓。”萧遇安说着又往明恕的盘子里夹牛肉,“再给几个限制条件,比如中老年、孤独、拍摄时习惯不好,这个范围将更小。锁定凶手的目标,也就能锁定凶手。”
“我……”明恕本想说“我这就去安排”,低头看见盘子里的牛肉,想起这还在烤肉店,只得暂时按捺一下。
“别着急。”萧遇安道:“我还没有说到重点。之前有一件事一直困扰我们,科普游乐场很大,有的是隐蔽性好的地方,凶手既然选择了科普游乐场,为什么不将罗祥甫埋藏在更隐蔽的地方?”
“她在给我们递线索。”明恕早就如此猜测过。
萧遇安问:“她为什么要给我们递线索?”
明恕说:“不就是想挑战警方吗?哥,这我们以前已经讨论过了。”
“的确讨论过了,但还没有讨论彻底。”萧遇安放下烤肉夹,眼神一定,“她主动递线索,是因为她上一次行凶时,将受害者藏得太好,加上无人报警,她未能在作案之后,享受到与警方玩游戏的刺激与快感。”
明恕抿住唇,垂眸思考。
凶手将受害者藏得太好,所以这次才故意将罗祥甫埋在那种可能被发现的地方?
上一名被害者到底被藏在哪里?
“我们也可以换一个方向想。”萧遇安说:“其实人都有思维惯性,凶手在科普游乐场杀害罗祥甫,一是因为科普游乐场是罗祥甫常去的地方,她容易将罗祥甫引去那里,二是因为科普游乐场没有监控,晚上人极少。还有一点,也是对她来说最重要的一点,她熟悉科普游乐场,那里是她的安全区。”
明恕立即会意,“她在那里杀罗祥甫,就有可能在那里杀上一名被害者!”
萧遇安点头,“依照连环凶杀案凶手的作案规律,杀害的人越多,他们越可能肆无忌惮,只有在最初作案时,才会分外小心。罗祥甫埋在那么明显的地方,凶手可能有两种考虑,这两种并不冲突,一是凶手变得嚣张,二是最隐蔽的地方,已经埋有一名受害者。”
明恕几乎以狼吞虎咽的速度解决掉剩下的肉,冲去收银台结账。
萧遇安将两人的随身物品收拾好,慢条斯理走去门外。
开车回市局的路上,明恕渐渐回过味来了,“哥,你刚才是不是在转移我的注意力?”
萧遇安云淡风轻,“什么注意力?”
明恕哼声,“你根本不是突然想起那么多,你是打算让我好好吃顿饭,回局里再跟我逐条分析吧!”
萧遇安笑。
“你就是为了躲避吃我给你包好的五花肉!”明恕说:“青椒蒜瓣洋葱怎么就不能吃了?吃烤肉不吃灵魂,那烤肉也白吃了!”
萧遇安说:“气味太大。”
“吃的就是那个味儿好么!”明恕愤愤道:“啧,在家你还教育我,说什么不能偏食。我看偏食的是你吧?”
明恕现在胃口是好,特别好养,名贵的玩意儿能吃,路边一块钱的烧饼也能吃。但年少时不是这样,有点儿矜贵又有点儿娇气,别的不说,就连水果都有特别厌恶的。
不吃香蕉,因为吃过涩口的,有阴影;不吃苹果,因为太普通了,不好吃;不吃葡萄,因为酸;不吃菠萝,因为被菠萝眼儿扎过嘴,痛。
别人说“小孩子不能偏食”没用,萧遇安说就管用。
萧遇安将削好的苹果递给他,告诉他不能偏食,他就听进去了,每次遇到不喜欢吃的东西,想想萧遇安的话,就美滋滋地吃下去。
久而久之,偏食的毛病就好了。
到了现在,竟是萧遇安更偏食一些。
“我这不叫偏食,是按照自己的喜好选择食物。”萧遇安说:“我不喜欢生的青椒蒜瓣洋葱,为什么要逼迫自己去吃呢?”
“靠!”明恕震惊,“你以前不是这样说的!”
“哦?”萧遇安余光一扫,“我以前怎样说?”
明恕旧事重提,“你说不喜欢吃什么就要克服!想象它很好吃!”
萧遇安笑着沉默。
明恕说:“你别不说话!”
“我是在思考怎么向你解释。”萧遇安说。
明恕乐了,“还知道要解释啊。”
“当然。”
“那萧老板你解释一下?”
萧遇安清清嗓子,“我逼你吃水果时才十几岁。”
明恕:“……”
年龄不是理由!
“太年轻了,不怎么讲道理。”萧遇安一本正经地说:“后来才发现,其实不该逼你吃不喜欢的东西。因为你就算吃了,也吃得不开心。”
明恕心想,不,我吃得很开心……
“年纪越大,就越觉得人应该活得随性一点。喜欢吃的多吃,不喜欢吃的不吃,不得不吃就少吃。”萧遇安说:“我十几岁时不讲道理,你今年二十八了,又是警察,应该讲道理。我不想吃青椒蒜瓣洋葱,我们讲道理的明队不该强迫我吃。”
明恕一拍大腿,“萧老板,你怎么这么会瞎掰呢?哪哪都是你有道理!”
“你叫我一声老板,我当然得跟你讲道理。”萧遇安说。
“那我还叫你……”明恕差点口不择言,说出做“家庭作业”时的某个称呼。
萧遇安挑眉,“嗯?”
明恕红了耳根,扭头看窗外,“算了算了!”
回到重案组,明恕立即召集还留在局里的队员开会。
易飞知道他与萧遇安出去肯定是查案,但一场会开下来,仍是感到几分心惊。
“排查街拍爱好者里独自生活的中老年男性,这没问题。”易飞说:“但是前一名被害者被埋在科普游乐场,这能确定吗?”
“暂时不能,但可能性不低。”明恕说:“所以才必须去找。”
方远航说:“师傅,科普游乐场面积不小啊,这不好找吧?”
“但对凶手来说,隐蔽性最佳的地方却不多。”明恕在投影仪上放大科普游乐场的平面图,用红外笔画着圈,“第一是这里,游乐场的南出口,因为靠近拆迁区,这里实际上是游乐场和老居民区的混合地带,白天人们将垃圾扔在这里,一到夏天就恶臭难闻,晚上没有人会靠近;第二是这里,小树林,由于树木无节制生长,遮挡阳光,下方排水性极差,现在已经变成稀泥地带,有些人把这里称作‘沼泽’。”
明恕移动着平面图,又道:“还有这里,游乐场中心的厕所。游乐场内部一共有12处厕所,中心这一处是最大的,上下两层楼,当年在整个冬邺市,也算最‘气派’的公共厕所。但现在,它已经是游乐场最肮脏的地方。”
“师傅!”方远航举手,“还有个地方很可能藏尸。”
明恕问:“哪里?”
方远航说:“北区的鬼屋。”
队员们小声议论起来,明恕在平面图上找到鬼屋。
“鬼屋本来不可怕,和现在从国外引进的鬼校鬼医院没得比,但它恐怖就恐怖在,几年前有人在里面中过邪。”方远航说:“西城区有很多种说法,其中一种是鬼屋一到晚上,就有孤魂野鬼留宿,不少不信邪的人在去‘探险’之后,精神都出现了一定问题。”
“这个废弃鬼屋的确邪门,但它不是我们这次搜查的重点。”明恕说。
方远航不解,“为什么?”
“因为它虽然恐怖,绝大部分人不会去,却有少数人会被恐怖吸引。换言之,对凶手来说,它并不保险,明白吗?”明恕又道:“凶手的理想藏尸地,是绝对不会有人靠近的地方。”
天亮之后,警方再次在科普游乐场拉起警戒带,刑侦局和西城分局合作,重点搜查明恕划定的三个区域。
正午时分,一具局部蜡化的尸体在小树林下的“沼泽”中被找到。
“死亡时间至少在三个月以上。”邢牧戴着重重口罩,小心翼翼地翻动尸体,“腊化保存了伤痕特征,这名被害者与罗祥甫一样,颈部遭到反复击打,颈椎断裂。年龄目前还无法判断,需要回去做进一步解剖。”
找到另一名被害者本是一个突破口,但难点也接踵而至——尸源无法确定。
被害者身上没有任何能够证明身份的东西,其家属并未报警,DNA比对一无所获。
“这从侧面说明,和我们预计的一样,被害者确实是独自生活,没有朋友,平时无人照料。”明恕待在法医鉴定中心,拿着邢牧递来的尸检报告。
被害者70岁,比罗祥甫年长。
明恕自言自语:“先从年纪大的下手,再逐步增加难度。罗祥甫7月2号遇害,这名被害者4月遇害……”
邢牧叹息,“他如果有子女,那这些子女也太过分了,父亲失踪这么久,居然不闻不问。哪怕只是报个警也好啊。”
“那就只好由我们来查了。”明恕从座位上站起来,看着尸检报告上的图片,右手悄然捏紧。
邢牧问:“怎么查?”
“好办,但得辛苦外勤兄弟。”明恕说:“被害者和罗祥甫一样,是街拍爱好者,他也许孤僻不善交际,可在这个小圈子里,一定有人见过他。我们去各个街拍聚集地摸排,总有人记得是谁三个多月没出现。”
两天后,73岁的惠成宪被请到重案组。
他正是明恕与萧遇安在华韵中心看到的那位风度翩翩的老人。
“这是老陈的照片,今年初我给他拍的。”惠成宪拿出一张洗印好的照片,懊悔地叹了口气,“老陈以前最喜欢到华韵中心拍照,我们有时遇上了,就聊几句,有时也不聊,各拍各的。他眼光很好,不仅会拍照,自己也挺懂搭配。”
明恕拿起照片。
照片上的老人眼神桀骜不驯,看着有些凶悍,穿着深蓝色的运动装,没有老态龙钟之相。
“老陈很久没来华韵中心了,我没想到他出了事,还以为他跟他的女儿出国了。”惠成宪直摇头,“我该去打听打听的。”
老陈到底叫陈什么,住在哪里,惠成宪不清楚,只记得老陈说过自己家在科普游乐场附近。
照片、姓氏、大致住处,这已经是非常重要的信息,不久,尸源终于确定。
被害者陈权汉,家住西城区普欧新街,独居,女儿陈米并不在国外,就在冬邺市,和丈夫一起开了家餐馆。
得知父亲的死讯,陈米几乎没有情绪波动,“我和他早就没有关系了,请不要用他的事来打搅我的生活。”
易飞皱眉,“他是你的父亲,请你配合调查。”
“我没有他这种父亲。我和他已经断绝往来十多年,他与什么人结怨、认识什么人,我都不知道。”陈米说:“我们只有血缘上的联系,实际上等同于陌生人。很抱歉,我无法配合。”
明恕突然道:“你父亲向他认识的街拍爱好者提过,你在国外。”
闻言,陈米眼中流露出浓烈的鄙夷,“他就是那样,虚伪到了极点,以前妄想我能考去国外的知名学府,光耀门楣,后来又妄想我在国外工作。我呢,就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满足不了他的妄想,你们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