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满和另一位技侦赶到时,孟雪从卧室里探出半个身子。
一看到伍彤,肖满就诧异了,“明队,这是怎么个情况?”
明恕走去阳台,下巴朝那片很不明显的喷溅状血迹一指,“取样带回去,看看是什么。”
伍彤站在茶几边,眼神突然变得阴狠。
“你们……”倒是孟雪走了上来,“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明恕再次看向伍彤,伍彤的目光已经恢复如常,与一瞬之前判若两人。
“知道那是什么吗?”明恕对孟雪说。
老房子阳台的墙壁并非白色,经年日久早就成了深褐色,血迹只有很小一块,且位置较低,一般人很难发现。而且单从呈现的颜色来看,也不像血迹,更像是霉点子。明恕百分之八十肯定那是血迹,是因为其喷溅的形状。
孟雪看了半天,懵懂地摇头,“不知道。”
单就痕迹分析来说,肖满比明恕专业得多,马上就肯定道:“确实是血。但现在还不知道是什么血。”
孟雪被吓到了,明恕听见她明显的吸气声。
但不久,孟雪又拍着胸口道:“吓死我了,彤彤,你杀了鸡怎么不打扫干净?”
“杀鸡?”明恕转身看向伍彤。
伍彤走到孟雪身边,“我辛辛苦苦杀掉鸡,清洁不该你们打扫吗?你还赖我……”
又是委屈腔,明恕斜了伍彤一眼,语气轻松地问:“你们自己杀鸡?”
“都是彤彤杀啦。”孟雪说:“我和天月不会,彤彤会。”
伍彤尴尬地笑了笑。
从下午在“花容”见面到现在,伍彤的表情已经发生了许多变化,别人也许注意不到这些细节,但明恕全部在心里标了数。
伍彤似乎已经维持不住她傻白甜的外衣了。
“看不出来,你还会杀鸡?”明恕说。
“我又不是你们城里人。”伍彤说:“我小县城来的啊,家里杀鸡宰鸭都是自己做。”
“超市和菜市场都提供宰杀服务,不会多收钱。”明恕问:“为什么还要带回来自己杀?”
伍彤的反应越发不自然,“我……我习惯了嘛。”
孟雪在一旁道:“对,彤彤还挺喜欢杀鸡的。”
肖满抬起头,“喜欢?”
一个娇俏天真的女孩喜欢杀鸡?
这听上去简直太奇怪了,即便是对细节不那么敏感的痕检师也察觉出不同寻常。
这时,明恕的手机响了起来。
“明队,我按你说的调取了8月24号九中附近的公共和私人监控。”周满说:“其中一个摄像头拍到了伍彤,时间是晚上8点03分。”
明恕挂断电话,对伍彤道:“跟我去市局坐坐吧。”
柏轩桂苑里的那套房子是楚灿名下的资产之一。
虽然是楚氏老总的亲骨肉,楚灿过得却不像民众以为的那么光鲜。他死去的母亲祁灿是私人医院的护士,颇有几分姿色,被摧花高手楚林雄相中,怀上了楚灿。
祁灿当年自恃美丽又知情识趣,以为有朝一日能够入主楚家,再不济,起码能让楚灿认祖归宗。她给楚灿取这个名字,也是为了将楚林雄与自己勾连在一起。
然而楚林雄根本没将她当回事,给了她两套房子还有任其挥霍的卡,就寻觅新的佳人去了。
楚灿从小没有感受过父爱,在与兄弟姐妹的对比,以及母亲阴沉的抱怨中长大,物质水平远超普通人,接受的也是精英教育,性格却越来越乖戾。
前些年,祁灿郁郁而终,楚林雄送给祁灿的那些房子车子全转移到了楚灿手上,其中就包括柏轩桂苑。
这小区早就败落,真正的有钱人不会住在这里。楚灿嫌跌份儿,只有在折腾刘美时,才会去住一宿或者几宿,出尽恶气后立马走人,不管刘美的死活。
在楚灿眼里,刘美就是个傻子,惧于楚家的权势,让干什么干什么。
楚灿从不害怕刘美会报警,这女人已经被他玩废了,比一条狗更像一条狗。
玩了刘美两天,楚灿想起后天是大哥楚庆的生日,打算找几个“军师”来,替自己想想送个什么礼物。
所谓的“军师”,其实就是与他自己一般的豪门私生子,没正经工作,靠家族养着,地位上不去也下不来,活脱脱一帮被喂得白白胖胖的蛆。
楚灿恨楚林雄的其他儿子是真,巴结大哥也是真。这几年楚林雄四个有名有份的儿子你争我斗,楚庆的锋芒渐渐盛于其他人,楚灿老早就站了楚庆的队,楚庆过生日,他当然得费心思一表忠心。
可人约好了,门还未出,楚灿就被南城分局的刑侦队员堵在了自家车库里。
“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楚灿是见过“世面”的人,早年飙车嗑药,后来玩囚禁杀人那一套,因着楚庆这棵大树,要么能够轻易解决,要么有人为他做得神不知鬼不觉。
对待警察,楚灿向来是趾高气扬的。
“知道。”方远航从警车里出来,直接亮出证件,“楚灿,企业家楚林雄的儿子。”
楚灿瞳孔一缩,仍是不可一世的态度,“知道还不滚开!”
论身板,楚灿其实不输现场的警察,话音未落,他便抬起右手,试图推开面前这不识好歹的年轻警察。
可方远航哪里是楚灿以前打过交道的那些片儿警?
就在楚灿出手的一刻,方远航一个肘击,在绞住楚灿的双手后“啪”一声,利落地给其戴上手铐。
“你他妈敢!”楚灿从未被如此对待过,暴喝道:“方远航是吧?你他妈不想混了?我你也敢抓?你知道我哥……”
“闭嘴!”方远航将楚灿押进警车,厉声道:“我不管你是谁,也不管你哥是谁。你与一桩失踪案有关,我有责任调查你!”
楚灿被吼懵了,在警车里愣了几秒,方远航已经“嘭”一下关上车门。
两辆警车驶出车库,在经过南城分局时并未停下。
周茜失踪案是南城区的案子,线索虽由重案组发现,但在证据相对充分的情况下,理应由南城区分局继续侦查,刘美也将被转移到南城区分局。
方远航却不太愿意移交案件。
这并不是因为他想要霸占案子,而是楚氏在冬邺市树大根深,周茜能够消失得一丝痕迹都没有,必然有人在暗中操作。一旦案子到了分局手上,楚氏放弃楚灿这个私生子倒好,若是要保楚灿,那必然向分局施压。
豪门里的利益纠葛很难说清楚,方远航担心这案子脱离重案组的掌控后,会向一个无法控制的方向发展。
楚灿嚣张是因为有嚣张的资本,再怎么说,他都姓楚。
方远航正想问明恕这案子到底该怎么处理时,萧遇安来到重案组办公室,直接告知,此案不移交给南城区分局,由刑侦局亲自来破。
方远航登时信心大振。
楚灿在车上只消停了一会儿,时而强调自己楚林雄儿子的身份,时而破口大骂。要不是正在执行公务,方远航简直要暴起将他按在地上摩擦。
“我要给我哥打电话!”楚灿说:“你们不给我面子,行!但小楚总的面子你们总不能不给吧?”
“我不认识什么小楚总。”方远航白楚灿一眼,“你他妈少把‘面子’、‘楚家’挂在嘴边!刑侦局重案组是你们走人情的地方?啊?我告诉你,楚灿,你今天遇到我方远航,就必须为你犯的罪付出代价!我他妈和你死磕到底!”
同车几名南城分局的刑警也是侦查过多起命案的老警察了,听说这回的嫌疑人是楚家的人,心中都有些没底,没想到重案组这么刚,登时都松了口气。
警车抵达市局后,楚灿立即被带到重案组的审讯室。
刘美是重要人证,其伤由楚灿造成,而她提供的通话录音、视频直接证明,楚灿就是杀害周茜的凶手。
楚灿怎么也没想到会被自己养的一条狗咬一口,僵在审讯椅上,震惊难言,短暂的沉默后大吼起来:“她诬陷我!周茜是她找给我的!她才是罪人!我患有抑郁症,我控制不了自己的行为!我当时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抑郁症?”坐在楚灿对面的竟是萧遇安,“谁告诉你,抑郁症是杀人的理由?”
面对方远航时,楚灿还能横一下,此时迎着萧遇安那道冷淡又威严的视线,楚灿忽然心神俱震。
出生在楚家,耳濡目染,他就是再傻,也分辨得出谁是手握权力的人。
他额头已经涌出冷汗,喉结很重地滚动几次,头一次觉得,他那大哥也许不会来捞他了。
“骆医生是谁?”萧遇安问。
“骆医生……”楚灿不敢与萧遇安对视,上眼皮下垂,眼珠正在左右转动,“是我的心理医生。”
萧遇安说:“久林心理诊疗所的骆亦?”
楚灿猛点头,“对对!就是骆亦!我真的有精神病,骆医生能够证明,我在伤害周茜时,处于无法控制自己的状态!我真的是无辜的,如果不是刘美将人找来,引诱我犯罪,我怎么会……怎么会伤害那个无辜的女孩!”
萧遇安又问:“骆医生向你保证过,在你因犯罪被拘后,能够为你提供精神鉴定证明?”
楚灿警惕道:“是!”
“那你算是被他骗了。”萧遇安笑,“他没有资格对你进行鉴定。”
楚灿倒吸一口气,“不,不可能!”
“可能不可能,不久之后你就会知道。”萧遇安说:“我听说你对我的队员说,你想找你哥?”
“我……”
“我的队员太年轻,不懂事,你哥是谁,我帮你把你哥找来。”
萧遇安这态度简直是春风化雨,楚灿却比面对方远航时更紧张,结结巴巴半天,才不安地说出楚庆的名字。
楚庆与秘书水勋一起来到刑侦局。
与同父异母的弟弟楚灿相比,楚庆的外在气质可谓贵气而干练,分毫没有仗着身份地位向警方施压的意思,态度极为诚恳地代表家族道歉,表示楚灿虽然是楚氏的人,但若是犯了错,楚氏绝对不会包庇,请警方公事公办。
“楚灿将楚庆当做靠山,楚庆这就把楚灿从楚氏切割出去了?”方远航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讶,就在楚庆到来之前,他还认定这将是一场硬仗。
可转念一想,楚庆放弃楚灿才是必然的选择。
这案子在重案组手上,萧遇安亲自下令严查,楚氏实在是没有必要为一个私生子大费周章。
像楚氏这样的大企业大家族,内里不知道有多少见不得光的事,最是经不起查,若是因为一个楚灿而被刑侦局盯上,查得越深,内里的黑暗必然暴露得越多。
方远航抓了下头。
他虽年轻而热血,但并非不知轻重。重案组现下的重点是沙春案巫震案,楚氏有再多问题,也不该重案组这时去查。
得知楚庆撇清与自己的关系,楚灿先是茫然,而后拍桌大笑,“所有人都要抛弃我是吗?所有人都想我死是吗?对,周茜是我杀的,但如果没有楚庆的手下,我怎么处理掉周茜的尸体!”
萧遇安说:“你们做了什么?”
这话看似普通,听在楚灿耳中却绝不普通——萧遇安的用词是“你们”,而不是“你”。
这忽然就给了楚灿信心。
“对,是我们!”楚灿更加激动,“是楚庆的秘书帮我处理掉尸体!在城郊一个锅炉厂给烧了!”
外勤立即前往楚灿所说的锅炉厂调查,而水勋则冷静地否认,“我和楚灿少爷从未私下接触,我也不知道什么锅炉厂,你们一查便知。”
楚灿狗急跳墙,不仅咬楚庆与水勋,还咬骆亦,“骆亦也不是什么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