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待郎君自然是极好的,怀王身上的腰伤,也是因郎君所受……”
“除了这件事呢?”
阿清想了想,小心翼翼道:“王爷和王妃一贯待郎君很好,十分纵容他,郎君与王爷从未红过脸,向来是兄友弟恭、手足情深。”
“兄友弟恭、手足情深……”萧莨低声念着这几个字,半晌,轻出一口气,道:“我随口问问罢了,这点小事无需告诉雁停。”
“……诺。”
第40章 各有心思
九月。
转眼就要入冬,小孩儿已经满月,刚出生那会儿皇帝特地指派了宫中御医来国公府为之看诊,精心调养这一个多月,总算度过了最危险的时期,现下已无大碍。
就只是祝雁停还下不了床,他身子骨本就不好,又因突然的早产流血过多,要一直静养着,恐怕这一个冬天都要在病榻上度过。
巳时正,嬷嬷抱着刚睡醒的孩子过来给祝雁停看,祝雁停伸手接过,将孩子抱在怀中轻轻摇了摇,无声一笑。
小小的孩子睁着黑葡萄似的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瞅着他,祝雁停心中一软,伸手拭了拭他柔软的面颊,小孩儿用力晃了晃手,似高兴得很。
果真是个生来活泼的,除了刚出生那段时日有些病恹,如今倒是好多了,皱巴巴的小脸长开许多,黑黄退去,变得玉雪可爱,与祝雁停十分相像,谁见了不夸一句长得好。
“珩儿早上喝过奶了吗?”祝雁停捏着儿子的小手,边逗弄他边问嬷嬷。
“喝过了,早上喂了两道奶,小郎君胃口比前些日子好了许多,郎君放心。”
祝雁停低头用鼻尖蹭了蹭儿子的脸:“……那就好。”
巳时六刻,祝鹤鸣过来探望时,祝雁停还抱着孩子没撒手,祝鹤鸣进门来,走至床榻边,伸手拨了拨小娃娃腮边的肉,好笑道:“他长得可当真像你,与你小时候一模一样。”
祝雁停低低“嗯”了一声,他其实更希望这孩子能长得像萧莨一些,不过现在说这个也没甚意思了:“兄长今日怎过来了?”
“闲来无事,过来看看你们,这几日如何?”
祝雁停微微摇头:“珩儿的状况比之前好了许多,我还是老样子,陈太医说轻易不要下床,更不能出门受风。”
“难为你了。”祝鹤鸣一叹。
祝雁停没再说什么,先前他刚生产完,祝鹤鸣来看他时曾问他为何会突然早产,他便没说原因,这是他与萧莨之间的纠葛,他实在不想再提,更不想叫祝鹤鸣操心。
孩子被嬷嬷抱走,祝鹤鸣在床边坐下,打量着祝雁停略显苍白的面色,问他:“怎么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可是出什么事了?”
“没有……”
祝鹤鸣叹气:“雁停如今与我这个兄长也不如从前那么坦白了,藏了心思却不肯与我说。”
“真没有,”祝雁停说着一顿,问祝鹤鸣,“皇太弟的案子,可结案了?”
“嗯,”祝鹤鸣哂道,“皇帝说是叫司刑司与大理寺彻查,不过是走个过场,这才一个月,便迅速将人发落了,前日已下旨,将祝玖渊满门处以绞刑,不日就会行刑,他的一干朋党,死的死,流放的流放,京中这些日子日日都有人掉脑袋,风声鹤唳得很。”
祝雁停眸色微黯,心里头翻江倒海,莫名地不是滋味。
祝鹤鸣望向他,双瞳轻缩,问:“雁停这副神态,可是可怜同情他们?”
“……不是。”祝雁停轻出一口气。
“倒也是,我还记得你小时候,连一只雀鸟死了都能哭上许久,真真是心软。”
祝雁停攥住手心,低下声音道:“皇太弟咎由自取,没什么好同情的,他的那些朋党也没什么好同情的,就只是,……被牵连的那些老弱妇孺,到底是可怜。”
祝鹤鸣颇不以为然:“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不斩草除根,日后只会惹来无穷无尽的麻烦,上位者最是应该明白这点道理,雁停,你还是太心软了,我知你是因为有了珩儿,或许有些感同身受,可你得知道,你对别人心软,将来别人可不会对你心软。”
沉默半晌,祝雁停轻颔首:“兄长说的是,雁停受教。”
祝鹤鸣轻拍他手背,放缓了声音:“别想太多,如今你只要安心休养便可,别的暂且不用操心。”
“……嗯。”
午时二刻,萧莨回府时,在府门外正碰上祝鹤鸣离开,他上前与之见礼,祝鹤鸣看着他,笑笑道:“二郎客气,本就是我不请自来,赶巧有空就来看看雁停和珩儿,便没有提前与府上说,倒是叨唠你们了。”
“兄长见外了,雁停日日卧榻休养,想必烦闷得很,兄长若是有空愿意多来陪他说说话,他应当会很高兴。”
祝鹤鸣勾了勾唇角:“说起来,还未恭喜二郎,这么短的时间内又连升两级,年纪轻轻如今便已是真正的朝官了。”
这段时日京中多少人被贬官下狱、抄家问斩的,唯独萧莨又升了两级,如今已是正四品的宗事府右府丞,有了上朝的资格,四品官在京中并不起眼,不过他这升官的速度还是过于快了些,尤其是在这节骨眼上,很难不引人注意。
萧莨不亢不卑地回道:“不过是蒙陛下厚爱,亦是沾了父兄的光罢了。”
祝鹤鸣的双手拢在袖子里,不着痕迹地打量着面前眼睫低垂,一副淡然之态的萧莨,片刻后,他一声叹息:“二郎过于谦虚了。”
萧莨未再接话,只在祝鹤鸣上车之后忽又开口:“兄长,雁停他一直十分敬重您。”
祝鹤鸣一怔,望向他,见萧莨依旧是那副神色淡淡的模样,复又笑了:“我自然知道,他是我最好的弟弟,我亦十分爱护他。”
萧莨不再说什么,往后退开一步,恭送祝鹤鸣的车辇离去。
晌午时分,奶娃娃睡了一觉又醒过来,祝雁停正抱着孩子逗弄,萧莨进门,他瞥了一眼,又低了头,继续逗儿子。
萧莨吩咐人传膳,走上前去接过儿子,交给嬷嬷,又伸手去抱祝雁停,祝雁停轻推他肩膀,道:“我自己走吧,陈太医说月子出了,偶尔在屋子里走一走可以的,一直躺着也不好。”
萧莨望向他,祝雁停无奈道:“是真的。”
犹豫之后,萧莨放下祝雁停,为他披上大氅,小心翼翼地扶着他去了外间。
“我回府时,正碰上兄长离开。”萧莨随口说着,将亲手盛的热汤递给祝雁停。
祝雁停捏着筷子的手微微一顿,便听萧莨又道:“与他寒暄了几句,并未多说。”
“嗯。”
俩人相对无言,虽当日萧莨在混乱中答应了祝雁停帮他,这一段时日俩人相处得也算融洽,都未再提那些事,但那层说不清道不明的隔阂,有了便是有了,并非不说起就能当作不存在。
沉默一阵,萧莨主动找话题问祝雁停:“珩儿今日可还乖巧?你总是这么抱着他会不会累着你?”
“不会,我见到他就高兴,逗他也有意思,”祝雁停的嘴角上扬,“他可好玩,表哥应该多亲近亲近他的。”
“我知道,不过你也得顾着自个的身体,别花太多心思在孩子身上。”萧莨劝他。
祝雁停又笑了笑:“表哥你这么厚此薄彼可不好,等他懂事了,一准不亲你。”
萧莨轻抿唇角,给祝雁停夹菜:“吃东西吧。”
用过午膳,萧莨陪祝雁停下棋,祝雁停不能久坐,半倚在榻上,手里捻着棋子有些心不在焉,萧莨看他一眼,下了榻,坐到他同侧去,将人揽进怀中。
祝雁停在萧莨怀中舒了口气,喃喃问他:“表哥,你怎么了?”
萧莨低下头,轻吻了吻祝雁停的鬓边,贴着他的面颊耳鬓厮磨:“没怎么,我就是想抱抱你。”
祝雁停抬手环住他脖子,贴近过去,覆上唇。
细细密密地吻了许久,祝雁停低喘着气退开,又衔着萧莨的下唇啄了啄,忽然想到他们似乎很久没这么亲热过了,心头一时有些不是滋味。
对上萧莨泛着波澜的双眼,他微微一怔,说道:“表哥,我是真的喜欢你,……那时你与别人有婚约,我不敢肖想你,那日在上元节花灯会上碰到你,我其实特别高兴,你送我的那个花灯,我一直都留着,再后面你婚约没了,我才觉得有了机会去接近你,我对你是真心的,你信我。”
祝雁停言辞恳切、眸光清浅,仿佛那日状若疯狂地喊着是为了萧家的助力,才嫁给自己的那个人并不是他,萧莨眸色沉沉地望着他,半晌,捏着祝雁停的下巴,再次覆住他的唇。
未时末,祝雁停午睡未醒,萧莨守在外边榻上看书,有人进来小声与他禀报来了客,萧莨并不意外,叮嘱了屋中下人好生守着祝雁停,起身出去。
他走了没多久,祝雁停便醒了,将阿清叫进去,撑起身哑声问他:“大人去哪了?”
阿清压下声音:“似乎是南边来了客人,大人将之请去了书房。”
祝雁停闻言微蹙起眉:“南边?”
“听门房的说,是江南定国公府的人,看似一路风尘仆仆的,似乎是才到的京中,直接来了府上递上名帖要见大人,说是有要事相谈。”
祝雁停心思百转:“定国公府,贺家的人,……来这里会是有何要事?”
犹豫片刻,他吩咐阿清道:“你且派个人去书房外听听,看能不能听到些什么。”
“诺。”
第41章 贺府来客
书房。
萧莨一进门,便示意来客坐,叫下人奉来茶,对方端起茶盏啜了一口,啧啧感叹:“我这连着赶路了十余日,可算是能坐下来,舒舒服服地喝一口热茶了。”
萧莨打量着面前风尘满面的年轻男子,问他:“你是刚到京中,便来了这里?”
“可不是,”对方摇头感叹,“定国公府在京里的宅邸年久失修住不得人,再者说我此番来这里,曾祖父一再叮嘱过,不能叫人知晓,尽量低调,待不了两日我便又得回去。”
此人姓贺单名一个熤字,是江南定国公府的嫡长曾孙,因其祖父和父亲俱都早逝,自幼由贺老国公亲自抚养长大,几年前他来京中国子监读过一段时间的书,与萧莨是同窗,又年岁相仿,俩人交情甚笃。
定国公府同样发家自景瑞朝,百十年来与承国公府一直是世交,最风光时曾一门两国公风头一时无两,三十余年前贺氏奉皇命举家南迁,贺老国公以一人之力坐镇江南,如今南边匪乱不断,各地藩王心怀鬼胎、蠢蠢欲动,若非被老国公手中兵马牵制着,南边只怕早已彻底大乱。
待贺熤喝过半盏茶,萧莨才主动说起正事:“前两日我收到父亲来信,老国公让你转达的事情,我都已经知晓了。”
提起正经事,贺熤脸上那副玩世不恭的笑意敛去,忧心忡忡:“曾祖父不放心别的人,一定要我亲自将东西送来京中,交到你手上。”
他说着将手边的东西递给萧莨看:“这些都是曾祖父收集到的一些证据,他们虽大胆但也足够小心,要抓住把柄并不容易,这位刘首辅当真是……”
贺熤颇为无话可说,他本性对官场之事无甚兴趣,但也知晓如今天下这般局势,想要过安逸日子怕是难得很。
内忧外患且不说,手握重权的当朝首辅还里通外贼,不但与闽粤匪寇有染,更甚者,北夷人那里都有他汲汲营营的身影。
刘崇阳这个首辅做了有快二十年,门生遍布天下,江南官场上不知有多少他的心腹,贺老国公亦是无意中发现,有朝中官员私通匪寇,为之换盐、换粮、换各种军需品,乃至兵器、火器,而这背后之人,竟是刘崇阳这位内阁首辅。
老国公行事一贯谨慎,为免打草惊蛇,并未上报朝廷,只暗中收集证据,后头竟又发现这些人另有一条线直指北夷,暗中将大把朝廷明令禁止的东西运送出关,讨好外敌的同时,攥取金银财宝,发着战乱财,而弃黎民于水火。
之后贺老国公将事情写信告知远在西北的萧让礼,他们拼尽全力搭上身家性命平定匪乱、驱逐外敌,又岂能坐视有人公然里通外贼、通敌叛国,俩人商议由贺家将已收集到的证据送上京,待萧让礼那边拿到更确凿的证据,再由萧莨一并呈到御前。
贺家离京已久,在京中人脉单薄,亦无其他更可信之人,所以这事,只能由如今颇得皇帝青睐,时时有面圣机会的萧莨来做。
萧莨翻着那些证据,眉头越蹙越紧,许久,他一声低叹:“首辅此举,为的应当不只是钱财上的利益。”
贺熤讪然道:“萧兄,难不成你也觉着,这祝家的江山,就要败了?”
无论是南边已占据好几个州的匪军,还是西北边虎视眈眈的夷人,这刘崇阳两面都讨好着,为的不就是怕有一日江山易主,他还能有机会苟活下去。
萧莨微微摇头,沉默一阵,问贺熤:“你曾祖父,身子可还硬朗?”
“就那样吧,”贺熤叹道,“他老人家已近耄耋之年,还得操心这些烦心事,可惜我又不争气,我那些叔伯还有叔祖们,一个个心怀鬼胎,曾祖父也没精力管他们……”
定国公府的情况其实人人都知晓,虽子嗣众多,但大多是纨绔,当真是全靠老国公一个人压着下头,只怕贺老国公一去,贺家就要四分五裂,江南亦会随之陷入乱局。
萧莨不好再问,还想说些什么,忽听门外一阵窸窣动静,他眸色倏地一沉,起身至门边,用力拉开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