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缓缓张开眼睛,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大片雪白的肩膀,顺着肩膀上去,是纤细的脖颈和让人心动的脸。
宋颂感觉自己的肩膀上落下了一只手,手指有些粗糙,覆着薄茧,他心里一喜,蓦然张开眼睛:“殿下……”
肩膀上的手下滑,厉霄将他扯下去的领子给他拉上来,道:“颂儿可是觉得热了?”
“没。”宋颂垂下脑袋,道:“可能,是殿下睡着了给我扯下来的……”
“为夫僭越了。”厉霄揉了揉额头,道:“要不这样,从今晚起我去睡书房,反……”
“不要!”
“嗯?”
“我,我冷……”宋颂伸手抱住他的腰,把脸埋在他胸前,闷闷道:“纪先生说我身体有寒气,要殿下暖着才能睡着。”
厉霄问:“纪先生说的?”
“对呀。”
“纪先生说你身体里有寒气,还说,要我暖着才能睡着?”
“……”为什么现在厉霄开始逐字逐句对他挑三拣四了,宋颂扬起小半张脸看他,道:“后面一句,是我说的。”
厉霄双手把他拥紧,道:“那就再暖一会儿。”
今日回门,虽然宋家已经没什么值得挂念的,但规矩还得守,厉霄抱了他一会儿,就将他劝了起来,宋颂乖乖起床,对厉霄道:“我想挑个大丫鬟跟着。”
厉霄没有问为什么,直接道:“可有人选?”
“我瞧着一直忙进忙出的金香就不错。”
厉霄一笑,任由他给自己系着腰带,道:“你倒是眼光好,那是早年跟着仇姑姑一起伺候过母后的丫头,对本王也是忠心耿耿,一直负责主屋的衣食起居。”
宋颂点头,道:“宫里头出来的,肯定是个懂事的。”
两人收拾妥当,厉霄将人喊过来吩咐下去,金香立刻明白过来:“承蒙王妃青睐,奴婢一定好好伺候。”
厉霄亲自把他送到了宋家,将他从马车上抱下来,对他道:“晚些时候我再来接你。”
宋颂点头,与国公府一家目送他远去,一行人转身进了屋内。宋时到底年轻,伤势虽然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但一时半会儿活动却还是不便于,进门就用怨毒的眼神看着宋颂,宋颂身边的金香走出来,把礼物一一分发,道:“这些是王妃的心意,都是一家人,就不用谢恩了。”
周围人纷纷看向宋颂,后面的那一句,加的怎么那么让人膈应。
宋颂淡淡一笑,与他们简单寒暄了几句,一旁的宋时忽然站起来把他送的东西给摔在了地上,他冷笑道:“抱了根儿金枝,还真是把自己当回事儿了,谁稀罕你的礼物,你要是有本事,就一辈子别进这个家。”
宋颂神色未变,平静的端起一侧的茶杯,金香立刻冷道:“五公子若是这么没规矩,只怕要惹王妃生气了。”
“他生气,他……”宋时的肩膀忽然被按了下去,宋歌上前笑道:“小弟不懂事,还望王妃不要见怪。”
他身边站着的一个女孩儿也用不满的眼神看宋颂,宋颂道:“都是自家人,见什么怪。”
他扭头看向宋时,意味深长道:“五弟养了这么久的伤,有点儿脾气是难免的,我怎会跟他计较这点儿事儿?”
“你……”他不提还好,一提宋时就气的浑身冒火,也不想想,他身上的伤都是拜谁所赐!宋夫人的脸色也相当难看,宋国公挥手打断了厅内箭弩拔张的气氛,对宋颂道:“既然回门,就去祠堂看看你母亲吧。”
提到傅香,宋颂的笑意略略收敛,周围忽然冒出一声轻笑:“再嚣张,还不是没了母亲。”
这话仿佛在宋颂的心口扎了一根针,他扭头看去,发现那是宋夫人的六女儿,才十二三岁,生的倒是有几分姿色,可脸上的笑容却有几分不怀好意,宋国公喊了一声:“珍儿,不得无礼。”
宋珍撇了撇嘴,却见宋颂眼睛一眨不眨的盯住了她,秦氏见状,立刻站了起来,呵斥道:“宋颂,你干什么?!”
宋颂侧头,金香陡然上前一步,冷道:“前皇后在世时便规矩极大,如今来一遭国公府,看来是免不得要教一番什么是规矩了。”
她提到了前皇后,秦氏的眼睛里顿时划过一抹惊慌,那边,宋珍已经被拖了出来,她脸上只见恼怒不见畏惧,“怎么,难不成你还敢打我?!”
她刚说完,金香就上前一步,一巴掌狠狠抽了上去,她顶着火辣辣的脸,惊怒的望向她:“你敢,你竟然敢……”
秦氏也大怒上前,却被一柄剑架上了脖子,她停下脚步,目光略过身侧的白岩看向宋颂:“放了珍儿,宋颂,你敢打她,你疯了吗?”
她刚说完,金香又一巴掌抽在了宋珍的脸上,屋内的气氛一时之间十分紧绷,宋珍瞪圆了眼睛,尖叫:“母亲——”
“啪!”金香一直打到她眼泪汪汪,不敢说话,才开口道:“你这样的丫头,我见的多了,今日王妃代为管教,也是为了你日后出嫁不辱门庭。”
她说罢,又看了一眼宋时,轻笑道:“还有这位小公子,日后若是想出将入仕,还是得跟二公子多多学习一番才行,可别哪日祸从口出,给国公府惹了杀身之祸。”
她眼神锋利,陡然与宋国公对在一起,竟叫他心头狠狠一跳,屋内一片寂静,秦氏看着金香纤瘦的身影,恍惚之间仿佛见到了自己进宫看姐姐,因为出言不逊被前皇后身边的仇姑姑按在地上责打的那一幕。
那时的秦青荷还只是贵妃,在威严的皇后面前,也只能跪在一侧,眼睁睁看着她被掌嘴,等到妹妹被罚完,她甚至还温声恭送皇后离开。
这一瞬间,金香身上仿佛糅杂了仇姑姑与前皇后两个人的影子,气势逼人,竟让秦氏一时之间打了个寒颤。
宋珍手指发抖的捂着自己的脸跪在地上,眼泪不停的朝外涌。
宋颂终于动了,他站起来,金香立刻收敛气势,安静的退到了他身边,只见他缓缓走到宋珍身边,宋珍吓的浑身发抖:“大哥哥……我错了,我不该拿姨娘胡说,你,你饶了我吧呜呜……”
“姨娘?”
她猝然想起傅香的身份,忙改口:“母亲,是母亲!”
宋颂温和的将她扶起来,柔声道:“今日为兄罚你,也是为了你好,说我一句不打紧,若是哪日出去不慎惹了其他贵人,可就不只是掌嘴这么简单了。”
他虚情假意的安抚,宋珍却只有哭着答应的份儿。
等到宋颂去祠堂拜母亲,厅内的气氛才陡然恢复,宋珍立刻坐在地上开始痛哭,屋内瞬间乱成一团。
宋国公坐在椅子上,神色复杂的看着面前的闹剧,这个家,到底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儿女们个个都这样不懂事,明明当年傅香和老太君在时还不是这样的。
他是个很容易杞人忧天的人,否则也不会在明知道宋夫人的外甥是太子的情况下还拿宋颂去巴结厉霄了,在他看来,巴结太子不重要,毕竟有秦氏在,太子得势国公府也不会有损失,但是一旦厉霄得势,那国公府可能会跟着遭殃。
他提前做了两手准备,却没想到阴差阳错把宋颂捧到了高处。但今日金香的话也的确一针见血,自己的儿女们各个都毫无规矩,跟秦氏一样嚣张跋扈又善妒,真的不会为家里惹来祸端吗?
从祠堂走出来之后,宋颂看向金香,道:“你与秦氏,可是有什么旧怨?”
金香道:“王妃可知前段时间王爷缘何发疯?”
这事宋颂也曾想过,他低声道:“前皇后?”
金香立刻点头,道:“王妃果然聪慧。秦相之子秦宁秦将军,当年是左卫的御林军统领,他曾有一个忠心耿耿的属下,来自德州,后来因为犯了错事退隐回乡,上回殿下命人找来的人,就是德州来的。”
秦宁是秦皇后的大弟,也是宋夫人的二兄,如果说当年前皇后之死的确与秦皇后有关,那作为左卫的御林军首领,秦宁必然会是帮凶,宋颂回想那被活剐的一对父子,心里陡然清明。
难怪那日厉霄疯成那样,想是那位德州人士透露了什么让他无法接受的事情,那个人,是会咬定前皇后是厉霄杀的呢,还是……把一切坦白了?
他脑子里短暂乱了一瞬,再看向面前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姑娘,就有些感慨:“你与仇姑姑……”
“她与我如亲母女。”金香闪动睫毛眨去眼中水雾,宋颂便没有再说话。
听说仇姑姑与前皇后自幼一起长大,是她的陪嫁丫鬟,关系如亲姊妹,前皇后去世不久,仇姑姑也病逝去了,难怪方才金香气势大杀四方,估计是这些年憋的狠了。
抬眼见到前方下人,又整理思路,对白岩道:“这两日你派人盯着宋时。”
晚些时候,厉霄来接宋颂回去,两人坐在马车里,宋颂把金香的事跟厉霄说了,隐瞒了关于前皇后的部分,因为怕厉霄会受刺激。
厉霄点头,道:“金香可以放心用,白岩也是忠心之人。”
“宋时素来疼爱宋珍这个妹妹,我猜他不会善罢甘休。”
厉霄思索片刻,忽然一笑,道:“颂儿可知本王今日上朝经历了什么?”
宋颂疑惑,厉霄便娓娓道来。
前两日军营走水,虽然厉霄及时赶到没有死伤,但因为大营被毁了一些,兵卫们居住的地方也就减少了,于是便有人趁机向厉霄要兵,说可以代为照顾,这件事起头的,是城防营东卫首领付昭。
宋颂心里微微一沉,心知这是有人在借机拿掉厉霄的兵力,他问:“殿下是如何做的?”
“既然他愿意为我养兵,这样的好事,我为何不答应?”
宋颂愕然道:“你就不怕……”
“带你去个地方。”
马车一路出了皇城,渐渐来到了城外驻扎的军营,厉霄伸手把他抱了下来,宋颂跟着他一路走过去,沿途不少人都在跟他们打招呼,渐渐到了一个房子前,厉霄忽然让他停下脚步,只听里头有人道:“王爷这回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前段时间新收进来的那些笨蛋除了会吃还会什么?如今营地都被烧了,要我说,把他们都赶走,这样不就够住了?”
“王爷用兵如神……招收这些人自然有他的道理。”
“养这么多猪能有什么道理?!”
宋颂听了几耳朵,心里陡然恍然,厉霄的手指覆在他的唇上,温声道:“别吓到他们。”
宋颂顿时失笑,他发现厉霄不发疯的时候,其实是个很可爱的人,瞧瞧,哪有下级偷偷说长官坏话,长官还怕自己吓到他们的。
他乖乖被拉走,白岩的脸色已经微微有些变幻。
宋颂又被厉霄拉到了一个地方,宽大的校场内,他看到了一群身高九尺,膀大腰圆的男人,他们几乎个个都有泰山压顶的气势,足足百十人,宋颂看的愕然无比:“这,这是……”
“这是本王前段时间收的一支兵。”
难怪那两个副官要偷偷说他坏话,这些人大冬天的居然也没穿多少衣服,每个人都有一身肥膘,锻炼的时候声如洪钟,还有人时不时累到瘫倒在地。
宋颂却瞬间想到了前世,所谓疯王养疯兵,厉霄手下有一队兵,叫‘饕餮’,他一开始收纳的时候,挑选的就是一切天生力大无穷,骨骼强壮之人,后来经过一番训练之后,这群人更是凶神恶煞,浑身的额脂肪几乎都能当天生护甲,上了战场无往不利,犹如饕餮一般凶残说各个嗜血成性,犹如魔鬼降世。
原来,这些人便是‘饕餮’的雏形吗?
宋颂忍不住道:“殿下可是看中了他们天生神力?”
“你漏了重点。”厉霄说:“这次交兵,是因为他们能吃。”
“……”饶是宋颂,一时也有些跟不上他的思维,厉霄拉住他的手,道:“这群人吃的太多,所以这段时间一直都是本王自掏腰包贴补军用,如今营帐被烧,你说是不是好事?”
宋颂张大嘴巴,好半天才道:“莫非殿下,早已知道有人会……”
对呀,大营晚上走水,怎么会没有人死伤,除非厉霄一开始就算到了,提前打了招呼避免此事。
他蓦然一拍手,双手举起大拇指,眼睛灼灼放光,道:“好事,天大的好事!”
当年他就隐隐听说,厉霄在训练这支部队的时候无人看好,还自己掏了很多钱,如今有人愿意为他养兵,可不就是天大的好事。这群人虽然身强力壮,但因为外形不符合当兵审美,但这次去了别人家的军营,只怕会遭受更多排挤,如此一来,这也能算好事了。
他迫不及待道:“殿下准备何时交兵?”
“你这就要把我们家的财产往外推了?”
“反正这群人是咱们自己的兵,到时候您还可以随时去看看,要是有人欺负他们,你就安慰他们一下,这群健壮的饕餮们……日后一定会对殿下忠心耿耿。”
这是他前世听过的,这群人也曾经十分自卑,但一直以来,只有厉霄看好他们,所以他们后来只听厉霄一人调遣,哪怕是兵符,也都当放屁。
厉霄伸手搂住他的腰将人揽过来,道:“颂儿看中了他们的身子?”
“……”这个人怎么总是正经不到一秒!
宋颂脸红想退开,转念想到自己的宝宝,又朝他贴了贴,软声道:“再健壮,也不如殿下。”
厉霄顺势弯腰过来,身后却忽然传来一声冲破苍穹的:“哈——!”
吓的宋颂赶紧退开,他转身走了两步,又道:“对了,我方才明明在跟您说宋时的事,怎么突然提到这个了?莫非殿下又有什么计策?”
“付昭有个儿子。”厉霄跟在他身边,意味深长道:“与宋时曾是同窗,两人多有渊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