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氏疯了。
她被从牢里放出来的时候,发髻散乱,嘴里哼着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戏曲儿,路上不知被谁无意撞了一下,一下子就瘫在地上开始撒泼骂街,她一个人在外面晃荡了一下午,直到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她疯了,家里人才刚得到消息一般,将人接了回去。
“果然是真的疯了,听说是死了儿子刺激的……”
“我就说,怎么突然之间跑到天子塔闹事,那日可真是凶险啊!多亏了平王妃!”
“我怎么觉得此事有人用心险恶,既然人都疯了,好好的干嘛放出来刺激疯王?”
“既然是疯妇,要是一不小心跑出来,那谁能管得住?”
“平王妃多无辜呐,无端端被疯妇泼了污名,好在平王殿下不嫌弃,否则哪里还能有命在?”
“听说疯妇以前在府里就王妃不好,你们还记得之前疯王第一次带王妃去福香楼的时候吗?那小脸儿干瘪干瘪的,能勾引谁去?疯妇就是疯妇,敢信口开河。”
“你们还别说,我不光记得王妃去年的样子,我还记得他十年前的样子!”
“哟,你见过他?”
“可不,以前傅员外和他闺女可是京城有名的大善人,她领着的这孩子啊,就是平王妃!”
“嗐,给你们看个宝贝,我爹以前专门帮人作画的,正有他们三口的画像呢!”
那说话的人将画卷展开,顿时有人惊呼:“这小孩儿便是平王妃小时候?哎哟哟,这个疯妇真是不得了!好好一个金贵小公子给折腾成那样!”
“你们是不知道,我有家人在宋府做过短工,疯妇没疯之前手段毒的狠,都拿那么粗的木棍打王妃!你们想想王妃死了娘之后都过得什么日子!”
“这事儿我也知道,之前我跟着我爹一起在国公府不远卖糖葫芦,曾经见过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公子跑出来求救,但我们这样的人,哪里敢插手这样的事……”
“你确定那是王妃?”
“绝对是王妃!”
“王妃可算是苦尽甘来了……”
“何止王妃啊,疯王未曾中毒之前也是聪明伶俐,后来变成了那样,我听说他以前在太师府,都是像狗一样被关在笼子里……虽然说是说陛下疼爱,但日子过的也是天差地别。”
“好在如今有了王妃,能治他的病,这两个人也算是天生一对了。”
……
坊间言论热热闹闹,一来二去也就传入了宋颂的耳朵里。皇后的确如宋颂所说是个聪明人,只要秦氏是个疯子,那她所做的事情就不是蓄意为之,令牌一事,也可以当做是她偷去的。
皇帝也清楚,只有秦氏疯了,那日对宋颂泼的脏水才能在人言之中渐渐洗清,否则,等一传十十传百,到时候人人都会觉得宋颂是放浪之人。
为了把自己彻底摘除出去,皇后甚至还请命暂时革了秦宁在禁军的统领之位,但如此一来,京城势力也渐渐成为了一面被拉满的弓,蓄势待发。
皇后不会蛰伏太久,因为各方势力已经开始探头观察,有另外寻求落脚处的打算。
但这些,宋颂暂时都无暇顾及,他修养的这几日还是觉得不甚舒服,便唤纪瀛过来诊脉。
这家伙向来自视甚高,号称自己不需要诊脉,看人脸色就能知道伤势如何,但在宋颂的三请四邀之下诊了脉之后,忽然变得十分古怪,没说什么就溜走了,第二日居然又冒着寒风钻了进来,进门儿就问:“今日可有不适?”
宋颂老实道:“有点头晕。”
“吃饭了没?”
“吃了一点,胃里也有点不舒服。”宋颂有些担心自己是不是被厉霄给震坏了:“我怎么了?”
纪瀛道:“你,你的手再给我一下,我再诊诊。”
宋颂把自己的手递给他,悄悄观察他的表情,见他神色之中有别扭又尴尬还有一丝丝难以置信,忽然心中一动,期待又忐忑的道:“我,我是不是有喜脉了?”
作者有话要说:
虽说医者父母心,但说了就多了个爷爷,这可如何是好……
第四十三章 满分
纪瀛的手指久久的放在他的手腕上, 宋颂问完了,见他还是沉默不语,心里便有些不确定。
他与厉霄当时那般努力, 总不能, 还是毫无结果吧?
他道:“纪先生?”
纪瀛回神,神色恍惚的站了起来,一双手在自己医药箱里面东摸西摸,也不知道在摸些什么东西。
宋颂心里急坏了, 趿拉着软鞋走过来,道:“先生莫非是技艺不精,诊不出来?”
“胡说!”纪瀛总算回神, 道:“只是你这个脉象……实在罕见, 我得再确定一下。”
“是从未见过,还是觉得不该出现在我身上?”
纪瀛对上他的眼睛, 感觉自己各种观都要被颠覆了,他诚实道:“出现在你身上……实在太突兀,也太吓人了。”
他脸色微微发白, 依然有些无法接受, 但宋颂却从他的言语之中推断出来了自己的脉象,他没忍住一笑,神情之间带着几分暖意和赧然, 纪瀛吞了吞口水:“你, 你就这样接受了自己……有喜的事实?”
“果真有喜!”听他确定,宋颂顿时更高兴了,他喜上眉梢, 又尽量矜持,道:“能为王爷孕子, 我自然高兴。”
“……”纪瀛又懵逼又惊讶的用难以描述的表情看着他,这话要是放在任何一个女人身上说都不违和,但宋颂,是个男子啊!
宋颂说罢,又忽然想起什么:“我前两日喝的那药,不会对孩子有什么伤害吧?”
纪瀛勉强让自己接受了宋颂这么坦然的态度,道:“接下来我会根据你的身体重新开方子,只是……你要不要跟我说一下,你为什么能,有喜?”
宋颂笑了笑,道:“因为宋歌给了我一种圣药,为我改变体质,之后才将我送与王爷。”
“他从哪里得来的这药?”
“这我就不知道了。”宋颂这会儿心思显然不在这上面,他满心雀跃的转身走向桌前,纪瀛跟过去,越发觉得宋颂是个神奇的男子,他问:“你干什么?”
“我想画些衣服图样,差人做来给孩子穿。”
纪瀛看着他认真的神情,心里忽然五体投地:“不是我说,你想过这事儿怎么跟王爷说吗?他……t他能接受你,有喜吗?”
宋颂顿了顿,墨汁顺着笔尖滑落,在纸上晕开一个漆黑的痕迹,他道:“既然是喜事,王爷自然也会高兴。”
“那你想过府里的人会怎么看你,这事儿若是传了出去你该如何自处吗?”
男子怀孕无异于惊世骇俗,这事儿传到坊间,会不会说宋颂是个怪物?这些难道宋颂都不担心?
纪瀛的心里好像被塞了一块棉花,堵的喘不过气,他设身处地想一下,都觉得自己要郁闷死了。
宋颂道:“我与王爷已经成婚,有孩子理所应当,这世上没有什么是女子可为,而男子不可为的,既然我如今已经这样了,又何必在乎旁人的看法?再说了,不过是舆论而已,王爷疯了那么多年,如今在我面前就能保持清醒,说不准,这孩子也如这件事一般,是个神迹呢?”
纪瀛看着他沉静含笑的神情,心里顿时恍然。
宋颂自己心里有一杆秤,他知道自己是什么人,而世人多愚昧,端看舆论的源头掌握在谁的手里。
纪瀛为他操碎的心又一片一片的复原了,他道:“那,这件事何时告诉王爷?”
宋颂的眼睛弯了起来,轻声道:“我想亲口告诉他。”
纪瀛看了他一会儿,道:“我先去准备方子。”
“多谢。”宋颂说罢,忽然从桌子的抽屉里取出了一张纸:“劳先生瞧瞧这个,可还作数?”
纪瀛疑惑的转脸来看,眼睁睁看着那纸张在面前摊开,忽然感觉脸颊被人左右开弓各扇了一巴掌,他忽然笑了起来:“哈哈,这个,这个……”
“傻王妃有乖乖吃药,纪神医可要履行承诺?”
“呵呵……”纪瀛又笑了两声,目光再次跟宋颂对上,脸色渐渐严肃了起来:“你居然设计我。”
“怎么能怪我?”宋颂道:“这可是先生自己写的。”
“……”纪瀛半晌道:“你想怎么样?”
“我也希望大孙子乖乖的。”宋颂双手托着腮,脸蛋白嫩可人,一双剔透的眼睛眨了眨,十分的人畜无害,良善可欺。
纪瀛心跳忽然慢了半拍,他默了一会儿,道:“王妃,咱们这个……”
“嗯?”
“行吧。”纪瀛道:“反正本神医向来行得正坐得端,会好好‘孝敬’你的。”
那两个字,他刻意咬的很重。
宋颂扑哧笑了,他抓起那‘契约’放在蜡烛上点燃,道:“与神医开玩笑的,生什么气呀,好啦,烧掉了。”
他站起来,行礼道:“希望今年神医一直留在王府,等孩子出生。”
“哟,您这样,可叫大孙子如何承受的了。”
他说话阴阳怪气,宋颂站直,皱了皱眉,道:“你真的生气了?”
“哼。”纪瀛携起药箱转身,宋颂跟出去,“先生!”
“好了爷爷,不必相送了。”
他这么一说,宋颂才放下心,转身的时候,又没忍住笑了一下,他负手转身,身旁的下人都有些稀罕:“王妃何事如此高兴?”
宋颂沿着走廊朝暖房走去,轻声道:“大喜事。”
他蹲在暖房里面,下巴放在膝盖上,静静望着那开起来的花苞,心里渐渐有暖意汇聚,盼啊盼啊,总算是结了花苞。他精心的将暖房内的花花草草纷纷浇了水,走出来的时候,正巧见到厉霄从外面回来。
“殿下!”
厉霄停下脚步,看着他一下子从暖房的台阶上跳下来,心跟着提了一下,只见他行动飞快,沿着走廊朝自己飞奔而来,厉霄上前两步,瞬间就被他扑了个满怀。
“怎么了?”
宋颂双手搂着厉霄的腰,把脸埋在他怀里,好半天都没动,厉霄不忍将他推开,低头去看,却忽然对上了红通通的兔子眼。
“?”他道;“何人惹你了?”
兔子眼下面是一个同样红通通的鼻尖,宋颂皱了皱鼻子,有些不好意思的又将脸埋在他怀里,左右蹭了蹭,道:“没人惹我,就是看到殿下……突然喜极而泣。”
厉霄掀起眼皮朝白岩看去,高大的侍卫沉默的摇了摇头,他只见到纪瀛与宋颂一起从屋内出来,接着王妃就眉飞色舞的去了暖房,明明是满身喜气,却不知为何,见了王爷反而突然变了表情。
厉霄低头,嘴唇凑近他耳边,问;“颂儿想让为夫抱?”
短暂的思索之后,宋颂用力点了点头。反正厉霄在府内抱他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他早习惯了,这会儿求着要抱,也不算突兀。
但这对于厉霄来说可突兀坏了。
要知道,平日里抱可都是他主动,宋颂从未要求过。
或许是因为自己明明点头表示想要了,却没有得到回应,宋颂又仰起脸看了过来。
厉霄弯腰将人抱起来,宋颂才又笑开,他环住厉霄的脖子,被抱进屋内,却忽然被吻了一下,男人道:“突然这么娇气,说,谁欺负我们颂儿了?”
宋颂止不住的笑,摇头,语气软软的带着小鼻音:“没有人欺负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