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扬无言以对,片刻又道:“他是长兄,哪怕我是太子,他也永远是兄长,我敬他是应该的……母后不必为我不平,更何况,我原本就是运气好才做了太子,若非他被奸人所害……”
“什么奸人所害!这是他的命,也是你的命,你已经是太子了,已经是嫡子了,你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你应得的!厉扬,你得好好抓住这个机会,你要让你父亲看到你比他强!”
厉扬犹豫了一下,道:“可……我并不比他强啊。”
“……”皇后似乎被他噎了一下,她心里陡然涌起一股悲凉来,“本宫自打嫁给你父皇之后,就一直要看着赵穗的脸色过日子,好不容易她死了,难道以后我要看着厉霄的脸色过日子吗?!”
厉扬皱起眉,道:“他到底是小辈,进宫也只是看望父皇和祖母,您一年到头能见他几次?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现在是这样,那如果他登基了呢?他一旦登基,本宫就要仰他鼻息了。”
厉扬语气温和:“哪怕他登基了,也断断不会为难我的,按规矩,无非就是我们一起出宫建府,哪怕不做储君,儿臣也会好好侍奉您的。”
按规矩,的确会这样。
皇后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了,厉扬什么都不知道,他还在想着无论哪个兄弟登基都无所谓,他不在意自己是王爷还是皇帝,因为他相信兄弟连心,可笑的兄弟连心。
皇后忽然笑了,她道:“我明白了,我终于明白了……”
“母后在说什么?”
“你父皇当年实行的教育方式,其实就是为了给你们几个洗脑啊,他告诉你们兄友弟恭,告诉你们人伦规矩,告诉你们长幼尊卑,其实无非就是想跟你们说,你们要听厉霄的,要尊敬厉霄,厉霄的东西就是厉霄的东西,你们不该去争,不该去抢,他从一开始就在给厉霄铺路了……你这个傻子,我也是个傻子,我为什么会觉得这是在为了你好……”
“母后!”厉扬道:“您逾矩了。”
“你看你。”皇后又笑了:“真是个傻孩子,我在这里说什么你父皇又不会听到,扬儿,你难道没有不甘的时候吗?你好不容易把厉霄一脚蹬下去,现在他就要爬上来了,你就没有危机感吗?”
厉扬皱起眉:“我没有抢大皇兄的东西,我只是顺其自然的接任,否则为什么父皇不选择五儿来做太子?母后,您真的想多了,我没必要有危机感,因为我没有做过对不起大皇兄的事,哪怕他登基了,他也不会伤害我,您也一样,要放宽心,顺其自然就好,我们的生活不会有任何改变,无非就是从宫里搬出去,换个地方住而已。”
皇后低下头,过了一会儿,才又笑:“扬儿说的对,是母后想多了……扬儿,你觉得你做太子,是老天爷让你做的吗?你有没有想过要感谢那个害你大皇兄中毒的奸人?”
厉扬沉下脸,道:“母后怎么会这样想儿臣?我自然与大皇兄同仇敌忾,若他一直好好的,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的性格,我宁愿不要太子之位,也希望家里所有人都平平安安,怎会因为得了好处,便感谢那个害他的人?”
皇后脸上浮现出一股深深的疲惫,“当年你父皇为了与赵皇后一生一世一双人,也曾甘愿抛弃太子之位……你父皇说的对,厉霄比你更适合那个位子,因为他更像赵皇后。”
“怎么会。”厉扬并未因为她夸厉霄而有情绪,而是好奇道:“赵皇后明明很温柔的,她以前对我们兄弟都很好,母后怎么怎么会觉得大皇兄像她?”
“你错了。”皇后摇头,道:“赵皇后心里有一杆秤,她只做她认为对的事,她城府极深,温柔时比谁都温柔,该狠的时候比谁都狠。”
厉扬道:“无论如何,她总不会伤害自家亲人。”
这一次,皇后沉默了很久,才道:“你回去吧。”
厉扬也未曾多留,站起来行礼,道:“儿臣明日再来陪母后说话,您放宽心,不要多想。”
他转身离去,不久,贴身嬷嬷走过来,轻声道:“太子殿下吩咐奴婢给您煮些安神茶,让您好好休息,这是关心您呢。”
“嗯。”皇后的目光落在假山上,道:“本宫一生都在为他铺路,但幸好,这条路哪怕铺不好,他也还有别的路可以走。”
第五十七章 好话
厉扬走出寝宫, 裹紧了披风,耳边忽然传来声音:“三皇兄。”
他侧头去看,立刻露出笑容:“五儿也来看望母后?”
“在等你。”
厉青走过来, 将手炉递给他, 道:“方才见到大皇兄进宫了,应当是去探望父皇。”
“父皇身子如何了?”
“不太好。”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宏仁皇帝在轻轻咳嗽,面前堆着小山一般的奏折,窦公公贴心的送上润喉的茶水, 见他皱着眉喝了,轻声道:“平王殿下来看您了。”
“让他进来吧。”
厉霄走进来,带来了一个雪白的瓷瓶, 递给窦公公, 道:“让神医给做了些滋补的药丸,用的都是珍贵药材, 父皇每日一粒吃着看看。”
皇帝的身子不光有太医,纪瀛也帮忙看过,但任何人看都是老样子, 只能慢慢将养着, 可作为一国之主,每天让他操劳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宏仁皇帝笑着收下,让他在自己面前坐下, 道:“朕的身子你不用担心, 好着呢。”
“父皇不若将皇位传给儿臣,早些退位颐养天年,或许能好很多。”
窦公公听的心惊肉跳, 宏仁皇帝却大笑了起来,道:“你这孩子, 说话也不知委婉一些。”
他神色之中倒是没有责怪的意思,还叫人给厉霄送上了茶点,道:“这两日你与太子一起做事,觉得他怎么样?”
“太子是极为适合安置难民的,和蔼的很,难民见儿臣都怕的要命,见了太子倒是很亲近。”
“他性格纯良,是个好孩子,你不要欺负他。”
“儿臣遵命。”
宏仁又道:“你们兄弟几个多久没聚过了?”
“大年三十不是刚刚一起吃过团圆饭。”宏仁皇帝信奉家和万事兴,每年年三十都要喊上一大家子一起进来吃饭,他听罢失笑,道:“朕是说你们兄弟几个,是不是很久没有单独聚过了?小时候你们不是最喜欢凑在一起玩儿么?”
“年纪大了,各自忙碌,确实有几年未曾聚过了。”
“朕听说颂儿开的便炉店口味不错,你们几个有时间去热闹热闹,嗯?”
宏仁皇帝皱纹横生的脸上带着一抹期盼,厉霄婉拒的话卡在喉咙里,又咽了下去,恭敬道:“儿臣谨遵圣喻。”
宏仁皇帝叹了口气,起身从桌前移动,他步履蹒跚,浑身的骨节仿佛已经生锈了,厉霄站了起来,走过来将他扶住,慢慢的来到了窗前的茶水榻上,宏仁皇帝微喘着坐下来,道:“你也坐,坐这儿。”
厉霄在他对面坐下,从这里可以看到窗户后面有一个花坛,刚刚度过寒冬,那些花枝就已经迫不及待的开始冒出嫩绿,幼嫩可人。
“咱们俩首先是父子,其次才是君臣,父子之间,没那么多规矩。”
厉霄收回目光,道:“儿子明白。”
“扬儿那孩子,喜欢你。”皇帝笑着,神情之中带着点儿诱哄和讨好的意味:“他从小就喜欢亲近你这个哥哥,是不是?”
厉霄弯唇,道:“儿子都记着呢。”
宏仁皇帝指了指花坛里的那几株月季,道:“那还是你母亲亲手种的,记得那一年,皇城下了很大的雪,比今年还要大,把原本的那些花儿都压垮了,冻坏了,被你母亲发现,便亲自提着水重新撒下了花种,后来她走了,每年咳咳咳……到了冬日里……”他说长了话,便微微喘着,呼吸像拉风箱:“朕就命他们把花坛围的严严实实,免得再冻坏了,就再也见不到她亲手种的花儿了。”
厉霄望着他,道:“人都不在了,留着花有何用?”
“睹物思人。”皇帝笑着,道:“你还年轻,你不懂。”
厉霄垂眸抿茶。
“你母亲是个恩怨分明的人,记得有一年,朕带她出皇城……微服南下,抄了一个官员的家,那官员,无恶不作,按照律法,应当株连九族,他有一个老来子,当时才那么大点儿……这么大的孩子,随行官员都说父债子偿,那孩子生来便带着债,也该处死,可你母亲却为他求情,说幼童无辜,那孩子还不会说话,他什么都不知道。”皇帝问:“若是你,你会怎么做?”
“若颂儿开口,儿子自然舍不得拒绝。”
父子两人相视一眼,宏仁皇帝哑然半晌,倏地失笑:“你呀。”
厉霄离开宫里的时候,天已经暗了下来,金乌西沉。
他走出宫门,身旁的侍卫牵着马走过来,他却没有骑,而是接着朝前走,时而低头看着脚下的青石板路,时而抬眼凝望前方,似乎在想着什么。
今日裁缝铺送来了按照图样做好的小衣服,宋颂正爱不释手的摸着,认真的检查布料,还有角角落落的小线头。给孩子做的衣服,布料相当柔软,上方的绣样却精致异常,宋颂已经迫不及待想看到小宝贝出生穿上的样子,便提笔坐在桌前画了起来。
先画一张雪□□嫩的小脸蛋,然后是小手小脚还有小衣服,宋颂在作画之中有些陶醉。
厉霄回来的时候就看到他正托着腮一脸美滋滋的,不知道在憧憬一些什么。
他缓缓走过去,宋颂正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之中,没有注意到他,直到腰间忽然一紧,他才猛然一个机灵,惊慌的扭过脸,看清厉霄后便瞪起眼睛:“干嘛呀!吓死了!”
“在想什么?”
宋颂思考了一下,道:“在想一个……男人。”
厉霄眸子一眯,能够清楚的感觉到他身上瞬间涌起的凛冽杀意,语气淡淡道:“是谁?”
宋颂转回来,继续趴在桌子上,故意道:“不告诉你。”
厉霄的目光落在他的胳膊下面,伸手来抽,宋颂压着不给看,厉霄忽然伸手在他背上点了一下。
宋颂:“……”
动,动不了了!
厉霄经轻松的把他掀起,然后将画拿了出来,宋颂继续保持趴在桌子上的动作,眼珠子跟着他转,很想说点什么,但却张不了嘴。
厉霄看清了上面的小人儿,神色却并未缓和:“原来是在想这个小男人。”
宋颂:“……”
求给个机会让我开口哄你!
厉霄把画卷丢下,伸手把他抱了起来,宋颂毫无反抗能力的从椅子上挪到床上,厉霄欺身下来,单手抚摸着他的脸颊,道:“本王对你来说到底算什么?”
宋颂眼神哀求,厉霄又道:“求饶就眨眨眼。”
宋颂拼命眨眼。
“本王是不是最重要的?”
宋颂再次眨眼。
厉霄在他嘴唇吻了一下,宋颂只能无助的望着天花板,厉霄却忽然笑了一声,似乎被他这样一动不能动的样子给取悦到,又低头在他唇上亲了一下,道:“颂儿越来越不乖了。”
宋颂很想解释并没有,但他什么都不能说,明明是个王爷,这会儿居然趁人之危直接在他身上吃起了豆腐,宋颂拼命挤眼睛,终于把他放在自己脖子上的嘴唇引到了眼角:“颂儿看上去有话要说。”
“……”
“想说什么呢?”
“……”
宋颂以为他下一秒要给自己解开了,他又道:“让本王先猜猜怎么样?”
宋颂开始翻白眼,他快要被厉霄气死了,憋屈的有点想哭。
厉霄双手撑在他身侧,额头抵上来,见他眼睛里涌现水光,终于大发慈悲解了穴,宋颂一能动就立刻呼出一口气,伸手来推他:“你怎么欺负人呢?”
“明明是你先欺负本王的。”厉霄顺势抓住他的手举过头顶,身子避开了他的腹部,又来轻薄他:“颂儿坏透了。”
宋颂有点脸红。
厉霄的声音好听,低沉性感的嗓音说他坏的时候,他总觉得自己好像被什么东西给咬了,浑身都酥酥麻麻的,他不敢跟厉霄对线,于是转移话题:“今日殿下去探望父皇,他身子如何了?”
提到宏仁皇帝,厉霄略略松了手,宋颂急忙推着厉霄坐起来,抬手整理好自己的头发,厉霄却又一伸手,将他搂了过去,道:“父皇说母后当年曾为一个襁褓婴儿求情,那孩子的父亲乃十恶不做的坏人,母后认为稚子无辜。”
宋颂瞬间明了,笑道:“恭喜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