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执不知回答什么,便抬头对徐升说:“谢谢。”
接到律师电话后,汤执一直沉浸在虚无的喜悦当中,因为好的消息来得实在突然。汤执会提前准备很多事,但好像永远都准备不好迎接好运。
“不用谢这么多,”徐升对他说,“是你自己换来的。”
汤执看着徐升,徐升没看他,拿起醒酒壶,很轻地晃了晃。
徐升有着适合扮演深情角色的外表,却很浪费,好似根本没有感情。
不过他说得也没错,确实是汤执用很多自己的东西换来的。
所以汤执回应:“嗯。”
餐厅中只开了餐桌上方的长吊灯和环灯,汤执还是可以看见落地窗外黑色的草木和山影,但是看不清星星。
徐升倒了一杯酒,汤执自己也倒了一杯。两人没有向对方祝酒,徐升不会,汤执也没有这种想法。
汤执喝了半杯,有些微醺,突然发现徐升的杯壁上好像有一点脏污。
他怀疑自己是酒劲上来,神智不清,很想去把污渍擦掉,抬手向徐升的杯子伸去。
徐升反应很快地抓住了他的手腕,阻止了他的靠近。
“怎么?”徐升微皱着眉头,问汤执。徐升力气有些大,手很热,没有马上松开,还是牢牢地握着汤执。
汤执微微愣了愣,对徐升说:“你的杯子有点脏。”
徐升还是没松开他,将杯子转过来少许,皱着眉头看了几秒,问汤执:“在哪儿?”
汤执靠过去看了看,才发现自己大概把桌上什么物件的倒影看成了脏东西,对徐升认错:“对不起,我看错了。”
徐升好像在确定他是真的看错,还是在动什么歪脑筋,看了他片刻,才松开他。
放下酒杯,徐升先上楼了,汤执左手的手残还残留着一种怪异的力度,但过了一会儿,也就没有了。
两天后,管家和厨师终于通过了筛查,来报道了,家里也恢复了往日的规律和整洁。
这两日,徐升过得还算太平,徐谨则不尽然。
滨港的期货市场暴跌,徐谨的合同让他欠下大笔债务。江言从主宅打听到的小道消息称,徐鹤甫在家大发雷霆,摔了一个上月刚拍得的瓷杯。
但说徐鹤甫对徐谨签的期货合同毫不知情,徐升是不信的。徐鹤甫气的不是徐谨投机,而是失利。
周四早上,徐升陪徐鹤甫打球时,在场还有一位滨港银行的高管。
一场球结束后,高管先走了,徐鹤甫把徐升带去了休息室,与他说了徐谨的事。
徐升听着,没有评判。徐鹤甫便又绕到了别的话题上。
滨港形势瞬息万变,徐鹤甫早有转移资产的打算,也在境外秘密购置了许多物产。
他要徐升去一趟未来他打算移居的目的地之一,与一家汽车生产公司做收购谈判。但情势未定,不可声张,徐升必须秘密出行,不能带太多人。
徐升选了两个集团里的谈判人员,徐鹤甫同意了。
时间已近十二点,徐升以为他和外祖父的话题已结束,徐鹤甫却突然提起了一位已移居海外的富商。
“他的宝贝孙女比你小两岁,长得很漂亮,”他说,“下个月回来祭祖,有空可以见一见。”
徐升心中没什么起伏,看着徐鹤甫,说:“好。”
徐鹤甫拍了拍他的肩膀,又说:“以后整个家都要交到你手上,但是——牺牲还是很难避免的。”
徐升做出诚恳的姿态,实则有些敷衍地点了点头,突然想起会在等他陪外祖父打球时跑去吃蛋挞的汤执。
不论蛋挞是否好吃,生活是否顺利,汤执总是生动的,每一个肢体语言、每一个表情都在告诉观察者,他很自在地活着。
徐升不渴望爱情,但有时向往自由。
第20章
这天徐升的球打得特别久,汤执和司机等得也特别久。
从八点等到十点,他们下车走了走。
在灰色的水泥承重柱旁,司机告诉汤执:“徐先生今天可能要很晚才会出来。”
他摸出了烟想抽,但最后又放了回去,
汤执一直看着他,他好似有些不好意思,问汤执:“汤先生抽烟吗?”
“会抽,”汤执说,“不过没瘾。”
几年前在缺乏娱乐的渔船上,每天傍晚收完网,汤执跟着船员们蹲在甲板抽烟。
落日中,灰白的烟气闹腾地拢在一起,能把徐可渝很讨厌的腥气驱走。
汤执对大部分难闻的气味都谈不上讨厌。
没什么能比人类欲望的气味更讨厌。
司机怕身上沾了烟味,进车里徐升闻出来,因此最终还是没抽;汤执虽然饿,也不敢吃东西,因为徐升八成也能闻出来。
两人只能一边聊天,一边在停车区晃了一小圈,探头探脑看了看外头的天。
到了十二点半,徐升终于出来了,高尔夫球车上没有徐鹤甫和其他人,只有徐升。
他上了车,让司机往家开,汤执也发信息要厨师备菜。
刚把消息发出去,徐升在后座开口:“下个月和我一起出境,去MI州的溪城,你找时间把签证办了。”
汤执抓着手机,愣了一下,问徐升:“去多久?”
“十天半个月,”徐升道,“事办成就回来。”
汤执说“好吧”,顿了少时,又对徐升说:“徐总,婚也结完了,下周我想去看我妈。”
徐升在后头安静了少时,才说:“挑个事少的日子。”
汤执有些高兴,向他道了谢。
汤执找了徐升陪他外祖父去登山的一天探监,本来准备和以前一样,自己步行搭地铁转公交去女子监狱,但到山脚下的路实在太远,他还是拜托司机送了他一程。
汤执在等车时,徐升也坐在起居室等徐鹤甫的司机来接。
“晚上我不回来吃饭。”徐升忽然告诉他。
汤执说好,又祝徐升:“登山开心。”
徐升动了动嘴唇。
汤执知道徐升想让自己不必说得这么亲热,但可能因为他马上要出门,所以懒得说出来。
去监狱的路有点远,汤执有少许焦心。
从一月离开滨港算起,他已有近四个月没见过母亲。钟律师替他和母亲说过,他最近有很多事要忙,因此耽误了探监,也向他传递一些他母亲的情况,例如母亲身体健康、中气十足。
监狱的外门很旧了,墙面用雾蓝色的小长瓷砖片贴成,砖片中间的水泥都发黑了。一楼上头上用钢筑了几个不大不小的字,“程山女子监狱”。
停了车,司机和汤执打了个商量,他太太临时有事,想代她去接他女儿下课,再送女儿回家。
汤执想着反正徐升晚餐不回家,自己也没什么要紧事,便与司机约定三小时后仍旧监狱门口见。
他走进监狱,站在门口的男警官是新来的,他没有见过,便说“我来探席曼香”,对警官出示了预约码。
警官便用对讲机找了同事出来带他。
程山女子监狱关的都是重犯,检查很严,汤执把包和手机都寄存了,又过了一道安检,才来到探监区。
探监区很小,分出四个格子,供探监者与犯人通话。
汤执母亲的还没到,狱警带他到三号格坐下,他身边的两个格子都已经坐了人。
在等待时,身边人的轻声细语绕过两边隔着的木板,传进汤执耳朵里。
“儿子很好,”他右手边的男子对女囚犯说,“上周英文和物理都考了满分。”
“……以后想做律师。”
汤执受到感染,不由自主地笑了笑。
他自己以前也跟他妈说“我以后想当律师”,上高中那会儿,现在没有当成,希望这个英文物理满分的男孩成功当上。
几秒后,探监区另一边的门开了,母亲终于来了。
她头发剃得很短,穿着灰色的囚衣,比汤执上回见好像稍胖了点,精神很好。
席曼香外表比同龄人年轻不少,汤执和她有五六分像,不过她的眉眼更女性化些,眉毛高高扬起,十分英气。席曼香在女性中算是很高大的那类,力气也大,几年前就自称已是狱中某个帮派的领袖,让汤执不必担心。
两人都拿起话筒,席曼香先在那头叫汤执“宝宝”,对汤执说:“钟律师说你最近忙得要死,连见我都没空。”
“是有点忙,”汤执对她笑了一下,“下个月还要跟老板出国。”
“妈,我好想你。”他说甜言蜜语。
“你想个屁,”席曼香说,“要是钟律师没来,我还以为你欠一屁股高利贷跑路了。”
汤执噎了一下,她又问:“你替钟律师给徐家打工?是那个徐鹤甫的公司吗?他早几年给我们捐了电视机,放在食堂里,每天中午晚上打开,都是他自己拍的宣传片。”
“算是吧。”汤执说。
毕竟徐升也是徐家的一分子。
“喔。”席曼香突然沉默了一会儿,隔着厚重的透明玻璃看着汤执,欲言又止了少时,说:“宝宝长大了。”
“也厉害了。”她说。
席曼香看汤执的眼神饱含母爱、信任和关怀,汤执觉得全太阳系可能只有她把汤执当宝贝。
“嗯,”汤执冲她笑笑,“一般厉害。”
两人又随意地说了几句,席曼香突然换了话题:“宝宝,你谈恋爱了吗?”
汤执摇头:“没。”
“是不是因为我……”她说,“……有好的女孩子也不敢接触。”
可能是在监狱待得久了,她的语言都很直接,抓着话筒,很认真似的看着汤执,好像如果汤执说是,她就马上跟汤执断绝母子关系。
汤执哭笑不得:“你别乱说。”
“怎么乱说了,碰到也喜欢你的好女孩儿,你就去谈恋爱,”她固执地说,“马上去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