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士穿着洁白的常服,罩着蓝色的雪纱,长长的头发散在身后,微微撑着下巴看他,水蓝色的眼眸好脾气的弯着:“好啊,等陛下回来一起用膳。”
那双盈着阳光和暖意的眼眸,清澈温雅,含着浅浅的笑容,一直目送谢刹离开他的视线。
……
谢刹的好心情却没有维持多久。
“昨夜又发生了大案?”
朝堂上,群臣脸色惨淡,眼底藏着惶惑。
大理寺卿面无人色,嘴唇干得起皮,像是很久都没有喝一口水:“这次,受害者是皇室宗亲。”
因为景王朝的皇帝没有一个能活过三十岁的,很多皇帝甚至来不及留下子嗣,所以宗亲的地位都很高,适龄的凤子龙孙都是以未来储君的待遇在培养,好在皇帝陛下近乎诅咒一样英年早逝后,能立刻挑选出一个合格的君主继位。
但这一次,死去的是上一任陛下留下的一脉,被封作玥亲王的先皇子,还有先皇后。
整个玥王府满门被灭,说是尸山血海,也不为怪。
“所有人都是被剑杀死的,只有亲王殿下和之前的死者一样,被割断撕开脖颈,凶手很可能对皇室的血液有着执着的偏好,以此为食。”
谢刹面色如水,喜怒不显:“不是说有目击证人,还是找不到凶手吗?”
“臣,无能。”
跪地谢罪的大理寺卿如风中残烛,摇摇欲坠,任是谁都知道近日最为案子上心的人唯有他。
但是迟迟没有进展的案子,无论如何都太过蹊跷。
“退朝吧,你留下。”
谢刹单独面见了大理寺的办案之人。
“查了这么久,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有怀疑的人选吗?”
办案的官员低下头,谁都没有先开口。
“臣,臣有发现。”
“你说。”
“四天前星之大人遇刺之事,玥王府的人恐涉事其中。”
“近年来,玥王府频频有异动,王府中人一面久不露面人前,一面又蠢蠢欲动……似有不臣之心。”
谋权篡位自古有之,但在景王朝就有些不可思议了,因为在景王朝,皇帝这个位置就代表早逝。
放着有权有势的王爷不当,谁要去做注定短命还劳心劳力的帝王?
死的是有不臣之心的先太子,位高权重的王室,又是和方士遇刺一案有关,怎么看凶手也像是站在陛下一边的人。
谢刹注意到,当他将方士带回景王朝后,所有人的记忆果然再次发生篡改,想起的不是方士遇害,而是遇刺。
原来杀死星之的是玥亲王一脉,那对方就死得太便宜了,如果他们还活着,会以比之百倍千倍的痛苦的方式死去。
“慢慢查吧,加紧巡逻守卫。”
谢刹站起来,准备离去。
“陛下!”有人欲言又止,跪倒在地,“请陛下小心身边的人。”
谢刹顿了顿,并不回头:“什么意思?”
“现在很多人都在说,凶手是宫闱内的人,而且,是陛下身边亲近的人。”
“虽然是无稽之谈,但空穴来风,未必无因,民间纷纷说,这一切都是那位方士大人回来之后开始的。”
“陛下或许是忘记了,那位星之大人十年前三十四岁之时,就如同二十多岁的年轻俊才,如今他应该已经四十四岁了,但却还是如同二十多岁的样子,面容过于俊美,此事过于违背常态……”
“臣曾听闻,异邦之中有吸食活人之血永驻青春的邪术,方士当年为陛下寻找长生之法,或许曾以身试……”
“别说了。”谢刹的声音极轻却坚定,毫无情绪,也毫无转圜余地,“不是星之。”
他说:“这种说法,朕不想再听到任何人谈起。”
身后留下一片叹息。
有一句话那个臣子没有说,不仅仅是方士,陛下本人的样子似乎也和十年前差距不是很大。
景王朝的皇帝陛下们都英年早逝,但每一个在死前,都老得很慢。
……
不是星之。
谢刹记得很清楚,在星之没有复活的时候,景王朝每日也都在死人。
昨天的时候,没有任何人被他带出蔷薇古堡,但还是有案子发生了。
他很快就想起了,昨天晚上他想要带星之回来的时候,蔷薇古堡里的星之睁开眼,对他说的那句话——
“不要带任何东西去那个世界,包括我。”
谢刹轻轻地重复:“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不可以带你出来?”
以及,为什么他的星之会出现在蔷薇古堡里?
如果是玥亲王先太子一脉的人意图谋权篡位,不想让他继续活着,故而谋杀了为他寻找长生之法的方士,为什么死去的星之会出现在蔷薇古堡里?
还有蔷薇古堡的主人,覃耀祖。
那个人也是星之吗?如果是镜中被改变了性格的星之,为什么可以和身为方士的星之共存?
如果不是,他为什么叫着星之的名字,有着和星之一模一样的脸?
如果是,为什么死去的星之,在镜中的世界被曲改性格后,会成为蔷薇古堡的主人?
星之为什么会给他那面镜子,告诉他,里面有他一切想知道的秘密?秘密到底是什么?
……
和进入蔷薇古堡后的自己不一样,景王朝的谢刹不认为,给他镜子的人不是方士是蔷薇古堡主人设的陷阱。
他无比肯定,给他镜子的就是他的星之。
尽管,星之当时的状态,现在想起来很奇怪。
“陛下回来了。”温柔的面容萦着浅浅的暖融的笑容,像是午后的浮光和琥珀。
青年带笑看着他的样子,的确让人想不起他的年纪,仿佛很久以前到现在到未来,这个人始终都该是这样完美无瑕的美好的样子。
“没想到会这么久,早知道不该让你等的。”谢刹拉着对方的手,看着他的眼睛,时时刻刻都想记住这个人每一分神情。
“没关系,我并不饿。”
两个人牵着手,旁若无人的穿过花园水面上的回廊。
温热美味的食物被依次摆上来,虞星之果然用的并不多,一直在给谢刹布菜。
“修道之人不重口腹之欲,陛下不用在意。”
谢刹想起,很久以前,十年前更久的时候,这个人也是这样说的。
但那时候,谢刹更多认为,青年只是身为方士,不得不按照仙阁这样的规定要求他自己。
当谢刹带给御膳房的食物时,青年也会顺从的吃完。
现在,虞星之却的确一筷子也不动了。
谢刹忽然想起,第二天的时候,因为他从蔷薇古堡带出了分裂为单纯的方士那一半的星之,两个星之共存,一旦让星之想起自己已经死了,这个人就会死去。
所以,并不是只要把星之带回来就足够了,星之并不是完全的复活,不可以让他意识到自己发生过什么。
绝对,不能失去他!
“没关系,不想吃可以不用为难自己。星之可以做任何自己喜欢做的事,我在这里。”
谢刹看着面前的人,那双水蓝色的眼眸即便不笑的时候,也是温柔的,毫不设防的清澈,仿佛什么都可以伤害他。
虞星之的唇自然的微张,玫瑰色的唇,这样的神情显得无辜,像是为谢刹突如其来的纵容而怔然。
谢刹的手指轻轻落在他的唇上,柔软的唇瓣,专注认真地触摸。
“会保护星之的。长不长生无所谓,只要活着一日,就会竭尽全力和星之在一起。”
虞星之一动不动,水蓝色澄澈的眼眸看着他。
谢刹缓缓靠近,乌黑执着的眼眸纯粹干净,浅色苍白的唇抿得孤绝,和那玫瑰一样柔软的唇相贴,小心翼翼地亲吻他,像是亲吻随时就会消融的雪。
“如果可以回到十年前,不会让星之因为寻找长生离开我。”
“陛下……”
青年似乎因为突然的亲吻怔然,回过神来下意识笑了一下,却并不理解。
年轻的陛下乌黑纯粹的眼眸安静地注视着他,轻轻柔软地说:“喜欢星之,像这样只要看见就忍不住想要亲吻的喜欢,星之喜欢我吗?”
虞星之露出矜持含蓄的浅笑,水蓝色的眼眸不确定地看着他:“……”
谢刹的唇轻轻碰碰他的唇,缓缓拉开一点距离,乌黑的眼眸柔和虔诚地看着他,用虞星之最喜欢的声音对他说:“星之也试试喜欢我吧,不是臣子喜欢陛下的喜欢,是即便死去了,只要灵魂存在,就还想再次相见的喜欢。”
虞星之被亲吻的唇越发红润,似有若无微张着的唇角扬起,像是笑了一下,眼神温和美好得近乎脆弱:“如果是陛下的心愿……”
谢刹再次亲吻了他,青年的唇生得极为好看,这样的神态,无法忍住不去亲吻。
“如果什么都不做,可以一直一直这样亲吻星之,就算是十年也丝毫不觉得厌烦和足够。”
但小心翼翼温柔克制的亲吻,仅仅只到阻止对方说出那句话,便强迫自己按捺着停下了。
谢刹的手指轻轻抚摸着青年的唇角,静静地近距离注视着对方的眼睛:“虽然是我的心愿,但更希望星之是因为自己的意愿而想要喜欢我。”
青年看着他,清澈的水蓝色的眼眸,像是从未想过如果是出于自己的意愿,眼前这个年轻人对他意味着什么。
“从有自我意识开始,就觉得自己是因为陛下而存在的,所有的愿望和想法,想要成为的人,除了活着,都是因为陛下。陛下想要我的喜欢,当然可以。但是,出于自己的意愿……我的意愿里没有过除陛下之外的想法,并不能区分什么是纯粹的自己的意愿,什么是因为陛下而产生的自我意愿。”
虽然看上去是比谢刹更年长的人,从一开始遇到的时候,就是比谢刹更成熟的少年。
并不是什么没有自我意识、不自信,会屈居人下的人,相反,青年比谢刹所见的任何人都从容自信,游刃有余应对一切。
但是,只要是和谢刹在一起,却像是习惯将所有的主导权都交给谢刹来决定。
近乎纵容的宠溺和无止境的温柔,所以,总是用那种不设防的眼神看着他。
谢刹的喉结隐忍地鼓动,乌黑的眼眸专注执着地凝视着青年,最轻柔的语气瞳孔却像是潮湿:“好啊,那就喜欢我吧,命令你喜欢我吧,像我喜欢你这样喜欢我,凡是你所能感受到的爱意,就用这种程度来喜欢我吧。成为我的,就算死去了,被变成另一种存在,变成枯骨了,如果还有意识,也喜欢我吧。做得到吗?”
青年温柔怔然地注视着他,看着他泛着水色的黑色眼眸,像是笑了一下,尽管不懂,也柔和纵容地答应了:“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