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胡正在卫生所前台写作业,窗户猛地被人拍的震天响,他打开窗,浑身湿透的江谣出现在他面前:“我弟呢!”
老胡心里咯噔了一下:“小辞没回家?”
江谣狠狠地盯着他:“不是你去接他的吗!”
老胡:“啊……他,你弟不让我接啊,我让他上车他不上,说要自己走回去,没回家吗?”
江谣猛地踹了一脚墙,墙灰哗啦啦的掉,他转头走进雨幕中,老胡慌了:“江谣!江谣你去哪儿!”
去黎明小学的路上,有一座桥,有一条河。
这条河的尽头是钱塘江,往年夏天有小孩儿下河洗澡,直接被冲进了江里,连尸骨都捞不回来。
江谣心里打鼓一样的跳,耳膜被雨声震的发痛,老胡一言不发的跟在身后,两人伞都来不及打,就冲到了黎明小学的门口。
没有人。
江谣转而去班里,空荡荡的,椅子都翻在桌上,值日生也没有。
办公室的老师也走光了,保安提醒他们俩,学校要关门了,赶紧出来。
老胡开口:“江谣,说不定你弟是去同学家玩了,你别着急。”
老胡又说:“他都这么大了,还照顾不好自己吗,再说,下这么大的雨,他肯定找个地方躲雨去了。”
老胡还说:“江……”
江谣转过身,狠狠地给了他一拳。
猝不及防,老胡跌坐在地上。
他抬头看着江谣,江谣漂亮的一双眼睛泛红,冰冷地恨意穿透了他的骨髓。
雨不停的砸在两人身上,老胡忽然觉得自己的心比身体还要寒。
“江谣……我……”
江谣冷冰冰地开口:“你跟他说什么了?”
老胡从地上爬起来,道歉:“我说你跟杜小朵在学校里做值日生……”
江谣揪着他的领子,嘶吼:“你他妈跟他说什么了!”
老胡:“我……我就说你要陪女的,不能来接他……”
江谣狠狠把老胡推开,老胡拽着他的手:“江谣……”
他声音颤抖:“对不起……”
马路上车来车往,飞溅起的泥巴水洒在他们之间,划开了一道界线。
打伞的路人匆匆走过,偶尔有抬头的,诧异地盯着他们。
忽然,雨中的伞密集的朝着一个方向涌去,江谣空荡荡的脑子里,听到了锐利的尖叫声。
“落水了!有人落水了!”
一朵一朵的雨伞还在往一个方向挤,挤在桥头,挤在桥边。
江谣猛地回过神,拨开雨帘和人群,拔腿往河边跑。
围观的人众多,指着灰蒙蒙的河里一抹鲜亮的红色:黎明小学的校服。
挤挤挨挨地伞下爆发出激烈的讨论声:“是个小孩!”
“救命啊!有没有人去救他!”
“我不会游泳!”
“这么大的雨,怎么救!一下去就死了!”
“我看我们手拉着手,用一根绳子捆起来,我去拉他!”
方案被一个个提出来,又被一个个否决。
暴雨,涨潮似的河水,水下如同鬼手一般的水草,每一样东西都在耗尽众人的希望。
江谣脱了外套,直接往水里冲,老胡比他更快一步,死死抱住江谣:“你他妈疯了!江谣!江谣!!他不是小辞!!”
江谣惨叫一声,一口咬住了老胡的肩膀,顿时鲜血淋漓。
老胡痛地咬紧牙齿,却不放手,箍着江谣,像铜墙铁壁似的。
“有人跳水救人了!”
老胡愣住,连忙道:“江谣,有人下去了!”
跳河的是一个中年人,江谣怔怔地看着,从他身上的塑料瓶分辨出,是一直徘徊在这几条街的流浪汉。
他记得,他似乎很喜欢孩子,总是拿着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糖,笑嘻嘻的递给回家的学生。
父母怕他,所以报警抓他。
孩子笑他,所以经常用棍子打他。
河水湍急,流浪汉抓住了小孩儿,桥面上爆发出惊人的喝彩声。
所有人都屏气凝神的看着他,为他加油,为他鼓劲。
孩子被他的手送到了岸上,在岸上早有人等着,将孩子抱上来。
他们伸出手去拉他,他却没有力气抓住,又是一波河水拍岸,带走了这个城市一块小小的青苔。
老胡拽着江谣狂奔:“走!小孩救下来了,去看看!”
钻进人群,老胡看清了孩子的脸,不是小辞。
他松了口气,是为自己,他是真怕江谣再也不理他了。
江谣喉咙里有血,如同刀割。
老胡看这孩子眼熟,望向江谣:“这不是那小孩儿吗?”
那孩子——
起初大家欺负流浪汉的时候,小孩儿帮着流浪汉,挨过几次其他小孩的打。
后来再看见他的时候,他已经倒戈,跟着所有人一起揍流浪汉。
江谣两个月前也遇到过这个流浪汉和这个孩子。
其他的孩子们叫他“老畜生”、“叫花子”、“强.奸犯”、“癞蛤.蟆”。
落水的孩子那天收了他一颗糖,不好意思地说了声:“谢谢叔叔。”
落水的孩子后来又对他又踢又骂,学着同龄人骂他“强.奸犯”。
那孩子醒了过来,看见岸上一地的塑料瓶子,湿淋淋地呆坐着,又看着远方已经被水冲的没影儿的身体。
他忽然站起来狂奔,发疯一样的沿着河岸跑,咸湿的眼泪和哭喊声拧巴在了一起,透露出绝望的声音:“叔叔!叔叔!”
这个城市到处都是这样的青苔,生下来也不会有人知道,就算被剥去了也不会疼痛。
他们互相慰藉,希望找到自己活着的意义,在这碌碌无为的生活中,给自己找点儿温暖。
或许是一颗糖,或许就是这么熬着,但是青苔永远都不会消失。
江谣缓缓地转身离开,下了半个月的大雨渐渐地停了,蓝色的天从乌云中透出一点儿光来,彩虹从天上落到了地上。
他在这一点微不足道的光中,漫长的生命里,看见了小辞。
作者有话要说:小辞:躲起来生闷气
第19章 绿茶小辞
“你去哪儿了。”江谣平静的直视小辞。
小辞:“雨太大,我找了一个地方躲雨。”
江谣:“为什么不回家躲。”
小辞:“我没有雨伞。”
江谣走近他,想扇小辞一个巴掌。
但手臂就像灌铅一样无法动弹,人的生命就跟窗户纸一样脆弱,稍不注意就会转瞬即逝,更别说小辞这样的孩子。在他们这一片城中村里,孩子就像浮萍,平均三四天就要消失一个。
有些是因为疾病,有些是因为意外,还有些被拐走,被骗走的,消失之后,父母闹一阵子,然后平息。
孩子们像蒲公英一样,风轻轻的吹,他们就慢慢的不见了。
他猛地抱住小辞,湿哒哒的衣服贴紧了小辞。
江谣没说话,短暂的几分钟沉默之后,小辞觉得江谣有什么不一样了。
他不知道,他的少年在这一刻,忽然长大了。
江谣没有揍他,拉起他的手:“衣服都湿了,回家。”
老胡跟在两人后面,摸了下自己血淋漓的肩膀,倒吸一口冷气:祖宗,小狗投胎的吧,这一口算是被白咬了。
他跟江谣打了个招呼,说人找到就没事了,自己先回卫生所拿药。
江谣还在气头上,没理他,老胡最怕他不理人,但现在也不是个解释的好时机,他只能闷闷不乐的往家里走。
到了家,江谣换了一身衣服。
小辞打开了小太阳,把换洗的衣服拖到天台上,跑回来站在江谣身边。
他低着头:“哥哥,对不起。”
江谣没理他。
小辞愈发委屈:“哥哥……”
江谣:“你没有对不起我。”
他语气里隐隐压抑着怒气。
此事想来后怕,万一掉河里的人真是小辞,他怎么办?
小辞听到江谣的语气就知道不对,他有着小动物一般敏锐的直觉,当即做出了另一个决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