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莺莺已然走到了门边,闻言顿住脚步。她还是不想回头,抬手遮着那一只空了的眼睛,她知道江河不喜欢这个样子。
她很努力地当一个正常的小孩儿,可她也许天生是个疯子。要强留一切留不住的,反抗一切理所应当的,从来都不讨喜。
“我很高兴你选择了我。”江河的声音再次传来,那声音里也真的有喜悦,“如果这个世界上有谁因为你的到来而高兴,我是其中一个,但一定不是最后一个。”
郑莺莺彻底顿住。
“还记得池焰和唐措吗?”机器人大步走向她,最终代替她把手放在门上,推开了那扇门。江河温和的声音也继续在她耳畔响起,“我听说池焰送给你一个绿恐龙帽子,你下次见到他,记得告诉他,不要给小姑娘送绿色的东西,不吉利。”
郑莺莺依旧没有说话,但双肩颤抖着,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走吧,我跟你一起。”机器人闪烁着红光的眼睛看向了外面的白色长廊,推门的刹那,长廊两侧的墙壁上睁开了无数的黑色眼睛。
那些眼睛齐刷刷地看过来,像无声的审视。
作者有话要说:
郑莺莺的前半段故事是有原型的,即生了女儿又领养儿子那段。
跟我同辈,苏州地区,身边的故事。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关于人格障碍和推倒那部分(这是杜撰的),前面G区副本《人间》有提到过,郑莺莺的故事基本就是这样了。
第252章 人鬼情未了(二十三)
“想好找谁来接你的班了吗?”
红绿灯前,骚包的红色跑车停下,K屈指敲着方向盘,转头看向旁边的肖童,说:“很遗憾地告诉你,你看好的那个小姑娘已经穷途末路,正在背水一战,能不能安然回来还两说。要是她回不来,或者中途失控,典狱长的位子没人顶上去,我还得另开一场选拔考试,太麻烦。”
肖童反问:“乌鸦先生心里没有合适的人选吗?”
K:“唐措很合适,但你也知道他跟靳丞两个人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我就算请他来当典狱长,他也不一定瞧得上。”
“为什么不是靳丞?”
“他啊。”
K没有立刻回答,这时绿灯亮了,他一脚油门踩下去,吹着呼呼的风,他似乎斟酌了一下词句,才说:“要让他来当典狱长,他还不给我闹翻天?除非我把乌鸦先生的位置让给他坐,否则这位靳哥哥可不会乖乖镇守襄阳城。”
乌鸦先生有乌鸦先生的幽默感,肖童却只从他的话语中听出了云淡风轻。越是深谈,他越是能感觉到他们之间在地位上的差异,乌鸦先生和羔羊之间的差异。
在这个永夜城里有什么是能够制约乌鸦先生的吗?
“你看起来像是在想什么可怕的事情。”K打趣道。
“我在想,乌鸦先生带我出来兜风,是为了什么。”肖童答。
“这不是你的愿望吗?”K说着,终于将车停靠在路边。两人下了车,K一边走,一边说:“你想要用荣弋的那个法子重新投胎回到人间,亲眼看一看新世界,不是吗?现在眼见是去不了了,我就直接带你来新世界走一走,也不枉费你在永夜城做了那么多年的典狱长。在历代的典狱长里,你虽不是最出色的一个,但也不差。”
“这算是奖赏?”
“你要这么想,也可以。”
此时两人正走在灵隐区的林荫道上,两侧古木参天,行人寥寥,很是幽静。路旁还种了许多枫树,只这时节不对,看不见多少红叶。
偶尔会有载着游客的大巴车开过去,K负手看着车里的一张张笑脸,又问:“这个新世界,你觉得满意吗?”
肖童道:“我满意不满意重要吗?生活在这里的已经不是我了,我也没有任何亲人活下来。”
K:“那你当初为什么那么拼命?”
肖童:“因为不拼命就会死。”
K歪着脑袋想了想,说:“这个解释也可以。”
语毕,他抬手打了个响指,林荫道就立刻变成了湖滨区的银泰城。喧闹的人声立刻充斥了他们的耳朵,车流从他们身前淌过,来来往往的人或行色匆匆或闲庭信步,越往湖边走,脚步似乎越慢。
“你想喝奶茶吗?连锁店,似乎很出名。”K在一家奶茶店门口停下,转头问肖童。
肖童还穿着典狱长的服装,走在路上比K的红色跑车更拉风,但周围的人也只是好奇地看一眼,或掏出手机来拍,或凑在一起窃窃私语,脸上还带着某种不可言说的兴奋的笑。
旁边走过一个穿古装的男孩子,两人打了个照面,擦肩而过。
肖童可以确定那不是玩家。
“你当典狱长太久,已经out了。”K倚在柜台前跟店员调笑了几句,又回过头来调侃肖童。
肖童不予置评,说:“我不喝奶茶。”
K:“那真是遗憾,燕云好像很喜欢这玩意儿。”
肖童径自往前走,看到了熟悉的知味观的牌子,又路过一家麦当劳,再往前就是湖边。有位玩家在这里卖玉米和茶叶蛋,隔着一条马路他看到典狱长大人站在那儿,惊讶得嘴巴张成了O型。
至于另一个穿着紫色西装风骚过头的K,他却不认识了,也不知道这就是那位乌鸦先生。他看到典狱长就像看到城管,本能地想要跑路,可能跑哪儿去呢?
又不能去投湖。今天的东西也根本没卖出去多少,赚到的生存值可怜得都不够塞牙缝,也不知道那位去搜集剧情线的队友进展如何。
左思右想,玩家决定忍痛拿出一根玉米贿赂典狱长,但等他装好玉米抬眼一瞧,马路对面哪还有他的身影。
肖童和K又出现在一个建筑工地上,K指着前面正在施工的队伍,说:“新的楼盘,毗邻地铁站,靠近学校,很抢手。”
话音落下,肖童敏锐地感知到一丝能量波动,视线顺着那波动找过去,就看到一位玩家在搬砖。力量型玩家,为搬砖而生的男人,看他这样子,很快他就能荣升为搬砖队长了。
肖童只是看着,不发一言。
很快夜幕降临,光暗下去的刹那,他发现自己又来到了一个小区里。四楼亮着灯的窗户里传来男人的打骂声,异能的光芒随即一闪而过,鲜血溅在玻璃上,一切归于平静。
邻居从窗户里探出头来看了一眼,似乎没看出什么,紧接着又缩回去把窗户锁好。K抬头看了眼明月高悬,问:“你是典狱长,主管刑罚,你觉得这件事该怎么判?”
四楼离得有些远,但对于肖童和K来说,房间里的任何动静都瞒不了他们的耳朵。杀人的玩家正准备毁尸灭迹,否则一旦被人发现,告到警局,她的生存值可禁不起扣。
“我可不是故意要杀你的,谁让你喝醉了酒乱打人呢,打人就是你的不对了……”玩家一边翻找着能够毁尸的道具,一边自言自语。很快她终于找到一瓶药水,往尸体身上一倒,再擦掉窗户上的血,开窗通风,大功告成。
可就在这时,警笛声划破长空,由远及近。
玩家脸色微变,立刻摸向了腰间的武器。令人诧异的是警车并未开到楼下,而是径自路过,冲向前方。
她不由探出头好奇张望,只见前面那个正在逃跑的飞车党甩手扔出一个道具——那是玩家!
玩家在逃,警车在追。
一个聪明的玩家,在初入第三幕时便选择了旁门左道,凭借自己永夜城玩家的强大手段,通过偷窃、抢劫等手段积累了大量的财富,刷满了生存值。但这也是一个笨贼,剧情线还远没有凑齐,就露出了马脚。
“叮!事迹败露,扣10分。”
“叮!资金冻结,扣10分。”
“叮!网络通缉,扣20分。”
“您的生存值即将归零。”
玩家不信邪,他还在逃,只要他不被抓住,就还有反败为胜的机会。更何况这些警察也都是普通NPC,真要打起来在玩家手里走不过三个回合,又有什么可怕的?
可他逃得太快了,完全忘了自己的速度对于人间来说有多快。
“砰!”撞车了。
“叮!意外事故,扣5分。”
“叮!生存值为负,您的队友已淘汰。”
在四楼远远观望的玩家眼睁睁看着那人被担架抬走,倒不担心他的安危,永夜城的玩家,只是撞个车而已多半死不了。她惊讶的是还能这么玩吗,难不成是抽到了什么警匪大战的角色卡。
黑夜中,不少玩家都目睹了这样一出闹剧。
K抱臂轻啧了一声,似是在感怀,也带着点讽意,“人间试炼,人人都想着回去,却都忘了自己是为什么回到的永夜城。”
人间试炼游戏通关失败。
肖童记得这句话,他们来到永夜城的每一个人都听过这句话。思及此,他不由问:“既然是失败,必定有成功。那些成功通关的人呢?又去了哪里?”
K笑着,回答道:“记得你们刚死的时候去到的那个雾之空间吗?他们会有两个选择,直接投胎,或者灵魂消亡。”
一个选择是延续,一个选择是消失,永夜城尊重他们的选择。
“什么样的人才算是通关成功?”
“你一个失败的,何必去问成功的?你活着的时候,就没见过一两个你觉得活得特别好的,或者什么经天纬地的大人物,死了之后你见过他们吗?没见过就对了,人家跟你不是一个战壕的。”
乌鸦先生,字字扎心。
肖童可不是冷缪,被气到了也只会冷脸,“我即便是失败了,也曾经活过,乌鸦先生活过吗?”
K挑眉。
肖童嘴角噙着笑,说:“你一直在永夜城,观察了这么久,观察出了什么?人类过不好自己的日子,明明过不好,却还想着要回去,这就是人。贪心自己得不到的,悔恨自己错过的,真到了眼前,却又什么都做不好,拆东墙补西墙,一塌糊涂。”
K:“你骂自己倒是挺狠。”
肖童:“做都做了,也不差这一声骂。做错了就想要去弥补,失去了就想要去挽回,螳臂当车、蚍蜉撼树,在错误里不断前行,这也是人。如果人人都像乌鸦先生那么清醒,时刻都能作壁上观,那我们的祖先就该一刀抹了脖子,省得子孙后代继续为祸世间。”
“啪、啪。”K忍不住为他鼓掌,“典狱长大人好说法。”
肖童:“乌鸦先生如果只是想来带我看这些,那我已经看过了。奖励过后,该是惩罚了,对吗?”
“不,还不急。作为一个合格的情报贩子,我办事向来公平,惩罚是永夜城的惩罚,我带你四处走走,只想换你的一个故事。”
“故事?”
“对啊,你和林砚东的故事。”K伸出一根手指抬起帽檐,“我给它起了个名字,叫《百年重逢》。”
时间倒退回五分钟前。
当“您的队友已淘汰”这句话出现在那位撞车玩家的耳中时,隔了小半个城区的靳丞也猛地吐出一口血来,差点吓坏了助理。
唐措当机立断将助理敲晕,蹙眉看向靳丞,“怎么回事?”
靳丞脸色难看,“有个鬼玩家死了。我听到了他的呼唤,他的信仰十分强烈,正要给他反馈,他突然暴毙,我就遭到了反噬。”
唐措闻言,又扫了眼自己的生存值。他的生存值即是靳丞的生存值,目前攒了30分。
“第三幕的时间会拖很久。”唐措顺手抽了张餐巾纸擦掉靳丞嘴角的血迹,团吧团吧扔进垃圾桶里,转而走到窗边,掀开窗帘往下看,“不需要打斗的副本,对于玩家来说更难办。在永夜城待的时间太久,他们已经忘记要怎么生活了。”
靳丞:“你不觉得这更像是永夜城对于玩家想要回到人间的一种——回答吗?”
你哭着喊着要回来,我让你回来了,你又能怎么样呢?
“人间试炼,依旧不合格。”靳丞说着,后仰靠在椅背上,缓缓闭上眼,“这是错误的不断叠加,没有人能为此担责。”
唐措明白他的意思。
永夜城是一张白纸,无数代人的涂抹将它变成了如今这个样子。环境又造就了这一代的玩家,他们疲于奔命,没能从副本的一次又一次试炼中吸取到多少教训,该怪谁呢?
苛责任何一个个体,似乎都无济于事。只有从根源上去想办法,才能真正改变大局,而靳丞一直在做这样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