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
众人惊疑不定地低吼,郑涂坐在马上的身形甚至晃了晃。
虽然罗教主没有人在戟在,人亡戟折的说法,但是对江湖人来说,赖以成名的兵器遗弃折损,比死了还要可怕。
“只有一小会工夫,教主怎么可能就……败亡了?”
圣莲坛之人最清楚罗教主武功有多高,他们甚至想象不出要杀死罗教主,需要什么样的武学境界。就好比山河崩裂,日月逆转,几无可能发生。
“啪!”
第二个从天而落的,正是罗教主死不瞑目的尸体。
众人同时惊叫,郑涂更是目眦欲裂,他手里的底牌不多,而罗教主是最重要的一张,失了罗教主,他再没有底气不惧任何武林高手。
“出来!”
郑涂暴喝一声,飘身足踏,整个人直接站到了马鞍上。
罗教主的致命伤在心口,看痕迹,正是救走刺客的神秘高手所留。
“阁下既有能耐杀人,又弃尸挑衅,为何此时藏头露尾?”郑涂贯注内力,声音在半里内不断回荡,每个人都感到耳中嗡嗡作响,头昏脑涨,站立不稳。
郑涂看似莽撞,实则做好了十成戒备,目光在附近屋宇上来回扫视。
蓦地,他的目光停在一处屋脊上。
一道人影无声无息立于屋脊侧面的暗影中,秋风萧瑟,衣袂飘飞。
不知何时而至的幽魂,在冲天火光与喊杀声里,手按刀柄,月光泠泠地映在锋刃上。
明明是黯淡未开锋的弯刃,也没有沾染丝毫血迹,人更如山石松柳,萧疏轩然,不见杀气。郑涂瞳孔却猛地一收缩,耳边仿佛听见了黄泉铃音,不祥之兆更盛。
直觉在早年伴随郑涂闯荡江湖,胜过无数敌手。
他几乎下意识地拔身而起,急退至右后方。
只闻惨声嘶叫,郑涂原本立处,那匹马脊背上血肉横飞。
“可惜了好马。”
孟戚叹息一声,瞬间眼前密布十余道紫色剑光,皆是剑招太快残留的幻象。
十来个白衣圣女与圣莲坛护法胸口鲜血迸发,当场毙命。
郑涂已然跃上屋脊,翻掌横劈,迎面对上无锋刃。
他心知今夜这一劫若是过不去,旁事休要再提。
郑涂在江湖上是不用兵器,却不代表没有暗招。
他翻掌间,双手皆握指虎,五指关节处利刃闪烁寒光。
拳法需要的施展空间极窄,墨鲤手上兵器乃是短刀,就使得二人近身过招险象环生,指虎与刀锋一次次擦着耳侧喉口划过,看得旁人屏息瞠目,不敢有分毫错失。
然而战况远远不如他们想象的那样惊险。
一弹指六十刹那,一刹那九百生灭,转眼就是几十招过去,无锋刃跟指虎竟没有碰到一次,包括气劲亦无相撞,只有足下瓦片纷纷碎裂。
“越是高明的刀法剑术,越有迹可循。就如一曲天籁之音,弦歌有谱,一个错音毁其全部。
“旁人难以招架,往往是因为他们没有坚定的心志,没有高深的内力,没有更快的出手去不断化解。”
郑涂冷笑不止,他的根骨也许不及师父赵藏风,但他的武学天赋在于拆招破招。
“你杀不了我,除非忘记你日夜苦练的刀法,可惜刀意是融在江湖人血肉之中的本能,哪怕抛弃招式,刀意本身不会改变。”
指虎再转,寒光如夜空破晓。
两道身影迅捷如电,肉眼不能分辨,四周瓦片似雨落。
如此近的交锋,如此快的过招,旁人根本无法插手。
孟戚抬眼四顾,忽地持剑削去一老者伸向袖中的手,只听一声巨响,原地暴起烟尘,老者连同身边的数人血肉模糊地倒下了。
“原来是霹雳堂。”
圣莲坛诸高手心知不妙,顾不得其他,分头往四面八方逃去。
前方战局混乱,到处都是惊慌拥挤的教众跟逆军士卒,纵然孟戚用了十成轻功,也不可能将分散在数万人之中的圣莲坛高手及时一一杀尽。
这也是圣莲坛众人的想法。
跑,只要运气好,死的未必是自己。
郑涂脸上的绷带散了,露出深深浅浅的狰狞伤口,他的神情看着更显扭曲。
“真是绝妙的刀意,阴阳同济,逆死而生。你,真是好对手!我猜,你就是那个……杀了我师父的人?”郑涂蓦然狂笑,牵动伤口汩汩流血,兀自恨声道,“玄葫神医的高徒,还有楚朝的孟国师?”
“砰。”
只听得一阵闷响,数条人影倒飞着摔进人堆。
孟戚停步,赫然看到那些正是圣莲坛成功逃窜走的人。
火光尽处,一道人手持拂尘,背负长剑,逆行而至。
便听一声清越悠然地长吟,剑已出鞘。
“贫道总算赶上了。”
道士持剑踏前一步,剑光过处,血雨横飞,冷肃之声遍传四方:“天山派宁长渊在此,投效圣莲坛的邪魔外道,今日便是尔等枭首之期。”
第339章 是勇武是矣
宁长渊之名, 杀伤力比孟戚大多了。
谁让孟国师昔日就无赫赫之名, 纵然楚朝朝堂上有过一些传闻, 也多是玄之又玄的神鬼怪谈, 什么“御鬼窥秘,无所不知”,简直跟今日“驻颜不老,神功莫测”的说法有异曲同工之妙。
郑涂师从青乌老祖,后跟圣莲坛罗教主联手折腾紫微星君之说, 细论起来他是装神弄鬼的行家,且十分擅长用夸张的传闻来吹捧人。孟戚这人是真是假?他是假借前朝国师名号出现的野心勃勃江湖人, 还是风行阁推出的一颗棋子?只要没有亲眼见到,郑涂都不会相信。
江湖传闻青乌老祖死在太京, 乃卷入齐朝内廷宫变。
青乌老祖死后,藏风观一蹶不振, 他的弟子想起益州的郑涂师兄,有几个就跑去投靠了。
郑涂这人生得一副侠肝义胆的面貌,可实际上他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人,藏风观来的这些弟子在他眼里都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不值得留下。在打探完太京发生的事后, 就悄无声息地将这些人除掉了。
青乌老祖在上云山遇到孟戚跟那个自称大夫的用刀高手, 之后又在皇宫中遭遇了一趟。青乌老祖死得特别倒霉,被火炮轰个正着,这还能不死吗?
但无形中,郑涂对孟戚二人的威胁程度有了错误的评估。
——是联手对战青乌老祖, 又不是一对一。
哪怕青乌老祖是因为他们才被火炮击中,这也不是他们的实力。
郑涂听得宁长渊喝声,出招一滞,瞬间无锋刀就从他肩头带起一篷鲜血。
“哼。”
郑涂心神一收,逼迫自己沉着应战。
宁长渊又如何,天下第一剑虽然名号不虚,但也因为出手太多,跟他交战过的人太多,给郑涂的线索也太多了,郑涂甚至在早年亲自观战过一次对决,可以说郑涂一直是把宁长渊作为将来必定要遭遇的绊脚石来揣摩的。
做好了万全准备,更拉上了武功高绝的罗教主,自认不惧宁长渊的郑涂万万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般快,且猝不及防。
宁长渊不是一直在北边游荡吗?
他那门假路引假度牒的生意,主要是给北地流民,南边要这些的八成是骗子,宁长渊就很少过江。
南平郡府城还没攻下,宁长渊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就算听闻荆州百姓流离失所而过江,又怎么能这般恰好地赶上来给自己添堵?
郑涂心念电转,很快就得出了答案。
“风行阁!”
他恨声低吼吼,因一心两用,臂膀后背又添新伤。
郑涂心下更怒,之前他不停地用语言相激,墨鲤却毫无反应。
人活一张面皮,尤其是江湖人,脸面跟名声比命都重要,而武功越高就越自负。
武功臻入化境的人,谁不是天赋卓绝之辈?就算没有好强斗狠的性子,单单在武道一境上却是绝不服输,即使招意被看破,也会想方设法地变招寻求新的突破。
郑涂做一套熟门熟路,他知道用怎样轻蔑的语气跟神态激起对手的胜负心。
因为一旦寻求临战突破,就会陷入一个困境,等同放弃了自己最擅长的一切,能不能突破未必可知,但郑涂不会放过任何一闪而逝的机会。
郑涂刻意让对手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不突破其实也没关系。只要心境平稳、招式不露破绽,就算被堪破了刀意剑式又如何?高手相争,一招后面能跟着三十六般变化,郑涂是能见招拆招,可始终都处于被动的位置啊!
墨鲤不给他机会,郑涂是不敢轻举妄动的。
……前招方破,后招又至。
这一招是能接、能挡,能反制出手,可是下一招怎么样,就说不好了。
只要招无重复,不走一个套路,让郑涂难料变化,局面就僵住了。
郑涂同样在不懈试探,他要知道对手重复的那些变化,到底是陷阱,还是自身改不掉的习惯。如果是后者,这场对决就有结果了,所以郑涂一般不怕时间拖得久,他以言语相激,是考虑到后面还有一个他不了解的孟戚。
结果这一战,如陷泥沼。
郑涂现在觉得不是自己困住了对手,而是墨鲤困住了他。
他几番试探,都铩羽而归。
郑涂不由得再次审视墨鲤,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对手
——难道他没有人的喜怒,没有胜负心,也没有彰显自我的习惯?为何能精确到甚至冰冷地控制着招式变化,像对弈一般缓缓落子,考验着敌人的耐心跟意志力?
这,还是人吗?
***
风行阁主力退居江夏,打算死守不退。
但南平郡府城这边也不能完全不闻不问,秋景派出了撼山虎等人寻找并接应墨鲤、宿笠。
在收到墨鲤消息之后不久,秋景沉吟片刻,一咬牙亲自去见宁长渊,准备说明利害关系,然后请宁道长出马探明情况。
秋景本以为要费一番口舌,没想到宁长渊一听到墨鲤的名字,想都没想,一口应下。
这位天山派剑客本可以活在江湖传说跟后辈推崇里,结果却是活在官府通缉令跟底层流民的口口相传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