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磨山寨里没有笔墨,能找出这张纸也实属不易,墨鲤没说什么,他将“礼单”接过去读了一遍,发现都是寻常草药,只有一根山参略微珍贵一些。
墨鲤需要的草药,他白天的时候已经买了,这些东西虽然也不错,但孟戚是用不着的。想到山寨里的人可能要用这些药材换置东西,他就推拒道:“大当家客气了,只是路过此山,恰逢其会……”
墨鲤的声音一顿。
因为借着火塘里的光,他发现背面还有两行字,他很自然地翻过来一看。
虎骨、虎鞭。
虽然也是难得的药材,但是……
墨大夫默默地把这张纸扣在了桌上,果断地说:“这些药材都用不上,出门在外,我也无意让行囊增加重量,如果大当家与二当家要谢,就给我两个山中竹筒制的杯子,那看着倒有些野趣。”
孟戚坐得近,眼神好,纸上写的东西他也看见了。
他正想揶揄一句,忽然听到墨大夫提起竹杯,神情微变。
石磨大当家搞不懂墨鲤为何索要杯子,不过这事简单,于是他一口答应下来。
燕岑也松了口气,礼单上写虎骨虎鞭,也是无奈之举,寨里实在找不出值钱的东西,常人都看不上眼的东西,拿出来岂不是贻笑大方。
那虎是石磨山一霸,吃过不少山民,数年前他们刚进山的时候,还偷袭伤了数人,直到被大当家打死,那虎骨跟晒干的某物在山寨里留了许久,货郎出不起价,不如送给大夫。
这时温热了的酒陆续被送上来。
墨鲤不饮酒,孟戚喝着药也不饮酒,大当家十分遗憾。
他看了看钱小郎,想说什么,又有些迟疑。
“大夫,你看这孩子……”
钱小郎下意识地躲开,捂住了嘴。
大当家气结,低喝道:“你还想不想出去了?”
墨鲤闻声转头,就看到钱小郎垂头丧气地说:“不想了,我觉得在寨子里过得挺好。”
“胡说八道。”大当家骂了一声,众人赶紧劝阻。
两下忙乱,少年泪汪汪地跑了出去。
墨鲤从其他人的七嘴八舌里得知了这钱小郎来历,这少年是家里穷困被父母卖了的,因为生来相貌有异,找不到什么好去处,只能半卖半送给老猎户做儿子。
这老猎户,此刻就坐在聚义厅里,他瞎了一只眼睛,看起来像是打猎的时候遇到猛兽,半边脸都毁了。
此刻他端着酒碗,叹气道:“说是穷困,可他家里也不是完全揭不开锅,他父亲是童生,因为读书耗费了家里许多钱财,偏偏全家都指望着他飞黄腾达,几年间陆续把家里的孩子都卖了个干净,托生在他家的,怕是来还债的!”
“可别说了,钱小郎的爹要是有能耐的,怎么会考了那么多年都考不上,还没钱小郎聪明呢,咱们遇到的时候,这孩子才多大年纪,能背好几本书了,只可惜——”
无论前朝还是本朝,想要平步青云想要考科举,不是苦读书就行。
长得不行,连考场都别想进。
只因做官也是门面活,长得寒碜的,身有残疾的,那就不要想了。
钱小郎有没有读书的天赋,能不能考上,这都不重要,因为从他出生起,这条路就跟他无缘。
众人说着说着,想起了这里有位大夫,便满怀希翼地看着墨鲤。
墨大夫想了想,缓缓摇头。
——那少年唇上的豁口太大,如果只是露半颗牙,或者年纪再小一些,以羊肠线缝合了试试,治愈的可能性很大,现在这般他没有把握。
大当家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
墨鲤隐隐明白了这里面的情况,有些惆怅,回头一看,发现孟戚也在走神。
“孟兄?”
孟戚自嘲道:“没什么,我以前没有仔细想过这些事。”
他对人的长相并不在意。
这个问题墨鲤也有。
原来仁义之道也好,圣贤书也罢,连劝学诗都是糊弄人的。
什么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不过是瞎话!世间有很多能读书的人,根本不能考科举,那读书不成的,白费钱粮拖累一家。
世间之苦,比人之所想更甚。
酒过三巡,那钱小郎忽然跌跌撞撞地跑了回来,目光惊恐。
“大当家,不好了!外面山沟有火光,来了很多人!”
“什么?”大当家霍然站起,急着问,“有旗号吗,是不是官兵?”
燕岑要出去看个究竟,被墨鲤拦下了。
“你的病还没有好,药至少得吃七天,现在不可妄动内力。”
“可是……”
燕岑有种不祥的预感。
这时又有人进来禀告。
“不像是官兵,但人数很多,好像在搜山!”
作者有话要说:
想一下,要是长得丑就不给你考试不发文凭,一辈子都是底层→_→是不是很可怕
有些朝代对长相是很讲究的,所谓长得好看不是我们概念里的那种好看啦,是要相貌堂堂,比如国字脸之类,分好几种长相的。
就算长得过关了,考到了殿试,卷子也答得比别人好,不说家世座师派系之类牵扯了,单单一看你的脸,再比较一下你对手的脸,可能就把你的名次往后排了。
————
自己觉得活在现代挺好的,至少长得不行也有书读,只要不考影视,高考好歹不看脸不是吗?
第68章 拘于道仿若无道
今夜无月, 连风也停了。
一群手持火把的人, 正在山沟里穿行。
他们以扇形散开,似乎在搜索什么东西,井然有序。
没穿铠甲,没打旗号,呼呼喝喝的, 像是江湖人。
正因为动静太大, 这才被石磨山寨的人发现, 如果是训练有素的精兵, 就不会这样打草惊蛇, 人还没到,声音已经传得老远了。
这些人在黑暗里摸索着找路,口中骂骂咧咧。
“这好像不是雍州方言。”孟戚坐在一块巨石后面,手里还抓着小半块饼。
石磨山寨的饼做得很香, 特别是表皮被肉汤泡软之后,咬起来很脆。
墨鲤耳朵微微一动, 准确地从喧闹里分辨出了身边这个咔嚓咔嚓的咀嚼声, 他不禁摇了摇头,试图甩掉脑海里浮现出的沙鼠捧着食物认真啃的画面。
“你怎么还把吃的带出来了?”
“……都吃了一半,不能放下不管吧。”
孟戚心里讶异,大夫不是总爱劝他吃饭睡觉?怎么现在吃了东西, 大夫还有意见?
算了, 可能是不喜欢边走边吃东西,据说这样对身体不好。大夫的话都是有道理的, 孟戚宽容地想,然后加快了吃饼的速度。
墨鲤:“……”
如果不是知道孟戚的脾气,墨大夫差点以为某人是有意跟自己过不去了,怎么越吃越来劲了呢?
明明只有一小块饼,却咔嚓个没完。
墨鲤转头一看,赫然发现孟戚手里拿着的饼比刚才的还要大一些,出鬼了,难道有越吃越多的饼?
墨鲤还没来得及问,孟戚就自然地举了举手里的饼,问道:“我把大夫你桌上那张没动的饼也带来了,要不要?我分你一半?”
“……”
墨鲤面无表情地把头转了回去,没有搭理孟戚。
——总觉得某人变了两次沙鼠后,就能吃能睡了。
孟戚吃完之后,凑到墨鲤身边往外张望,只见火把在远处不停地穿行。
“看出什么来路了吗?”墨大夫问。
“这些江湖人虽然粗鲁,但是搜山的阵势倒是像模像样,也许应该问问大当家,最近山寨里有没有来过什么生人,或者石磨山深处有什么宝物。”
孟戚是领过兵打过仗的,他能看出这群不速之客想要找到通往山寨的路。
不一会儿,大当家也来了。
他听了孟戚的话,顿时犯愁道:“这两种情况,我们石磨山寨都没有,除非是白天那几个赤魍山的瘪三使坏,可是他们穷途末路的,怎么能找到这样的势力?”
“可能是这些势力找上了他们……”
墨鲤盯着火光最亮的地方看了半晌,压低声音对孟戚说:“那边有几个穿道袍的人。”
此时,在点了一圈火把的地方,有个道人捏着手里的罗盘,又比照了地图,大喜道:“就是这附近!我们已经很接近了,一定要找到那个隐龙穴!”
周围的人哄然应诺。
隔得太远,墨鲤听不清这些人在说什么。
“孟兄留在这里,我去看看。”
孟戚一把将人拉住,坚持道:“还是我来罢,大夫师出神医门下,估计没做过探听情报的事。”
“不,太危险了,对方人多势众……而且这昏天黑地的,你又不知道路,怎么找回来?”大当家急忙劝说。
孟戚摇摇头,双手扶住墨鲤的肩,再用力一按,好像把一个东西抵押在这里他去去就回似的,从容地施展轻功消失在夜色之中。
墨鲤嘴角一抽,觉得某人是在效仿“温酒斩华雄”。
——而他就是那杯酒。
大当家一脸的莫名,不明白这是闹什么玄虚,心里记挂着山寨的安危,只能时刻注意着外面不速之客的动向。
孟戚一路上与数人擦肩而过,因为他轻功极高,隐于火把下的身影又不分明,那些人只能感到一阵风,或者以为是其他搜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