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蔓对杜目比视如己出,杜目也对她十分尊敬,就算是到处有哪些说杜目对她有意思的风言风语,柳蔓也从未放在心上,她知道杜目只是把她当成母亲,就像是她只是把杜目当成孩子一般。
但看到的那些曝光的《春日洁云》剧照里的杜目的时候,柳蔓看见杜目的时候忍不住一阵一阵的反胃。
他彻彻底底地变成了另一个杜泷,另一个马河东,以折磨别人取乐,围观别人的痛苦的时候会发出舒畅完美的笑容,再也看不到任何一丝一毫云洁莹纯洁善良的影子,被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怨疯恶怒雕刻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无耻之徒。
柳蔓一直知道杜目对沈朝有敌意,但她一直以为是因为嫉妒。
柳蔓和杜泷离婚之后,星文化成立不久之后,就开始力捧沈朝,业内不少人谣传沈朝是柳蔓的亲儿子,也有不少含沙射影讽刺杜目的风言风语,说柳蔓不捧杜目这个儿子,因为烂泥扶不上墙,才转手去成立公司捧沈朝,等等等等…
流言蜚语都毫无道理逻辑可言,但的确伤人。
这孩子曾经真心把她当母亲,对她百依百顺,甚至说出过想要在成年之后把自己的UK股份给她的傻话,柳蔓想,杜目听到这些话想必不会好受,妒忌敌意也在所难免,柳蔓一开始UK用杜目狙击星文化的时候,她未尝没有尝试过去原谅理解这孩子,甚至想退步舍弃沈朝,做一些让步给杜目。
但沈朝一步都不退,因为有苏宣在,硬是撑着伤演完了整部网剧。
柳蔓最后也不得不妥协,但她对杜目心里是有愧的。
但她现在看来,这愧疚太可笑了。
杜目想要的根本不是一个角色,一次泄愤这么单纯的东西,他几乎是在恨沈朝了,杜目想要的是折磨沈朝,他想要沈朝痛苦,才会通过伤害沈朝喜欢的人去伤害他。
沈朝平静地说:“我们小时候可能有过相似,但现在的我和杜目不像了。”
“我永远不会伤害苏宣。”他说,“我也永远不会放过伤害苏宣的人。”
“我会报复他的,柳董,你和我说再多,都没有用,我不会像你一样因为愧疚去原谅杜目,他对我来说无足轻重,如果不是因为苏宣,杜目要做什么都与我无关。”
沈朝的态度堪称冷静到冷酷:“你不用试图说服我放过杜目,不可能的。”
柳蔓哑口无言,她被沈朝一针见血地说破了心思,难堪又羞愧,她并不是没有是非观念的女人,也不是非要这样去逼迫一个受害者去放过一个加害人。
但杜目对她来说,太特殊了。
他是云洁莹的孩子,是那个傻女人的唯一的,留下来的孩子。
柳蔓轻声说:“我也懂被人害死重要的人的感受,沈朝,我知道很痛苦,你会日日夜夜反复地去想,你是不是能做什么,把她从悬崖边上救回来,你会想,明明她那么好,什么都没做错,却偏偏要遇到这种事,你会觉得是不是你也害了她,害得她再也没办法继续笑下去。”
人死如灯灭,而有些活着的人却会一直一直看着这盏熄灭的灯,活在再也没有光亮的人间里。
柳蔓在嫁给杜泷的时候,就是那种感受,她恨不得杀了睡在自己枕边的杜泷,但又在每次被自己的怨恨折磨得醒过来的之后,去看看另一间房间里装睡的杜目,在柳蔓看到年幼的杜目眼角的泪痕的时候,她心内所有沸腾的杀意就会冷却下来,在她心口留下一簇烧出洞口的余烬黑烟。
她…还是想留下来照顾洁莹的儿子杜目,弄明白洁莹到底为了什么而死。
云洁莹是很坚韧的女人,比她,关芊芊都要坚强多了。
云洁莹被拍了《小兰》那样的片子,也熬过来顶着流言诋毁复出了,输了杜泷这混球不道德的赌约之后只是笑笑就干脆地嫁了,后来被弄坏了嗓子,也经常哑着个嗓子装男人来调戏她们,还说这些给了关芊芊上位的机会,让关芊芊可以做她的御用配音了,还成天对着自己的儿子拖长尾调撒娇,小木头长小木头短的,说我的儿子世界第一好,是个炫子狂魔。
年纪一大把了也不嫌害臊。
除了偶尔谈到杜泷的时候,她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以外,柳蔓无论如何都不相信云洁莹会自杀。
柳蔓永远忘记不了,云洁莹在死前给她打电话里,她嘶哑地唱着曾经开玩笑用来吓她们的粤剧《卖肉养孤儿》,带着压抑不了的哭泣,唱一句便像是喘不上气一般停一句,在猎猎的风声里宛如厉鬼哀嚎。
“蔓蔓。”云洁莹好似神经错乱,哭着笑着,嘶哑的声音尖利混乱地唱着歌,“蔓蔓…卖笑…卖笑生涯非得已,牺牲全属为娇儿,积恨成痨无药治,肺痨已及…第三期。”
一句一停,字字泣血。
她唱得哀婉无比嘶哑凄厉。
这粤剧本是云洁莹常常用来吓她们的,她之前就唱得极好,后来因为嗓子哑了,腔调唱出来越发渗人。
“蔓蔓,我受不了了,小木头,呜呜小木头,对不起…”她语无伦次地道歉了几遍,又忽然带着哭腔笑出了声,“蔓蔓,我好想见你啊,你还记得我第一次见你吗?”
“你演一场跳楼的戏,但是威压器械一点都不好用,都生锈了,那个导演不知道你是柳小姐,就是来玩玩娱乐圈的,他还要逼你跳,我就说我来教你演,我那个时候可红了,我要是出事,那个导演吃不了兜着走,他脸都吓白了,给你租了一套新的防护器械…哈哈…”
她的笑声缥缈,好似在一处很空旷的高处,只能听到风声,什么都听不到了,然后在这空旷无人的高空中,她笑着笑着,她陡然放声嚎哭起来:“我声音好难听啊…”
“我的声音为什么这么难听啊…蔓蔓…”
柳蔓的声音轻到害怕碰碎了云洁莹:“洁莹,你在哪儿?我来找你好不好?”
“你不要来找我了。”她又小声地抽泣落泪起来,摇头,有些痴呆呆地恍惚道,“我现在也要演一场跳楼的戏了,这次没人帮我,他们都在逼我,逼我,我什么都没有了,我得自己演才行,我不演跳楼,我就要演别的了…”
“我不想再演《小兰》这样的东西了。”
第75章
云洁莹语气恍恍惚惚, 最后她自己说了一句:“打板,第一场第一镜第一次…”
“开拍。”她说。
柳蔓听到了一阵撕裂空气的坠落声, 然后就是一瞬皮肉崩裂的声音, 她坐在家中大脑一片空白,等了好久好久才浑身发颤地回道:“洁莹?”
什么都没有了, 电话只有忙音了。
柳蔓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她那一瞬间在头脑空白结束之后, 才能勉强从胸腔里撕心裂肺喊出来的那一声洁莹, 她甚至连拖鞋都没穿就冲出了家门, 在地上摔了两下, 头都磕破了,血地流得她满脸都是。
她作为一个大小姐, 从未有过如此狼狈的时刻,但就算这样急迫地奔跑赶去, 柳蔓最终赶到的时候却只见到一滩被清扫干净模糊血迹, 和呆立站在血迹旁的杜目。
杜目好似在梦里,他眼睛里一片空茫,迷迷瞪瞪地转头过来看向柳蔓, 哑着嗓子喊了她一声干妈。
她不要我了,杜目轻声说,他蹲地伸出手去触摸那滩血渍, 好似才反应过来一样,小小声地说,干妈, 我妈妈她…是不是不要她的小木头了?
柳蔓跪在那滩血迹旁边,双手颤抖地抱着杜目,在夜风里嚎啕大哭,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哭到几乎晕厥过去。
那是柳蔓经历过最冷的夜。
柳蔓浅浅地吸了一口气,她控制自己不要沉浸在那些回忆里,继续和沈朝交涉。
她把一口气慢慢地呼出:“沈朝,我的确没有资格来要求你放过杜目,我知道你的感受,我只是…”
柳蔓的声音哽咽住了。
……只是没办法对那个人心心念念的小木头,下手而已。
她卡顿了很久,才继续说说下去,她很茫然:“…我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又不知道该怎么做而已…”
杜目也是,云洁莹也是,为什么就好像是走向突然捉摸不透的悬疑电影一样,一路滑向了她最不想见到的方向。
而她却看不懂,也想不通,到底是为什么。
明明不该是这样的,明明所有人都应该有更光明的未来和结局。
云洁莹后期明明已经好转了,为什么会从楼上跳下去,而她明明撑到了杜目十八岁才和杜泷离婚,就是为了确保自己把洁莹的孩子照顾得很好,她走之前,明明杜目还是个挺好的孩子。
为什么会变成了现在这样?
就好像那个冷得她骨头都发干发涩的晚上一样,只需要一次坠落,所有人的爱恨和人生都在顷刻间天翻地覆了。
只不过十年前掉下来的是小云,十年后掉下来的是【小云】。
柳蔓轻声问:“沈朝,为什么会这样啊…杜目为什么会,会堕落变成现在这样?”
她对孩子并不要求多优秀,在今天之前,柳蔓也从不会想到自己会用堕落这样的词汇去形容她的继子,洁莹的孩子,但除了这两个字,柳蔓恍然间找不到更合适的词汇去形容其他人嘴里描绘的那个丧心病狂又疯疯癫癫的杜目。
沈朝垂眸:“或许杜目不是变成现在这样,或许他一直就是这样的,只不过十年前有云姨拉着他,后来又有你拉着他,他才没有继续堕落。”
“不是的。”柳蔓下意识反驳,“杜目小时候是个好孩子,你和他小时候长期相处,你应该明白的,你们都是那种环境生长出来的孩子,你应该理解他,其实你们是有点相似的…”
“是的。”沈朝的语调平静无波到如同死水,“柳董,所以我很懂那种畸形的坏境里养不出正常的人,我某种程度甚至比杜目更堕落,更坏,更偏执,所以我能理解他为什么想要报复我,因为如果他得到了一个可以逃脱出那种环境的钥匙,得到了一个和苏宣一样明亮的爱人,我也会嫉妒他可以如此幸福的。”
柳蔓怔住了,她说不出话来,嗓子发涩道:“怎么会…”
沈朝却依旧淡淡的:“柳董,如果不是苏宣拉住了我,我或许会堕落得比他更厉害。”
“您说的没错,我们曾经相似,都是无法和其他人共情,淡漠到可以发展成坏人的种子。”沈朝说,“我母亲沈梦舒那样紧张地看管我,无非也就是害怕我做出更可怕的事情。”
他这样说着,似乎不觉得被自己的母亲忌惮监督有什么不对,只是很平静地叙述一个客观的事实。
“但我不会了。”沈朝的语气终于有了变化,他好似融化的冰棱或者舒展的叶片般,有种缓缓从冻僵走到暖春里迸发的生机,“我再也不会变坏了。”
“因为我喜欢的人,喜欢好人。”沈朝说,“所以从此以后,我决定做一个好人,再也不变坏。”
柳蔓终于愣住了。
……
苏宣一看到沈朝推门了,就迅速地挂断了电话,沈朝抬眸看他一眼,苏宣很自觉地汇报:“我在和我爹打电话,说我的伤的情况。”还有怎么搞UK,苏宣在心里默默补充了一句
苏宣又看了一眼沈朝手上的手机,沈朝微微移开目光,说:“在和柳董聊工作。”
两个人相视良久,彼此都觉得对方好像有事情瞒住了自己。
苏宣心虚地挠挠脸,他还没想好怎么和沈朝交代一些东西,而沈朝估计也不会同意他再继续掺和这些事,于是苏宣转身从包里翻找了几下,找了一样绝对能岔开沈朝注意力的东西。
苏宣把一串钥匙递给沈朝:“给你,这是我家钥匙。”
沈朝用一根修长手指挑过钥匙,钥匙扣顺着滑下去挂在他手指根部,好像一个戒指。
他垂眸看着这个钥匙扣良久,才收拢手掌握紧,苏宣莫名有点不好意思,就是交个钥匙,结果最后钥匙扣套在沈朝手指上,搞得像是他给沈朝戴…戒指一样。
沈朝伸手接过去的时候,苏宣还没发现有什么不对,等到沈朝开始观察这个钥匙扣苏宣才发现,他的照片挂坠盒还挂在钥匙上面没有取下来。
操!!他在里面放了很羞耻的照片!!
沈朝用大拇指摩擦了几下钥匙扣上的挂坠盒,苏宣一想到这里面有什么,心一急就想伸手去抢:“那个!我把挂坠盒取下来再给你!”
沈朝拉开了自己的手不让苏宣够到钥匙,他目光直视着苏宣:“你给我了,就都是我的。”
这就是不愿意还给他的意思了。
苏宣脸越发的红,沈朝说那个【我的】两个字咬字很重,眼神又直勾勾地看着他,好似说的不是钥匙扣,说的是他一样是他的一样。
苏宣一时之间有点撑不住沈朝这眼神,气势立马软下去了,他忍住羞耻双手合十诚恳作揖道:“沈朝,钥匙是你的,但是那个挂坠盒可以还给我吗?那个挂坠盒是我的。”
沈朝的嘴唇抿了抿,手里把钥匙扣攥得愈发得紧:“都是我的。”
苏宣:“……”
他被沈朝说得脸红到都快冒烟了,沈朝你之前明明不是这样的!!你怎么变了!!
苏宣很想捂脸,他心一狠牙一咬,不要脸了,苏宣头靠过去抵在沈朝的胸膛里蹭了蹭,闷声道:“…求你了,男朋友,那个挂坠盒对我真的很重要。”他抬头露出一双眼睛充满期望地看向沈朝,“你发发善心,还给我,成吗?”
猛男撒娇!
沈朝微微静了一会儿:“你在里面,放的谁的照片?”
苏宣在心里无声疯狂惨叫,他握住沈朝的手,很小声的讨饶:“都是过去的黑历史黑历史!你放我一马!不要打开!”
沈朝面上的情绪淡去,他重复了一遍苏宣的话:“过去的…历史?”
苏宣一懵,他还没反应过来,沈朝脸色微凝地“啪”一声打开了挂坠盒,静了几秒才说话:“这是我的…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