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凤梧道:“不想治,太恶心。”
他这种人活在世上纯属浪费空气,扎针嫌累,治病嫌恶心,就想舒舒服服躺家里,逍遥自在,最好什么都不用做。
萧凤梧现在想一年之内挣够五百两,不多不少,刚好够寻常三口之家五十年的嚼用,挣够了就让那个系统赶紧滚蛋,省的在这儿天天碍事。
德贵闻言皱眉,为难道:“医者父母心,你怎么……怎么能因为恶心就不治呢。”
萧凤梧方才还笑嘻嘻的,不知为什么,忽然间变得面无表情:“谁说大夫就一定要救人的,杀人的多了去了。”
德贵被他看的浑身发寒,只得嘀咕几句,转身去扯了钱郎中来。
下午的时候没什么病人,秦明月一进来,就看见萧凤梧趴在桌上乐嘻嘻的数钱,一堆散碎的铜板,翻来覆去的数,叮当作响,回春堂年久失修,稍微一点动静都会掀起浮灰。
秦明月用帕子掩着口鼻,身上做工精细的绸衫与这个地方格格不入,他神色复杂的坐到萧凤梧跟前,将帕子放下来:“你就是在这样的地方做学徒?”
萧凤梧见是他,乐了:“这地方挺好的啊,你怎么来了。”
秦明月打量了一下四周:“你既会医术,不若我给你开个药铺,好过屈居于这里。”
系统又悄悄冒泡了,变成一个蓝色光球,就停在萧凤梧手边,小声道:【亲,不可以吃软饭的哟……】
“砰——”
萧凤梧直接抬手,重重砸了下去,光球散作点点星光,瞬间消散在空气中,仿佛从来没出现过。
就在萧凤梧思考着自己是不是已经捶死这个祸害的时候,秦明月反倒被吓了一跳,面色几经变幻,瞪着他道:“不愿意就说不愿意,你冲我发什么脾气!”
萧凤梧心道谁不愿意,他不知道多愿意呢,正欲说些什么,脑海中忽然响起了系统阴魂不散的声音。
【殴打系统,一次警告,两次电击惩罚,三次扣除生命值,请宿主慎重!!!!!!】
还没死。
萧凤梧懒得理他,捏着秦明月一截白皙的手腕子道:“没冲你发脾气,方才桌上有虫子,哪儿不舒服。”
秦明月神色稍缓:“没什么病,就是顺路过来瞧瞧你。”
萧凤梧还是给他切了脉:“体寒,内里脏腑都是陈年旧疾,要好好调理,不然就是短命相。”
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秦明月抽回手:“认识你就够夭寿的了。”
大抵是秦明月唇红齿白生的好看,像仙人一般,德贵趴在柜子上,探头探脑的望了半晌,又见萧凤梧与他笑嘻嘻的说话,没有半点不耐,心道二人关系应当是不错的。
德贵羞答答,不太好意思的问道:“十六,他是谁?”
萧凤梧头也不抬的道:“我祖宗。”
德贵瞪圆了一双眼睛:“啊?!”
秦明月暗自勾唇,眼眸随意一扫,道不尽风流,对萧凤梧道:“时候不早了,同我一道回去吧,这天瞧着像是要下雨了,等会儿可没人给你送伞。”
萧凤梧进后厨摸了两个馒头吃,这才同他一起走,秦明月见他吃的香,拧眉道:“馒头有什么好吃,家里现成的烧肉燕窝一筷子都不动,你这是什么毛病。”
集市还未散,两边的路摆着许多小摊,萧凤梧一面看,一面满不在乎的道:“这有什么,以前有钱就吃鲍参翅肚,没钱就啃馒头,有的吃就行。”
秦明月急道:“可你……”
“可我已经不是少爷了——”
萧凤梧忽然出声,然后慢慢的转身看向他,轮廓分明的脸浸着夕阳余晖,眼眸里头好像什么都有,但仔细看去却又什么都没有,秦明月怔愣着,只听萧凤梧轻声道。
“明月,我早就忘记自己的少爷身份了,只有你记得而已。”
全燕城人都知道,萧家没了,萧凤梧也不是以前的萧凤梧了,卑微如地底尘泥,人人都可来踩一脚,只有秦明月还拿他当少爷,认为他应该吃好的穿好的,不该受半分贫苦。
秦明月呼吸凝滞片刻,周遭人群来来往往,他却不动,只望着萧凤梧,萧凤梧看见一旁有卖脸谱面具的,拿了个半张狐狸的过来,然后问秦明月:“喜不喜欢?”
面具红白二色为主,一双狐狸眼上挑,惟妙惟肖,两边以金漆勾勒些许繁复古纹,做工精细。
萧凤梧总是很会拿捏人心的,也总知道秦明月会喜欢什么,说完不等他回答,就询问摊主价钱几何,直接买了下来,怀里的银钱顿时去了大半。
秦明月反应过来,急忙伸手想拦,结果没拦住,反被萧凤梧拽着拉走。
秦明月道:“太贵了。”
对秦明月来说不贵,对现在的萧凤梧来说有些贵。
“没什么贵的,只要喜欢,就值这个价。”萧凤梧把面具给他扣上,还是像以前一样,不把金银当回事,“换做以前,我说不得会用白玉雕琢,嵌上薄金,给你做个一模一样的,现在嘛,买不起,将就吧。”
秦明月两根指头搭上面具边缘,似乎想取下来,但不知为何,又放弃了,只透过面具上的狐狸眼望着萧凤梧:“你总对我这么好,是害了我。”
萧凤梧故作疑惑的回头:“害你什么,害你得相思病了吗?”
秦明月却不回答,只道:“明日我唱《十相思》,你记得要来看。”
萧凤梧心想自己又得翻墙过去,长吁短叹的道:“你怎么天天唱,你是角儿,该端着些的。”
秦明月其实唱的不多,一日也就小半场,闻言反问道:“端着?端着有钱拿么?这行就是吃年岁饭的,不趁着年轻多唱两场捞些钱,难道要等着以后老了跟头都翻不动再去么?”
萧凤梧拱手:“说的有理,明日唱个十场如何?”
秦明月又摇头:“那不行,嗓子受不住。”
第132章 病发
戏园子是达官贵人除了窑子最爱逛的地方, 锣鼓一响,所有故事都在里头了,青衣花旦袖子一甩, 是燕城的一处风流景,更遑论柔媚悠长的戏嗓, 开腔便化作风,绕着盛德楼的柱子, 三日未绝。
萧凤梧照旧翻墙进来的,依旧靠在对面二楼的栏杆上, 将底下的戏台子尽数收入眼底,秦明月唱的是《十相思》,哀怨绵绵, 一把扇子徐徐展开, 掩住了那半张国色容貌, 莲步轻挪, 相思的眼神本应对着旁边的梁郎君, 却被他尽数抛到了上边儿。
萧凤梧正看着, 忽觉手下的栏杆震了两下,顺着看去,不远处是位锦衣公子,身旁站着一对男女,赫然是唐涉江许成壁夫妇。
锦衣公子用折扇敲了敲扶栏, 眉梢讥讽, 来者不善:“这不是萧凤梧么, 难得,难得,没想到在此处也能碰见你,听人说,你去了一个破烂医馆当坐堂大夫,是真的还是假的啊?”
有眼尖的,认出他是闵家的大公子闵思行,现在是燕城药商的龙头,以前就跟萧凤梧不对付,现在可算逮着机会落井下石了。
萧凤梧拍掉手中的瓜子壳,不说话,因为他以前遇上闵思行,都是直接按在地上打一顿的,从来不多费口舌。
闵思行见他不语,摇着扇子走过来:“这盛德楼的座儿可贵着呢,你在那破烂医馆当小半年的坐堂都未必挣的来,怎么,当初官府没把你家抄干净,还剩了不少脏钱么?”
“闵公子——”
说话的竟是许成壁,她迈步走出,并不看萧凤梧,鬓边的珍珠钗微微晃动,侧脸光洁如玉,只是道:“您和我夫君还要商谈正事儿呢,何苦理些不相干的人。”
闵思行闻言恍然,一拍掌心,看着唐涉江微变的脸色,只说了四个字:“余情未了。”
唐涉江闻言大怒,箭步上前揪住了他的衣领道:“你说什么?!”
闵思行扇子摇的哗哗作响,不以为意:“唐涉江,你家生意还靠着我呢,放尊重些,再说了,我说的有什么不对吗?许大姑娘当年可是和萧凤梧有过一段不浅的缘分呢,大街小巷人尽皆知。”
许成壁面露难堪,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出口相帮,引来这等祸事,拉着唐涉江的手低声道:“夫君,算了,算了,你莫因小失大。”
唐涉江青筋暴起,揪着闵思行就是不松手,萧凤梧见状抓了个花生,嗖一声朝闵思行打了过去,不偏不倚正中他眼睛,只听一声惨叫,闵思行捂着眼睛猛的后退半步,桌椅都被撞翻了。
二楼这出戏,可比底下那出精彩的多,许多人连戏都不看了,伸长脖子凑热闹。
“萧凤梧你个狗娘养的!”
花生壳力道不重,闵思行眼睛并无大碍,只是擦着眼皮过去,见了丝丝血,他在小厮的搀扶下起身,怒不可遏的指着萧凤梧道:“你你你……你好大的胆子!我要扒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剁烂了扔进海里喂鱼!”
许成壁拉着唐涉江后退远离,眉头紧皱,十分忧心。
萧凤梧一个翻身,屈膝大咧咧坐在了栏杆上,盯着闵思行指着自己的那根手指看了眼,像是发现了什么笑话一般,一边嗑瓜子一边乐的摇头:“好玩好玩,只怕你还未将我扒皮抽筋,自己就浑身长疮,双腿一蹬成了活死人。”
他功夫好,闵思行是晓得的,是以自己不敢上前,推了身后的小厮道:“还敢咒我?你们上!给我教训教训这个兔崽子!”
几个小厮膀大腰圆,打架是个中好手,闻言跃跃欲试的上前,岂料还没动手,就被一道声音给喝止住了:“放肆!这里是梨园戏馆,你们将这儿当做了什么地方,青天白日的便敢动武?!”
众人心想谁这么大胆敢截闵思行的胡,齐齐回头看去,才发现是知县家的陈小爷,身后还跟着尚未换下戏服的秦明月。
闵思行不惧一个小知县,但也不会明面上撕破脸,闻言抬手示意小厮退回来,咬着牙问道:“陈公子,那萧凤梧这厮打我的账怎么算?”
“哎哎哎,可别含血喷人,你们谁看见我动手了?”
萧凤梧从栏杆上翻下来,摊开两手空空的掌心:“我可一直坐在这儿,离你隔着三步远的距离呐。”
闵思行怒道:“你方才就是用花生壳打我的!”
萧凤梧闻言微微挑眉,背手走到他跟前,闵思行见状立刻惊惧后退:“你你你……你想做什么?!”
萧凤梧从一旁的果盘拈了颗花生扔进嘴里:“不做什么,我让你用花生壳打回来怎么样?”
“你放屁!”
闵思行快气岔了,练过武的和没练过武的,扔出去力道能一样吗?
陈小爷回头,征求秦明月的意见,拉着他的戏服袖子道,殷勤问道:“明月,你觉着应该怎么办?”
秦明月抽回袖子,睫毛细密,微微颤动,像蝴蝶振翅一般,哪怕面上不悦,声音也是听的舒坦:“不怎么办,就是想问问,好好的一出戏,闵公子为何要来闹场,瞧瞧这桌椅板凳砸的,我哪里得罪您了么?”
闵思行面色涨红,像一个烂番茄,半天没出声,陈小爷见状道:“行了,原不是什么大事,不必再争,否则都抓进牢里蹲个三五七天,痛打几十板子!”
萧凤梧眼皮都懒得掀,看起来不咸不淡的,只是意味深长的看了闵思行一眼,然后又瞧瞧秦明月,又瞧瞧陈小爷,直接在众人惊呼声中从二楼栏杆翻到了一楼,拍拍屁股走了。
陈小爷不以为然,只是温声道:“明月,你瞧,现在没什么人捣乱了,要不你再回去唱一场?”
秦明月脸上还带着妆,一回头,鬓上的点翠蝴蝶顶花微微颤动,他用袖子掩着脸,懒懒的叹了口气,随意扫了眼陈小爷,身形袅袅的下楼:“不唱了,没兴致。”
陈小爷被他那眼瞥的魂都飞了,站在原地,竟是许久都没能回过神来。
在座许多人就是为了听秦明月来的,方才为了瞧热闹,都没顾上听,眼见他不愿意再唱一场,都丧气的嘿了一声,直道扫兴,暗骂萧凤梧和闵思行这两个扫把星。
秦明月卸了面妆,就匆匆赶了回去,然后就见萧凤梧坐在廊下,跟忠伯唠嗑,不知唠的什么,反正自己一来,就没听见声了。
秦明月嗔怪道:“方才你走那么快做什么,有狼撵你?”
萧凤梧摆手摇头:“非也非也,我见那陈小爷对你一片情深,实不敢打扰。”
秦明月闻言面色微变,却不知为何,又笑了出来,挤坐在萧凤梧身旁道:“怎么,你醋了?”
萧凤梧煞有介事的点头,然后把袖子递过去,抖了两下:“闻见没,好大一股酸味呢。”
虽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秦明月心里就是高兴,用肩膀轻轻撞了他两下:“我在底下可瞧的实在,那许大姑娘还帮你了,照理说,我是不是也该醋两下!”
萧凤梧看向他:“你醋一个我看看?”
秦明月望着他,似笑非笑。
萧凤梧趁老仆不注意,凑过去飞快亲了秦明月一下:“嗯,不酸,香的。”
秦明月不羞也不臊,只道:“真不要脸。”
说完又劝萧凤梧:“闵思行是个心狠手辣的,你今日下了他的面子,保不齐他什么时候就找补回来了,小心着些,这几日就别出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