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夜“嗯”了一声, 慢悠悠起身向外走, 也不回答。
然而楚英纵现在只觉得这小冰山萌的不像样子,跟在后头简直想要摇尾巴:“晚上我们出去吃吧?我连车都安排好了, 保证你满意。”
两人并肩往食堂的方向走着,一路上避开人流密集的路线。
就在楚英纵一手勾搭在时夜肩上, 想要偷亲小学弟的时候, 他听到自己的手机响了起来。
楚英纵遗憾地接起手机,发现是余景树打来的电话。
余景树道:“英纵,你现在能找到时夜吗?我给他发短信没有回复。”
楚英纵看了一眼时夜, 说:“我现在就在他旁边……你找他是什么事?”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
余景树说:“牧教授昨天经历了一次抢救,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他让我不要通知时夜,但我想……时夜最好来一趟医院,老师应该会很高兴。”
楚英纵不觉间放下了手,看向了时夜。
他低声地把事情向时夜说了一遍,听见后者淡淡地“嗯”了一声。
楚英纵说:“我……我陪你去吧,正好我下午也没有课。”
时夜没有说什么,叫了辆车,便和楚英纵一起来到医院。
下午1点左右,两人赶到部队医院。
牧教授正躺在高级病房里,似乎是中午吃了药以后,就陷入了午睡。
余景树退出病房外,小心地带上门,就看见时夜和楚英纵一同赶到了。
他简单地交代了一下牧教授的病情,说:“……已经是扩散的晚期了,各个脏器的情况都不太好,昨天是紧急抢救,虽然抢救回来,但是老师精神头不大好,说话也有些糊涂了。阿夜,你最好做好心理准备……”
时夜点了下头,没有说话。
一会儿,又有工作人员上前低声和余景树谈话。
楚英纵隐约能听见他们在商量:“……治丧委员会的成立……”
“……准备好过几天的事吧……”
“……主席也来电慰问了,那边把花圈备好……”
时夜并没有去听那边的说话,只是推开病房的门,走了进去。
只见牧江天躺在病床上,身体因常年病痛的折磨而显得瘦弱,脊柱微弯、眉头留着深深的一个“川”字。
他只有睡着的时候,看不出平日里和蔼又慈祥的模样。
身上拖出各种医疗导管,通向旁边器械上,心跳曲线也在慢慢地起伏,昭示着生命最后的迹象。
时夜坐到床边,始终没有说话。
他自年幼起被牧许国收养,而后就跟随牧江天生活,算来其实也只有寥寥几年时光。
牧江天在他的生活里留下的痕迹,却远远多过于牧许国。
一会儿,楚英纵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坐在时夜的身边。
他脸上也带着显而易见的抱歉,轻轻伸手,握住了时夜的手掌。
时夜回头看了一眼,反手将楚英纵的手指倒扣住,然后说:“不用说。”
楚英纵搜肠刮肚的安慰之词,就这样停留住了。
他们只是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却见牧江天眼皮微微颤动。
一会儿,牧江天醒了过来,浑浊的眼神首先落在了两人交握的手上。
楚英纵蓦然惊醒一样,连忙将手抽了出来,站起身小声道:“牧教授您醒了?我和时夜过来看看您……要叫医护人员吗?”
牧江天眯了两下眼睛,好像才慢慢醒过来,摇了下头。
他一看到时夜,眉头就舒展开,恢复了慈眉善目的模样,哑声说:“阿夜来啦。让我单独和他说会儿话吧。”
楚英纵听了,点点头,就向门外走去。
病房门合上,室内又恢复了平静。
牧江天闭了闭眼睛,说:“阿夜。”
时夜:“嗯。”
牧江天说:“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剩下可能还有几天,我想……有很多事情还要安排。阿夜,我还有一个问题,我需要问问你。”
时夜:“嗯。”
他们稍微安静了那么一会儿。
牧江天问:“你是不是Signale?”
……
楚英纵退出病房门外,见到外面走廊的长椅上,坐着一个余景树。
每次出场,余景树好像永远都是一脸疲惫的样子,两眼下有深深的黑眼圈痕迹,坐在长椅上低着头,争分夺秒地补着觉。
楚英纵看了他一阵,在他身上能看到父亲的影子。
他其实一直都知道,妈妈会受这样的人吸引,他们都是这样的人。
楚英纵已经很小心地坐下了,不过还是惊醒了余景树。
后者看了一眼病房内,并不知道牧江天在和时夜说些什么。
楚英纵就问:“牧教授怎么了,昨天突然要抢救?”
余景树深深吐了口气,说:“最近出了些事情,老师很不放心,一定要跟来处理。昨天因为太累直接昏了过去,如果不是医生一直跟着他,恐怕已经不好了。”
楚英纵听着有些难过,问:“什么事情这么重要,一定要牧教授处理吗?”
“你应该看到新闻了吧。一个黑客组织成立了MiKi解密网站,窃取了不少机密情报,而且公开发布到了网上。”余景树说,“……我们的一份文档也被偷了。”
楚英纵听到这里,就点了点头,没有继续深问下去。
事情就发生在几天前。
华国相关部门的一位技术专家前往米字国交流访学,参加一个国际学术会议,期间由米字国的TOP2大学进行交代。
这位专家在大学图书馆内休息了15分钟,使用了他们的公共WIFI进行联网。
而在他的邮箱里,刚刚收到了一份华国航空航天局的重要情报,事关今年刚刚上天的北斗卫星系列最后一环的机密内容。
在技术专家离国之前,他的所有电子设备都因保密条例而被检查、甚至格式化过,在签证期间也不应该访问任何内网。
但就是这15分钟的无心之失,让他通过大学图书馆WIFI联网,登陆了自己的邮箱。
——这份情报被窃取了,被登记在了MiKi网站公开的“机密文件”目录当中,很快就将出现在这个公共网站上。
机密情报外泄,所有人难辞其咎,但现在最重要的是设法解决这件事。
牧教授试图和Epiphany组织进行交涉,对方同意进行“等价交换”,然而在用以交换的内容上却始终没有达成共识。
——Epiphany狮子大开口,想要华国的军事情报机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牧教授提议过其他内容,其中不乏极具商业价值的高新技术,但都一一被Fennel拒绝了。
根据对方的原话:“我们现在只对国家机密感兴趣……哦,还有Signale。”
连日来,相关部门为了这件事处置了很多人,也调来了很多专家成立专案小组。
牧教授就是在这个时候累倒了。
余景树眉头紧皱,思绪不停打转。
正在这个时候,他见到病房门被打开,时夜从里面走了出来,看着余景树。
时夜依旧面无表情,让人猜不透他内心在想些什么。
只听他道:“他找你。”
余景树走进了病房,坐到了牧江天的身旁。
现在病房里只剩下师徒俩了。
余景树见到牧江天嘴角含着淡淡的微笑,眉眼都舒展开,仿佛解决了压在心头的一件大事,又好像是做下了一个重要决定后,便显得格外轻松。
余景树轻声呼唤道:“老师?”
牧江天说:“景树啊,我时间已经不多了,现在还剩下最后两个牵挂……就是阿夜,还有北斗那张设计图。”
余景树难掩羞愧,说:“老师,您不要太担心,我们一定会尽力解决问题,绝不让机密文件外流。”
牧江天轻轻叹了口气,说:“景树,我刚才和阿夜也谈了这个问题。”
余景树抬起头,嘴唇一动,却最终没有说话。
他只是觉得这件事不该告知外人。
牧江天的目光渺渺然落在了病房外,仿佛在寻找时夜的身影。
他的嗓音低低地,可是攥着余景树的手却非常有力,几乎像是竭尽了剩余所有的力量:“阿夜答应我,会全力协助你解决北斗文件外流的问题。景树,现在我也要你答应我一件事……如果你不答应我,那么这三十来年师徒恩情就当作没有过,以后在我的坟前,你终生都不要来见我。”
余景树心中巨震,喉头干涩的不像样子,良久才说:“老师,我知道,我……我答应你。”
牧江天笑了笑,闭上眼睛,这才又说道:“——好好照顾阿夜。就当作是一个交易,景树,他会帮助你,而你也要保护他,就像一家人那样。我希望你能代替我保护好阿夜,永远不再怀疑他,让他可以安安心心、快快乐乐地做一个最普通的学生,永远……永远都不需要为现实世界妥协。这就是我最后的私心,景树,希望你原谅我。”
第54章
听到牧江天这样说, 余景树心中一痛,又什么都明白了。
——如果不是自知时日无多,何至于说出这般交代后事的话来呢?
——如果不是至今都放不下他们、放不下阿夜, 又何至于在这一刻仍然殚精竭虑,要为他们做最后的安排呢?
牧教授做此安排, 一来为时夜留下一张免死金牌, 此次“交易”过后,无论他究竟是什么身份, 都至少能功过相抵, 免受来自上面的追究;
二来, 余景树亦从他的职责中解脱出来,不必再和时夜立于相对的立场,追查他的身份和作为;
三来, 这次北斗文件泄密事件事出突然,又十分棘手,牧教授即便无法亲手解决, 也要让余景树和时夜能够并肩作战,一起做出努力。
这场“交易”可谓深谋远虑、一石三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