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山延无所谓它的回答,顶着水柱转过身,面朝墙壁。他浑身的肌肉非常结实,充满爆发力的线条沿着背部向下,到小腿肚都保持得很好。他抬手摸到自己胸肌下方,那里文着他原来在黑豹时的编号,只不过他擅自在编号上面加了几条横线,把文身画得乱七八糟。
这里面有一块用来信息定位的芯片。
时山延觉得自己身体其他部位还有黑豹芯片,只是他目前不确定在哪里。他想到这里,就忍不住闭上眼睛。
晏君寻也有吧?
在晏君寻身上留下痕迹一定很爽。
那细嫩的皮肤看起来就没有经历过风霜蹂躏,白得让人心潮澎湃。他文编号的时候一定会皱眉,眼神里带着点不耐烦。要是有人敢在他痛的时候擒住他的脸,就能看清他眼尾点缀的泪痣。如果他因此不高兴就更好了,时山延喜欢他不高兴时的表情。
喷头的水忽然停了。
系统说:“时间到,请编号01AE86回到自己的房间。”
时山延甩了甩发间的水珠,扯过浴巾和毛巾。他走出洗浴间,上半身的水根本没擦干净,可是他不在乎,连挡住眼睛的头发都懒得拨开。他推开门,走在空无一人的黑暗走廊里。
整个分隔区只住着时山延一个活人,他的房间就在楼道尽头。如果不是系统太严格,时山延甚至想一天换一个房间。他热衷于寻找快乐,哪怕这些房间都跟他在光桐监禁所里住的房间没区别。
系统在时山延进门前做了检测,他走进房间。这个房间里只有张单人床,连桌椅都没有。时山延坐在床边擦头发,听到姜敛给的通导器响了。
五秒后,通导器自动接通。
“日常询问,”苏鹤亭正在通宵打游戏,“大哥还活着吗?”
“回答我的垃圾弟弟,”时山延顶着毛巾,“大哥活得很好。”
“那真是太遗憾了,”苏鹤亭手指没放弃激战,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光屏,“我还以为会有人来做掉你。”
“谁会来呢,”时山延稍微抬起些头,眼睛在黑发下显得异常危险,“来到这里也是被我吃掉。”
“你替晏君寻挡住了摄像头,对方很生气,作为报复,他公布了你的照片,”苏鹤亭说到这里,像是通关了,语气雀跃,“但是他收集信息的速度太垃圾了,还没有找到你的详细资料,就被我们防在了外边。”
时山延“嗯哼”一声,算是回答。
苏鹤亭放慢手速,说:“不过你知道,傅承辉脑子有病,也许哪天你们彻底翻脸了,他就会把你过去的任务资料都扔进联盟‘黑地’,到时候谁也救不了你。”
“黑地”是战后南、北线联盟特装成员的“交友”论坛,他们在战争期间结下的梁子没有解决完,平时即便没有狩猎目标,也会在这里对喷。时山延的黑豹编号至今保密,他的任务资料都锁在傅承辉手里。但根据黑豹2160年到2162年的任务审评,他在这两年时间里完成的任务都跟南北战争息息相关。
“他不会这么干,”时山延扯掉毛巾,“你知道你为什么只能考第六吗?”
“因为我像个正常人一样可爱。”苏鹤亭简单地回答。
“因为你看起来就脑子不好。”时山延捡起床上的通导器,凑近嘴边,“你不觉得傅承辉比系统更像系统吗?他不会干这种事,这太亏了,他捏着我们这些牌,还想打更漂亮的胜仗。我不在乎谁拿走我的任务资料,也不在乎谁看过它,无所谓。我现在只想知道,晏君寻在黑豹的所有资料。我要这个,你懂了吗?”
“别说我没提醒过你,”苏鹤亭停下玩游戏的手指,“晏君寻跟你我不一样,他甚至跟所有黑豹成员都不一样。他的编号是001,可是黑豹官网上从来没有更新过他的任务记录。我黑进傅承辉的室内系统里逛了一圈,发现他给晏君寻的资料加了三道保险杠。”
“所以你都知道些什么,”时山延在黑暗里放低声音,“不止他的生日年月。”
“编号7-001,姓名晏君寻,身高175cm,体重62kg。2163年通过黑豹测试进入特装部队,2164年被驱逐出队。特装任务审评称其总体能力较差,无法适应险地任务,不具备破坏力。”苏鹤亭背着那一段资料,“这是目前最容易查到的资料,如果你想知道更多,请把钱打到我的账户里。”
时山延说:“你去死吧。”
“查资料也很危险,”苏鹤亭看向通导器,“你对他感兴趣,就得付钱。顺便提醒你一句,晏君寻正在朝你那里去。”
“自己从我的账户里拿,”时山延舔了舔犬牙,“快说。”
“晏君寻的资料跟系统阿尔忒弥斯锁在一起,傅承辉也没有解开阿尔忒弥斯的防御题,”苏鹤亭滑动着光屏,“作为系统‘宙斯’的女儿,阿尔忒弥斯的性格在‘十二主系’里也很突出。它一开始跟其他主系一样,被用在信息追踪上,但奇怪的是,一段时间后,十二主系的数据记录组不再更新阿尔忒弥斯的相关信息。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总之阿尔忒弥斯变成了教学系统,它教过晏君寻,并且把教学内容保密了,没有告诉任何人。”
“晏君寻在黑豹测试里的笔试是满分,我怀疑他可能是情感缺失。联盟内部最早的系统教学实验显示,这种完全被隔离在人群以外的小孩都有问题,他们很难适应人类生活,已经习惯了安静、封闭的隔离空间。任务审评不会说谎,它说晏君寻总体能力较差,无法适应险地任务应该是真的。但是破坏力就仁者见仁,我更倾向于他的自我约束力限制了他的发挥。他和十二主系很像,对自己有很强的戒备意识。”
苏鹤亭说完就咬吸管,把冰可乐吸得“咕嘟”响。
“这是你缺失的东西。你压根儿不懂自我约束,傅承辉可能想让他教教你。”
“阿尔忒弥斯真的被注销了吗?”时山延拨了拨眼前的头发,“这些系统花了联盟的大价钱,傅承辉舍不得。”
“要看你想怎么理解,”苏鹤亭看着代表晏君寻的光点停在了分隔区,“理论上说阿尔忒弥斯确实被注销了,但是我发现晏君寻被攻击的系统漏洞都修补成功了。那个‘珏’做不到这一步,这是阿尔忒弥斯的保护数据。它对晏君寻的保护已经超出一般的设置范围了,更像是……”苏鹤亭寻找着准确的形容,“发自内心的。”
这句话让气氛变得很诡异。
十二主系都是由人类最早创造的“宙斯”延伸出来的,它们计算能力很强,但它们仍然不是人,不具备自己的情感。它们的“内心”就是庞大的数据收集库,只会根据数据筛选回应人类的期待。
“咨询时间结束,你的客人已经到门口了。”苏鹤亭说着打开时山延的账户,“……你妈的,你根本没钱!”
“谢谢。”时山延满意地挂断通导器。
晏君寻正通过系统检测,他还没敲门,房门就开了。时山延挡住晏君寻的视线。
“我找通导器,”晏君寻得把头仰起来些,才能越过时山延袒露的胸膛,“打给姜敛,快点。”
“忘记扔哪儿了,”时山延喜欢这个角度,谁会不喜欢晏君寻的仰视呢?他蓄意说:“你进来找。”
第19章 疑心
时山延是精于诱捕的猎手,他知道什么能给晏君寻带来干扰。此刻他不关心晏君寻为什么要通导器,他只想让晏君寻走进来,走到他的领地里。
督察局系统不识时务地插话:“请不要进入01AE86的房间,如有需要,系统可以为您服务。”
“联系姜敛,”晏君寻退后几步,“我找他。”
时山延看着猎物从眼前离开,遗憾地想,也许他就该在洗澡前打爆这些摄像头。
“联系失败,”督察局系统尝试拨号,随后回答,“室内系统拒绝通话。”
“再打,”晏君寻已经转身下楼,“打到他醒为止。”
督察局系统体贴地为晏君寻调亮走廊灯光。晏君寻摁电梯的时候,思绪就像决堤的河水一样在奔跑。他不关心时山延,他只关心凶手为什么要把自行车放到历建华家门口?
分隔区电梯也要经过层层检测,时间太漫长了,漫长到晏君寻在几秒后就焦虑起来。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焦虑。
“联系再度失败,”督察局系统建议道,“或许你可以去找他。”
晏君寻被系统的声音打断思考,他看着紧闭的电梯门,想说算了,这跟他有什么关系呢?他已经做到该做的了。他本来就不是查案的料,他早就说过了。把这个世界还给正义的督察局,他该回家继续睡觉。
但凶手为什么要把自行车放到历建华家门口?
她刷鞋可能是因为鞋子上沾到了明显的位置标志,比如她在骑的时候踩到了狗屎,而普利附近正好只有一个广场能遛狗,但晏君寻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把自行车也放回去。
时山延穿衣服的速度很快,不过他没打理头发。他站在晏君寻旁边的时候心情很好,吹着口哨。口哨声断断续续,让晏君寻没办法继续思考。
“如果你能闭嘴,”晏君寻转过头说,“我就当不知道你把通导器藏在哪儿。”
时山延对着他挑衅般地吹了一段。
“洗凉水澡把你脑袋也洗傻了吗?”晏君寻试图让自己聊点别的,不要再纠结于自行车,可是他不懂得如何婉转地转移话题,粗暴的语气简直像是在回应时山延的挑衅。
“你好凶啊,”时山延逗猫似的,抬起手指着自己的脑袋,“等电梯这么久,姜敛也不接电话,不如来玩游戏咯。猜猜我洗澡的时候在干吗?”
“你能干的就是洗澡,”晏君寻再次摁着电梯,“还有颅内性骚扰。”
“这么清楚,”时山延不意外地笑起来,“你觉得在分秒监控里人还能维持正常的生理需求吗?”
晏君寻对“性”的概念很模糊,他的成长环境特别,特别到普通人难以想象。他会像系统一样处理问题,但是他不会像普通人一样对这个问题感到羞怯。他把它当作名词,就跟“杀人”、“任务”那些名词一样,里面没有绮思。
“那得问问对方的羞耻心,”晏君寻认真地顺着这个问题思考,“虽然羞耻心的约束力都有期限。”
一个正常人的正常需求被“注视”所限制,羞耻心能在一定时间内提供约束力,但是时间久了呢?一旦习惯了被“注视”,就会逐渐承认自己没有隐私,羞耻心也能跟着消失。
“你在分秒监控里待了四年,”晏君寻的目光扫向上方,那里还有系统摄像头,他问时山延,“你还有正常需求吗?”
时山延配合地凑近,低声说:“谁知道正不正常呢?我总是爱想点刺激的。”
晏君寻收回目光,跟时山延对视。他端详了时山延片刻,笃定地说:“你不会在监控里解决生理问题。”
被监控意味着被控制,时山延不会喜欢这种感觉,他更喜欢盯着别人。晏君寻觉得他是这样的人,对自己没什么约束力,却又在某些方面有着异于常人的自制力,所以不论是分秒监控还是黑豹复测,对他而言都是无伤大雅的小游戏。
时山延很高兴,晏君寻的注视就像带着小触角,它摸过时山延的脸颊和身体,仔细寻找着时山延内部疯狂的蛛丝马迹。时山延想要晏君寻探得深一点,早点触碰到自己漆黑的部分。他有礼貌地克制着自己,夸奖道:“你真聪明。”
电梯终于到了。
姜敛始终联系不上,晏君寻甚至怀疑姜敛今晚是不是喝酒了,否则按照惯例,他早就该接通通导器了。
晏君寻想告诉姜敛,凶手就在普利小区附近工作,她在这个范围里活动,还骑着一辆滑稽的山地自行车。她徘徊在被害人住宅周围,那是她的精神任务。楼层数字跳跃到“8”,晏君寻再度想起历建华的家。
“普利小区的监控在那周里坏掉了,物业报告里说是系统故障,让整个小区的监控都花了屏,半个月以后才修好。”姜敛给资料的时候还加了一句,“不过这种小区,半新不旧的,有的住户要安室内系统,有的住户没有这个需求,搞得小区里电路也乱七八糟,监控只能装在电梯、地下停车场以及单元楼门口,更多的就没有了。”
如果凶手事后还在历建华家活动,那她即便不经过地下停车场的摄像头,也要经过单元楼门口的摄像头。她得让自己表现自然,就像回家一样。但是她不想让监控知道她去第几层,她只能走没有摄像头的安全通道。
晏君寻去历建华家的时候安全通道的门就是开的。
但她为什么非得把自行车留在那里?
* * *
陈秀莲停下车,朝站在堤坝小区门口的杨钰儿子打了车灯,示意他过来。她的车内灯没有开,人坐在里面看不清脸。准备好的工具都在一旁,她已经熟练了,如何先让对方放松警惕,再让对方晕倒。
ID通导器忽然响了,陈秀莲不想接,她觉得是何志国打来的。她盯着向车走来的“何志国”,在心里默念着数字。她必须念数字,不然会忘记时间。可是今晚的通导器出奇地执着,她不想让铃声吓跑杨钰儿子。
陈秀莲接通,耳朵里“刺啦”的电流声刺刺的。她以为会听见何志国的咆哮,然而却是个陌生的声音。
“哈喽——”变声器让对方的声音很扭曲,他说,“杀了他你马上就会坐牢,不如换一种玩法,我保证督察局抓不到你。”
陈秀莲疑心自己听错了。
对方清了清嗓子,神秘地说:“你可以叫我‘五月的雪’。”
第20章 游戏
晏君寻接到姜敛电话的时候正在吃早饭。他一宿没睡,又恢复打瞌睡的状态,坐在街边便利店的玻璃前吃小龙虾饭团。
“我家新换的室内系统改掉了通导器的通话设置,”姜敛刚起床,说话间有走动的声音,“刚才看到,是出什么事情了吗?”
“你可以坐下来吃饭,”晏君寻把饭团的包装纸在指间捏成各种形状,“你老婆已经不高兴了。”
姜敛小心地瞟了眼老婆,乖巧地坐下来,趁他老婆转身的空隙问:“你怎么这也知道?”
晏君寻想说她放餐具的动静很大,走路时踢着拖鞋,你们昨晚睡前肯定吵过架,今天的早饭她都不想给你做。但是晏君寻没说,他不想让自己听起来像是什么都知道。于是他“嗯”了一下,瞄了眼坐在自己旁边的时山延,回答:“猜的。我想告诉你凶手可能在普利小区附近工作,你们可以再检查一下历建华门口的自行车,或者他那栋楼的安全通道。然后,我还想告诉你,你们可以看看历建华那栋楼的单元监控,最好把所有人都进行一遍面部识别,也许会有新发现。”
“好的,”姜敛端过自己的餐盘,在吃东西前说,“你知道我家在哪里吧?下次如果联系不到我,可以直接过来。”他迅速吃完煎蛋,继续说,“现在这些系统自动化程度太高了,我完全没想到它会擅自修改我的通导器设置。”
晏君寻不想去姜敛的家,他妻子对督察局成员的态度都不太友好,即便晏君寻很多次想告诉她,自己不是督察局的成员,但都没机会。
时山延正在喝热水,他日常习惯都很符合狙击手的要求,除了抽烟。他在这时问姜敛:“你家换了什么系统?”
“光轨区淘汰的第九代民用室内系统,”姜敛边喝咖啡边跟系统打招呼,“早上好。”
他的室内系统用粗犷的糙汉音回答:“哥哥早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