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宝山带两个木坊的去寻粘土和铁矿渣,张二柱带土木组去准备石膏,他自己则是带着柳铁和杨黑子去牛背山挖石灰石。
杨黑子是个红脸的青年,性格沉默腼腆,一板子下去都敲不出一句话。可要是说起他干活的领域,这小子瞬间就会变成话痨。
他是采矿组的,他爹从以前就管着宗门的矿石材料,对山上矿区分布十分熟稔。
杨黑子继承了他爹寻矿的天分,宗门现在用的铁矿就是他帮他爹找到的,在年轻一辈的弟子中很是打眼。
这次鱼老派他跟着宁非,主要就是怕这个少年矩子搞出危险,那什么泥成不成功都不重要,墨宗已经经不起任何动荡了。
“矩子,那种石头俺见过,后山有个山洞,里面都那种白石头!奏跟恁说的一样,一砸开都是方块的,俺都叫它方块石。”
“那个山洞挺大的,里面还有点铁矿,俺挖过一块,铁匠坊还骂俺给的成色不好,俺就再没去了。”
“那山洞在顶上,路不好走,矩子恁就站这儿别动,俺和铁子这就上去,给你挖几块回来玩。”
杨黑子一边说,一边挑了一处干净平坦的石头,用摞着补丁的袖子抹了抹,朝宁非露出腼腆的笑容。
宁非虽然出身豪富,但在实验室里他从来都是亲力亲为,听到杨黑子这么说,他本能就想拒绝。
“不用,我……”
“矩子!”
柳铁憋了一路,总算找到了说话的机会。
他就在琢磨师父让他改善印象的话,越想越觉得自己很可能是得罪了矩子。不管宁非之前怎样,从他得到矩子令的时候起,他就是墨宗的主人,因为爷爷上山而迁怒墨宗之主,难怪师父骂他混!
好在矩子没和他计较,但他也不能当做没这回事。他爷的命是土豆救回来的,没有矩子就没有土豆,这天大的恩情他不能忘!
“矩子!你就让我两去吧!我腿脚快,力气大,砸石头也比别人利索,黑子天天在山上挖石头,我上去绝对不拖他后腿!”
宁非:……我觉得你话里有话。
他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在半山腰等两人下来。
杨黑子是个有趣的人,竟然只凭描述就抓住了方解石裂解成方的特性,可见平时在牛背山上没少琢磨。
嗯,是个人才。
他手里有物矿图,原本是想着凭借物矿图的指点上山寻矿。不过石灰岩本身就不算什么稀罕的东西,杨黑子又能直接找到方解石,那他也省省力气,不用费脑子去给认矿编个合理的解释。
正想着,他忽然看到不远处灌木丛一阵摇动,似乎有什么东西飞快地窜过,蛰伏在山石之间。
宁非站起身,警觉地后退了一小步。
牛背山虽然水土不丰,但山上还是有野生动物的,据说早先墨宗刚定居的时候还有野狼。
这里是半山腰,周围都是陡坡山崖,闪转腾挪的空间不大。而他又手无寸铁,真遇上野兽,怕是要糟糕。
心中微动,宁非的眼一直定在那处草丛,暗暗计算着杨柳二人归来的时间。
草丛再次晃动,从里面陡然扑出一个黑影,径直就朝着宁非的方向冲来。
宁非侧身避过,对方却因为惯性差点冲出山岩,幸亏他灵巧地抓住一丛紫藤,这才勉强停在了山崖边。
原来是个小孩。
这小孩似乎有胡部血统,睫毛长的像小刷子不说,两只眼还是少见的淡绿色。
总之,是个很漂亮的男孩子。
只是漂亮归漂亮,小孩的眼神就不那么友好了。
他一扑没抓到宁非,也不知从哪摸出一把小弩,抬手就对准了宁非的方向。
“吃的!给我!不然就杀了你!”
小孩恶狠狠地喊道。
宁非皱眉。
这孩子的眼神太凶了,完全没有符合年龄的天真纯善,他看上去就像一头山里长大的狼崽子。
他过得应该很不好,脏的看不出颜色的衣服根本遮不住他的身体,裸露在外的皮肤布满了伤痕,几乎就是一层皮包着骨头,越发显得两只眼睛又圆又大。
“你是谁家的孩子?你的家人呢?”
宁非刚问了一句,一枚小木箭擦着他脚边射进地上。
他倒退一步,不得不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没有恶意。
“你要吃的对么?我有。”
说着,他就从怀里摸出一枚土豆。
这是今天食间配发的午餐,他还没有吃,放在怀里还保持着温热。
“扔……扔过来!”
小孩冷声道,手中握着的小弩始终没有放松,箭尖对着宁非的面门。
宁非手一扬,土豆在半空中飞起了一个抛物线。
趁着小孩去捡土豆的功夫,他转身躲进了一块石头后面,总算避开了手弩的射程。
拿到了食物,小孩也顾不得上面沾染的灰尘,马上塞进了嘴巴。
他吃的很急,土豆又糯又软,很快就噎到了喉咙。
但他饿了太久了,身体已经被饥饿控制,味蕾又从没体验过如此的香甜,即便被呛得喘不过气,小孩也舍不得吐掉。
很快,他的脸憋得通红。
他是不会吐出食物的,因为很快就会被别人抢走。以前他亲眼见过一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小孩,就因为吐掉咽不下去的半块芰饼,被别人抢着吃掉后饿死了。
正当他以为自己会就此死掉的时候,一只白皙修长的手忽然伸到跟前,那手还握着一只竹筒。
“别吃了,喝点水吧,没人抢你的。”
第17章 你给老子等着!
小孩抬起头,一双绿眸警惕的盯着宁非,像是一只护食的小兽。
他被噎得泪水直流,嘴巴却死死的闭紧,拼命咀嚼着嘴巴里的食物。
“喝吧,没下毒,不然你就要噎死了。”
宁非淡淡地说。
那小孩瞪了他一眼,终究还是扛不住喝水的渴望,接过水袋“咕咚咚”灌了好几口。
宁非踢了一脚放在地上的弓,被小孩警觉的捡起,护在身后。
直到把最后一口土豆咽下肚,他才恶狠狠地说道:
“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杀我?”
宁非笑了,捡起地上的羽箭。
“用这种木头的箭头?”
他轻笑一声,伸手指着小孩手中的手弩。
“这玩意做的倒是精巧,不过也就是个玩具而已,射程和力度都杀不了人,最多让我疼几下。”
“你这个箭尖的材质要是能选择强度更高的铁或是铜,或许我就不敢出来给你送水喝,你很可能会被土豆噎死,而我只是损失了一顿午饭而已,算起来还是你亏比较大。”
小孩听不懂“材质”、“硬度”之类的词,但这并不妨碍他从宁非的脸上看出戏谑。
他自小便活得颠沛流离,全靠这把弩箭才没被人欺负得死掉。现在这个可恶的混球说他是个花架子,瞧不起他,小孩气得快要爆炸。
他身体里又南石勇士的血脉,天生就是神射手!他怎么可能射不准!
“你放屁!”
小孩乱蓬蓬的头发都气得竖了起来,手弩的箭尖对准宁非的喉咙,恶狠狠地说道。
“我杀了你,你就知道厉害了!”
宁非倒退一步,清秀精致的脸上一派轻松。
“那你可以试试。”
小孩咬牙,紧紧攥着手弩的手指微微颤抖。
他不想杀这个人,但这个混蛋必须知道克雷的厉害,克雷是勇士的儿子,勇士的名誉不容污蔑!
他从小就知道,自己必须要强大,否则就不能保护娘亲,他们母子都会活不下去。
村子里的那些大人欺软怕硬,以前他娘辛辛苦苦种了一年的粮食,到收成的时候便有闲汉过来嚷着划地界,想把他们母子大半的口粮抢走。
长辈们,平时满口祖宗规矩,到这时候都不吭声,任凭他娘把眼睛都哭肿了,也不肯出来为他们说一句话。
就因为他爹是胡人,他生来便有胡人的血统!
他们说他是杂种,是不应该出身的孽债,胡人和业人有不共戴天之仇,他娘生下胡人的孩子,玷污了村子和宗族的名声,早就应该自我了断。
可他娘说,他爹是个好人,和那些只会烧杀掳掠的坏胡人不一样!
他爹的部落叫南石,远在遥远的另一片草原,从来都不曾南下扣边。
行脚商人将业朝的货物贩卖到草原,他爹见到了精巧无比的机关盒,便十分向往草原另一边的世界,他仗着武艺高强,千里单骑到了边镇的村庄,还顺手救下了一位被杂胡掳走的年轻姑娘。
那位姑娘,就是他娘。
后来,他爹和他娘相爱了,两人按照南石习俗拜了天神,结成了夫妻,还有了他。
可在他四五岁的时候,他们住的地方来了胡人,村人责怪他爹娘引来祸患,他爹便护着村人上山,自己被胡骑砍死。
这把手弩便是他爹送给他的礼物。
他被村里的孩子砸破头,他娘便将这手弩给了他。他身上流着南石勇士的血,射箭的准头比大人都厉害,很快就没人敢招惹他们母子了。
去年一场兵乱夺走了娘亲和村人的生命,他不能再回去那块死地,便一直在牛背山附近流浪,饥一顿饱一顿,全靠这把手弩。
他射中过麻雀、田鼠,大一点的野鸡和野兔也没问题,他的箭术越来越纯熟,他已经是个勇士了!
所以,必须污蔑勇士的人知道厉害!
手指勾动,木箭应声射出,握着弩箭的手却朝旁微微偏了半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