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场灾难中,墨宗有六名弟子没了,鱼山和秋婆婆都受了伤,暂时不能动弹。
听说坞堡发了洪水,柳老头当场就昏了过去,再醒来的时候心痛不止,还是柳铁急忙喂了他一颗硝酸甘油,这才堪堪将人救了回来。即便这样,醒来之后的柳老头两眼呆滞,谁问都不说话,就像没了反应的木偶人。
身为柳老头的孙子,柳铁自然明白他爷的心。
老爷子这是过不去心里的坎了。若不是他在一旁拖累,说不定大家撤离的速度还能更快些。也不用宁矩子亲自去找封大公子,更不会让墨宗损失了一代天纵奇才。
他有罪,有罪啊!
可柳铁也时间去慰老爷子,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他还要回去坞堡看看,说不定,说不定……
抱着这种侥幸的不只他一人,能动的都往牛背山赶,期待着一场奇迹的发生。
可上了山顶,大家的心瞬间坠入谷底。
城墙塌了,城被淹了一半,只有房顶露在水面之上。
城中原本最高的主楼已经看不到了,浑浊的洪浪一波接着一波,吞没了熟悉的家园。
“萍花……”
谢增定了定神。
“克雷是说他……他进城救矩子了不是?”
萍花的眼睛早就肿成了桃。她抹了抹脸上的泪,点了点头。
“我们出来不久就遇到了地震,然后就看到主楼倒了。”
“克雷说矩子还在里面,他让我带着柳爷爷回去九凌城报信,他自己又跑回了城里。”
之后的话不用多说,大家都看到了。
“唉!”
木东来一拍巴掌。
“先别说那么多了,救人要紧!”
众人造了木筏进了城,连蒙带猜,好容易找到了主楼的方位。这一看心算是彻底凉了。主楼只剩一根木桩还矗立在原地,孤零零的十分凄凉,余下的部分全部没入水底。
淹成这样,人还能活着么?
“没看到尸体,那就是还活着。”
木东来咬牙。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咱们矩子福大命大,大家捞吧!”
一声令下,众人都打起精神,撒开渔网捞人。
一批累了就换下一批,连轴转了两天两夜,直到洪水渐渐退去,依旧没有找到三人的踪影。
其实捞到后来,大家都知道不可能活了,但谁也不愿意先放弃。
仿佛这样,他们的矩子就还活着,还能蹲在主楼前百无聊赖的发呆,活着笑着和大家讲些深奥晦涩的理论。
那样一个少年,一个傻了十年的少年,一朝归来便迸发出惊人的力量,给予众人希望,照亮前行的道路。
现在他不在了,墨宗的天都塌了,没人能提起精神想别的,只是抱着一丝丝渺茫的希望,死死抓住,不肯撒手。
宁矩子若是死了,那他们要怎么办?他们……该往哪儿走?
“铁子,你看那是什么?”
刘通捅了捅还在搬木头的柳铁。
“你看那边,那好像是……宗祠的方向?!”
柳铁不吭声也不抬头。
外界的刺激对他来说都不重要。找不到矩子,那他就去把主楼翻个底朝天,就像师父说的那样,生要见人,死……不,矩子不会死,吉人自有天相。
“你先别搬了!”
刘通急得很。
他使劲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你快看看宗祠那边,那儿是不是在闪光?闪那种五颜六色的光,不是我眼花了对不对?!”
“你快看啊!”
他连说了好几遍,柳铁才终于抬起头。
此刻正是夜晚,天空中依然有雨在下,乌云遮蔽了星星和月亮,只能看见黑沉沉的天幕。
可就在不远处,一道道五颜六色的光芒直冲天空,像是不断旋转变幻的灯柱,简直神迹一样瑰丽壮美。
柳铁也忍不住停下了手中的活计,专心致志地看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的确是宗祠。”
听他这样说,刘通抓了抓头。
“那咱们……是不是应该过去看看?”
“宗祠里供奉着历代矩子的牌位,矩子令也在里面,许是先代前辈显灵了?”
“你去吧。”
柳铁又低下头搬木头。
“我得快点把矩子救出来,他压在下面一定很疼,可不能让他遭罪。”
听他这样说,刘通脸现凄然。
他和柳铁都是得矩子看重的人,对矩子的崇拜和尊敬不亚于对方。
但他是做机械研究的,思维缜密理性,比柳铁更早地看清了现实。
他们的矩子,大概率是已经罹难了,就在这次洪水中。
他沉默了一会儿,拍了拍柳铁的肩膀。
“那我先过去了,宗祠异象,怕是有事情要发生。”
柳铁没反应,依旧专心致志地挖木头。
刘通叹了口气,也不再劝,孤身一人朝着宗祠走去。
他到达的时候,宗祠门前已经围满了人。
如今城中的水退了一些,大家都是躺着泥水走过来的,宗祠还有小半是浸在水里。
宗祠中摆放着历代矩子的牌位,是墨宗最神圣的地方。是以城中的洪水稍退,谢增就安排几名弟子前来清理宗祠,打捞灵牌,运送到九凌湖新城去供奉。
几人刚打开宗祠的大门,就被一道道五颜六色的光芒刺痛了眼睛。
弟子们大惊。
他们不是没进过宗祠,知道里面除了灵位之外,还摆放着墨宗的圣物矩子令。
木质的灵位是不会发光的,难道是矩子令?
几人定睛一看,还真就是矩子令!
只见那枚精致的玉牌,在一片狼藉的宗祠中显得格外超然,还好端端地安放在高台上,正一闪一闪放射出光芒。
“矩……矩子令……显……显灵了?!”
有人惊呼道。
扑通扑通扑通。
三人齐齐下跪,对着矩子令不停地磕头。
而似乎是在呼应他们的跪拜,矩子令放射出的光芒越发明亮,竟然穿过宗祠破烂的屋顶直冲夜空,在黑沉天幕的映衬下格外显眼。
很快,人群聚集,矩子令似乎觉得人来得差不多,便收敛了光柱,专注地将一行行文字投射在宗祠残存的泥墙上。
——诸位同门,我是七代矩子宁非。我于洪水中侥幸逃出生天,如今身在外域,择日择机归返,诸同门不必担忧。
只这第一句话出来,人群立刻爆发出欢呼声,有很多人直接蹲下身体,喜极而泣。
矩子没事!矩子没死!他们的希望还活着!
欢呼,哭泣,然后众人齐齐跪倒,对着矩子令行大礼。
神迹!这是神迹!是独属于墨宗的神迹!天佑矩子!天佑墨宗!
谢增最是激动,但矩子令投出的文字还在不断出现,于是他和木东来努力睁大眼,生怕漏看了一个字。
这是矩子在千里之外传来的消息,绝对要看清楚!
接下来便是宁非安排的几项工作。知道他人没事,大家伙心里都瞬间安稳了许多,也有心情去想干活的事了。
不知不觉,这个笑容和气的少年,已经成为墨宗最坚实的中流砥柱。只要宁非在墨宗一天,墨宗众人便无所畏惧,天大的困难都有精神气去克服。
“矩子不在家,那咱们更得把活计干好,可不能趁人不在就偷懒啊!”
“谁偷懒?!我一直是勤快的。矩子要是看到我这段时间研究的螺栓,那他一定会夸我有脑子。”
“小芝小桂,你们两个手艺好,最近多带带组里其他人。马上就要开工生产了,咱们组可不能被别人落下!”
“玉米田的排涝渠我看得可稳当哩!最近我也琢磨出点味道,别说,矩子找来的这庄稼真是有点脾气的呢!”
七嘴八舌,气氛轻松,仿佛之前那个生机勃勃的墨宗又回来了。
谢老满意地点头。
刚知道宁矩子被埋那会儿,谢老的腿都是软的,几次都差点昏过去,顶着一口气就是一心想要救人。
现在知道人没事,他整个人都有些发软,还是木东来扶了他一把,这才没一屁股坐在地上。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老头喃喃地念叨。
“当然没事。”
木东来一梗脖子。
“都说了矩子吉人自有天相,早晚平安归来。咱们现在还是先把矩子的吩咐做了吧。”
“没错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