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克部其实人口并不少,主要以打渔和放牧为生,用于农耕的田地并不多。
白克部的食单是肉食混杂少量谷物,城中饲养着大量牛羊,肉价并不昂贵。因为有克腾山做壁障,坨坨河谷东岸气候相对温和,牧草繁盛,蔬菜在这里反倒比较少见。
这种饮食结构,倒是和前世草原民族十分相似。
牛羊肉食油腻燥热、难以消化。长期作为主食会产生各种不适,进而引发各种疾病。
宁锯子摸了摸下巴,看着眼前一大块烤得半生不熟的羊肉。
茶叶有溶解脂肪,降低胆固醇的功效,孜然胡椒能让肉品更具风味,不知道东胡三部需不需要?
一想到上辈子史书记载的茶马商路,他就恨不能把自己炒制的茶拿出来安利一波,到时候换些牛羊拉回九凌城,贸易不就做起来了吗?!
只可惜逃命匆忙,也没想到竟然会被水冲到草原腹地,白白浪费了推销的机会。
宁锯子扒拉算盘的时候,饭餐已经上齐了。
白克人热情好客,只要不是敌人,多半就不吝招待一番。
赫兰与封恺是不打不相识,克雷、纳达又同属兄弟部族,只剩下一个不起眼的宁非,目测就不是什么有威胁的人物,于是被归类为朋友。
是朋友当然要好好招待,鱼羊牛肉不、限量供应。宁非也的确是饿了,从昨天到现在,他们一直忙着逃命,几乎是水米未尽。可即便这样,他也啃不下一块和他脸差不多大的羊肉。羊肉只撒了少量的盐,完全保持了原始风味,扑面都是腥膻之气。
好不好吃不是问题,关键他无从下嘴。
一旁的封恺用贯虹将羊肉削成小片,放进矩子盘中,一边削还一边叮嘱他。
“你胃口不好,尽量捡熟的吃,少量好克化。”
一旁的赫兰看着眼红。
他倒不是眼红宁非有人给切肉,而是贯虹出鞘的瞬间,赫兰的眼睛就黏住拔不下来了。
“好俊的刀!”
白克少族长一拍大腿。
“兄弟你这刀哪里来的?!这一看就是削铁如泥的宝器啊!”
“是我心悦之人铸与我的。”
封大公子唇角微钩,甩手扬了赫兰一脸狗粮。
赫兰更羡慕了。
这是什么神仙姑娘!还会造宝刀,他怎么遇不上?!
“你们业人真厉害,什么都会造,连船都能在天上飞。”
别看鱽鱼船降落的时候,赫兰气势汹汹带着一群人围上去,其实大家心里都好奇得不得了,跟把头下水也是想近距离观赏一下天上掉下来的奇物。
人上了岸,舠鱼船就被白克人团团围住,有人祷祝有人跪拜,最后还是赫兰拍了拍巴掌,族人才纷纷作鸟兽散。
但好奇心是抑制不住的,甭说那些时不时就要路过一下,借机偷看的族人,就连赫兰本人也心痒难耐,恨不能马上打探出飞天船的底细来。
眼见着又有人过去烧香,赫兰觉得丢脸,略尴尬地解释道。
“我们白克族虽然比不了南石走海船,但也都是行船的好手,见到新鲜的船就想看个究竟。”
“你们忽然从天而降落进瀚海,动静大的把大家都吓到了,这才围过来看看这会飞的船。”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试探的问道。
“你们这船,到底是怎么飞起来的?”
这话说得纳达直皱眉。
他是天匠人,匠人有匠人的规矩,不入师门不得许可,轻易不能打探别家的秘法,赫兰这样问太失礼了。
还没等克雷翻译给宁矩子听,门口便走进来一个胡人老者。
他也不知道听了多久,一进门就指着赫兰的鼻子骂道。
“你管是怎么飞起来的!咱们白克部造船的秘法会讲给别人听?”
“你打探人家的秘密,是要人戳咱们白克人的脊梁骨,说咱们是仗势欺人的秃鹫吗?!”
这话骂的半点不留脸面,但赫兰却一声不敢吭。
他自知确不占理,只能讪讪笑了一声,尴尬地解释。
“我没那个意思,阿爸,我就是好奇。”
“天上飞的船,那多新鲜的东西啊!族里好些个人都开始磕头祷祝了呢!”
说完,他给几人介绍。
“这是我阿爸赫木达,也是白克族的族长。”
“阿爸,他们就是坐着会飞的船下来的人,说是业朝行商。这两个小子一个说是南石部的,一个是图赫部的,都是朋友。”
赫木达族长点了点头,与众人见礼过后,首先说起了自己发火的理由。
原来拖着布球的鱽鱼船入水,瀚海城中的很多人都亲眼目击,现在城中竟然开始流传“天神之子”的传说。
天神之子,坐着天船从天而降,落入白克族的母亲瀚海,带来天神的指示。
那群围着舠鱼船的人根本不是看热闹,大家是都想觐见一下沾沾“天神之子”,沾沾下凡的仙气,蹭个平安康健的好彩头。
消息传到白克族族长的耳朵里,老族长立刻坐不住了。
业人,神子下凡,天神的指示……这怎么听都和西胡那边的火雷圣巫如出一辙啊!
那个业人圣巫在西胡部兴风作雨,做大左谷蠡王的势力,发动战争入侵中原,难不成又来祸害他们东胡部族了?!
那怎么行!
老族长匆匆赶到,生怕傻儿子没心眼,被神棍钩上套。
一进门就听到儿子在问神船的事,老族长连忙阻止。明着是骂儿子,实则是想把话题避开,顺便观察一下对方的底细。
现在看,好像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那个业人少年一听“神明”二字,脸色肉眼可见地黑了。
宁锯子现在是真烦“祷祝”、“圣巫”之类的套路。
他是个做科研的人,既不想冒充神棍,更不愿意掺和进去人家的原始崇拜,干脆给赫木达父子解释原理。
“也不是什么神仙法术,就是利用了空……风。就像你们造船是利用水漂浮,我这个船是利用风在漂浮,原理差不多的。”
“噢。”
赫兰点头。
其实他没听明白,不过他更没脸皮继续追问,只能不懂装懂。
但他阿爸却听得半信半疑,末了还追问了一句。
“你们真是业朝的商人?”
“以前那些行脚商贾会过来贩盐,那你们有盐吗?”
盐?
宁非挑了挑眉。
“东胡三部不是兄弟么?南石有船可以出海,靠海自然有盐,你们怎地不找他们买?”
听他这样说,赫木达忽然长叹一声。
“有海也未必就有盐啊!”
他顿了顿,与儿子对视了一眼,这才慢悠悠地说道。
“南石兄弟是有船可以出海。但出海要先在浑江中走上半天。海水虽然含盐,但却需要煎烧才能出,我们这里草木不丰,牧草还要养育牛羊,那来那么多薪柴可用?”
“每年南石兄弟架烧锅,我们两部也能换得一些。可是近来山上的林木越来越少,也捡拾不到足够的柴火,没柴就没法烧盐,只能和商贾易物了。”
说到这里,赫木达顿了顿,苍老的脸上露出一抹毫不掩饰的担忧。
“最近南边不太平,到处都在打仗,商路一早就断了。”
“已经很久没有商贾过来,再这样下去,我们东胡三部都要断盐了!”
第178章
白克部老族长说得很沉重。
千百年来, 三部吃烟都是靠煎煮海水,烧锅日复一日的不停歇,也勉强能供得上族人最基本的需要。
但柴火是越少越少的。山上没有了林木, 克腾山的风沙就会覆盖全城,将瀚海变成和坨坨河一样的沙谷。
白克人是很有危机意识的部族。
他们的祖先也曾经拥有过肥美的草原, 茂盛的山林中孕育了丰富的食物, 白克人过得丰衣足食,悠闲安乐。
可是为了熬盐, 白克族人砍光了整座山上的林木。失去植被的荒山被雨水冲刷下大量泥沙, 洪流一样埋掉了整个村庄, 一支白克族人全数殒命在那场灾难中。
白克族人惊呆了。
好端端的大山,怎么说砸就砸下来了呢?
更糟糕的是,山中的泥土被冲刷进坨坨河, 淤积的泥沙堵塞了河道,每到雨季就要洪水肆虐,淹没了良田和草原, 冲走了牛羊家畜。
日子没办法过了!
于是三部全数迁移进克腾山腹地。
也曾有念旧的老人返回过之前居住的河谷,只看见坨坨河床常年淤积, 河水量一年比一年减少, 眼看着干涸了下去。
待到彻底断流,原本满是绿意的河谷变成了风沙的猎场。入目所见皆是裸露的砂石, 人类根本无法居住。
至此,白克族彻底绝了返回祖地的念想, 立下族规, 不得大肆砍伐林木,不可再毁了这最后的聚居地。
可如此一来,吃盐便成了白克族的大问题。
以前有业朝来的行商远途贩运, 虽然价格不菲但至少也能保证来源。如今西胡十八部南下打谷草,中原与草原的商路彻底断绝,白克部已经好久都没买到盐块了。
人要是不吃盐就会没力气,身体逐渐孱弱,拿不起刀枪撒不动渔网,直至生病死掉。可是熬盐就要砍树,短期能苟活,子子孙孙却要居无定所,一样要命。
现在,白克部连猎物的血都不敢浪费一点,多少能补充些盐分。
可还是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