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支海的使者劝了图罕大伯好些天,最后族里争执不下,到底没能成行。”
“结果没多久,西胡十八部起兵南下。开始的时候和我们没甚关系,最近那边好像战事吃紧,西胡想要借用南石的大船,还要南石出些船手和勇士,配合他们在中原水道运兵送 粮。”
这个要求看似突兀,但只要仔细一想,便可以在胡骑之前的布置中找到端倪。
年前胡骑南下,绕开了祡岭所有的关口跑弧线,趁着忻州守备解虞朗归家奔丧,副将战前病死,一举攻占了忻州。然而本可走下颍原取邡州的路线,西胡部却转而折返,绕道通汇。
当时中原世家都想不通,不明白为什么不善水站的胡骑弃邡州就通汇,毕竟胡人没有大船,就算掌握了中原水道的入口也没甚用处,总不能凫水入侵。
可现在看,西胡部族若是能从南石借来大船,从水路东进几乎毫无阻碍,比在陆上重重破关要灵便太多。
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呢!
宁非和封恺视线交汇,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担忧。
宁非定了定神,转头又追问赫兰。
“那南石答应了吗?”
这个问题,其实宁非的心中已经隐约有了答案。
他想到恒寿薛家二房父子的死因,据说是被忽然出现在银州城外的胡人万箭穿心,全队无一生还。
彼时胡人占领了通汇,银州城却是临近中原水道的腹地,与通汇相隔千里,没有船的胡人如何星夜直达城外?!
怕是已经从南石借到船了!
西胡部族有了船,能去银州便也能去乌知河,那他的九凌城岂不危险?
越想越心惊,宁矩子的心直直往下沉,脸色也越发沉凝。
却见赫兰摇了摇头。
“图罕大伯暂时还没松口。”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
“不过你们若是不来,我看他也坚持不了多久了,毕竟西胡人会贩运中原的盐巴过来,海丽妲也一直帮着游说,早晚要答应。”
“运盐?”
宁非微微挑眉。
“怎么,南石也缺盐?”
“怎么不缺?!三部谁家不缺?”
说到这里,赫兰忽然叹了口气。
“若不是实在抗不下去,我们也不想和西胡那边做生意。”
“西胡人都是些贪得无厌的秃鹫,要价高不说,被他们咬上就会不停地被撕扯血肉,直到榨干每一滴骨髓。”
“既然知道危险,那不做不就得了。”
宁非轻笑出声。
“与虎谋皮,饮鸩止渴,怎么可能长久?”
赫兰听不太懂成语,但从宁矩子的表情上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哪有你说得那样简单。”
他叹了一口气。
“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除非草原商路能够重新打开,不然盐还是进不来。听说最近因为打仗,中原已经禁止贩运盐铁到草原了。”
“依附在南石的几个小部族,已经有人张罗着要和西胡那边做交易了。”
说到这里,他撇了撇嘴,刻意压低了声音。
“比如海丽妲的夫家,他们家以前便是西胡迁居过来的,一直都挺老实。自从那个什么圣物现身西莫支海,他们家就跳得越来越高。”
“哦?”
宁非立刻来了精神。
“那海丽妲的夫家有船?”
听他这样说,赫兰点了点头。
“自然是有,但都是小渔船,速度比南石的海船要快一些,但是只能在内河走,也装不了太多的东西,胜在轻巧。”
“他们家以前被西胡的鹰角王欺负,不得已才投奔南石,和我们东胡不是一条心。”
“要不是门蜡那小子迷住了海丽妲,那丫头寻死觅活的闹腾,图罕大伯是不可能把女儿嫁给个西胡人的。”
这样。
宁非点了点头。
这就对了。
能从通汇到银州,唯有速度快而又不起眼的小渔船能做到,克雷小姑姑的夫家怕是一早就通了西胡,给南下的胡骑送了快船。
但快船毕竟不能运载粮草,还是要借助南石的大船。
可是两家仇怨颇深,东胡部族防备西胡人还来不急,怎么可能借船?
那只能给东胡竖立一个靶子,造成两家同仇敌忾的假象,东胡为了报仇自然可以暂时抛弃旧怨,此刻若再有利益诱惑,有内应敲边鼓,不愁南石不答应。
雍西关边军就是那个倒霉的靶子,被西胡派来的西贝货颠倒黑白,成了残害叶苏力的凶手。
塞牧身上有雪狼头,能说出叶苏力的细节,克雷的小姑姑海丽妲功不可没,她是叶苏力的亲妹妹,应该知道哥哥日常的一些行为习惯。
三个兄长全都死了,族长这一支没有了男丁。海丽妲嫁给了西胡人,她的后人注定不可能登上南石族长的大位,所以她也没像大姐那样推举自家孩子,而是找来塞牧冒充弟弟的遗孤。
孙子和外孙子,可想而知图罕会选谁。
就算开始对是塞牧的身份有所怀疑,可海丽妲一直表现无欲无求顾念兄弟,与争权夺位的大姐形成鲜明对比。
图罕哪能想到小女儿在其中还做了如此多手脚,对她自然深信不疑。
真是一局好棋,一环套着一环,也不知道布了多久。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一场洪水冲垮所有的布置,可以说是命运的安排了。
“总会有办法的。”
宁非笑了笑,颇有些意味深长地说道。
“你帮助了好兄弟的儿子,命运会有回馈的。”
“哦,谢谢你的祝福。”
赫兰点点头,也没太把他的话当回事。
正说着话,屋外忽然喧哗了起来。
有人在挣扎,有人在呵骂,还有女人在尖声哭泣。
还没等三人起身,外面的声音就传进了内堂。只见几名南石勇士押着一行人进了院子,最后走进来的是图罕,只见他一手拎着号角,一手牵着克雷,苍老的脸上满是严肃。
“跪下!”
他对站在最前面的一位年轻妇人喝道。
第183章
“这就是海丽妲。”
赫兰小声给封宁二人介绍情况。
“她旁边那个小白脸就是门蜡, 海丽妲的男人,除了脸好嘴甜没什么本领。”
“后面那两个年纪大的是门蜡的爹娘,两个小的是海丽妲给门蜡生的儿子, 塞牧就在最边上,穿褐袍的那个高个的。”
宁非眯起眼睛, 细细打量起塞牧。
这孩子和克雷长得完全两个风格。克雷的五官比较精致, 塞牧则是更粗犷些,骨架和身板都更结实。
对比东胡人普遍的身材特征, 塞牧的确比克雷更像是个南石人。
此刻, 他被两个壮汉压制在地, 一脸的不驯,棕黄色的眼中流露出凶光。
“阿爸!阿爸你不要信那些业人的话,他们都是狡猾的骗子, 满嘴谎言,我们才是你的亲人啊!”
海丽妲尖声叫道。
之前三人在屋里听到的女声就是来自她,身量不高的胡人女性, 爆发起来竟然又惊人的嗓门。
之间她怒气冲冲转过头,猛地啐了克雷一口。
“小杂种!你爹娘死绝了吗, 来冒充我三哥的儿子, 你不得好死!”
被辱及父母,克雷顿时怒不可恕。这要是依着他原来的性子, 定然是要冲上去与这个妖婆子拼命的。
可是在墨宗上了一段时间的学房,再加上矩子哥哥的耳濡目染, 现在克雷也知道冲动和暴躁并不是解决问题的好方法。
有些时候的有些人, 他就是故意要激怒对方,从而营造对自己有利的局面,他不能上当。
于是克雷咬牙, 小拳头攥得紧紧,眼圈都憋得发红。
他是在极力控制自己的努力,可看在外人眼中,这就是一个被海丽妲欺负了可怜小孩,怯生生的,一声都不敢吭。
人的心都是偏的,本能的,大家会觉得弱势一方更可怜。
海丽妲凶神恶煞,疯子般地尖叫,塞牧脸色阴沉,眼神像草原狼一样凶狠,这两个人与克雷形成鲜明的对比。
更别说克雷拿得出叶苏力的玉牌,身上还有也山家的雪狼头印记,可比塞牧可信得多。
图罕的心早就偏了。
他之前之所以难受,并不是因为塞牧欺骗了他,而是他的亲生女儿海丽妲联合外人混淆自家血脉,半点都不念家族的养育之情。
图罕自觉没什么事对不起二女,现在见她这样欺负亲孙,火气立刻撞上了脑门顶。
“反了你了!”
图罕一棍子打向海丽妲。
“你三哥对你那么好,你还找外人来冒充他儿子,你丧不丧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