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谁不知道, 那些去上工的人, 只是几个月的光景, 已然变成了另外一个模样。人水灵了不说,性子也变得大方,手里攥着银钱的女人, 和以前就是不一样。
于是有些人家便起了心思。
虽然女娃是出去做工赚钱,可管吃管住不说,赚到的钱还能贴补家用, 给自家省了一大笔开销。
良心点的父母想着给自家女儿多攒些嫁妆,苛刻的想着多个进项, 反正不管抱着什么打算, 送家中的女孩去做工,已经成了边城很多人家的共识。
上次招精细活的没抢到机会, 这一次可再也不能错过了!
桂枝也挤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拉长了脸, 满脸的不痛快。
她抢了南李村的亲事, 月前嫁进了王家。
王家也的确如她想象中的吃喝不愁,每日都能吃上两餐干饭不说,还不用她亲自下地干活, 只要把家里收拾干净,操持好家里的餐食就好。
这样梦想中的生活,桂枝以前不知道梦见了多少次,每次做梦都能笑得醒过来。她心心念念要抢阿姊的亲事,也是认准了这是一条好路,是她这种边城小娘子能够得到的最好的归宿。
王家给了聘礼,阿爷都做了她的嫁妆,还配送了一点银钱,在军屯这个地方,桂枝也算是风光大嫁了。可不知道为什么,原以为会是蜜糖里的日子,过着过着就没尝出什么滋味,清汤寡水的,让人提不起精神。
公婆和男人对她还行,日常活计也不算辛苦,可桂枝忘不了阿姊休沐时回家的场景,那通身的气派,她一闲下来就能浮现在眼前。
阿姊有什么啊?一只耳朵聋了,说话也不大方爽利,这样的人都能混得风光,她桂枝差什么?
男人给她买了彩线,她想起阿姊衣襟上的绣花;公婆让她烧野菜蒸粗面膜,她嘟囔阿姊回家拎的二两猪肉;婆家亲戚来家里串门,她嫌弃人家带的米糕没有阿姊买的点心精致。
一来二去,她男人也烦了。
谁愿意一回家就对着个满口抱怨的女人,天天拉长了脸,再俊俏的小娘子都跟老姑婆一样。
渐渐的,桂枝觉得男人不像之前那样体贴温存了,自己说两句就不高兴,也不再买些小礼物讨她欢喜。开始她以为是男人变了心,还哭闹了两三回,结果越是这样男人对她就越冷淡,连带着公婆也开口骂过她好几回。
桂枝是个很会看眼色的小娘子,她知道自己娘家是个短板,嫁过来就要一心讨好了婆家,不然被撵回去就没有活路。于是她收敛性子,做小伏低,温柔小意,总算又把男人哄了回来。
只是心里的这口憋闷却始终发泄不出,每每想起就要郁闷一场,若是在遇上回家休沐的阿姊,那更是嫉妒的差点落下心病。
凭什么?凭什么?原本发财的机会是她桂枝的啊!若不是她可怜阿姊耳朵聋,今天穿着花衣,出手大方的人就该是她李桂枝啊!
尤其阿姊做了管事的消息传回杨李村,桂枝气得当晚就病倒了,在榻上躺了两天,还要吃撑着下床去给下田种地的公婆男人烧饭。
得了奖励,大笔银钱,还受看重!
桂枝委屈地蹲在灶房,眼泪噼里啪啦地往下掉,一肚子的伤心委屈不能说,只能都融进眼泪。
是她,是她把大好的机会白白给了旁人!她比琼枝聪明俊俏,又不是个耳朵听不见的,若真是去了作坊,她肯定能比琼枝混得更好!
越想越郁闷,做什么都集中不了精神,一锅稀饭生生烧成了锅巴,锅底也破了个大口子。
桂枝被傍晚回家的公婆骂了一顿,心里委屈得要爆炸,一赌气回了娘家。
她阿爷不在家,跟着军头去开新田,屋子里黑洞洞的,冷锅冷灶,看着凄凉。
一个路过婶子看她可怜,便请她去家里坐坐,闲聊的时候桂枝听说织布坊又招工的事,心思立刻活络起来。
她想去,她想去啊!
“婶子,那坊里都招的是什么人?我这样嫁了人的娘子要不要?”
听他这样说,那婶子马上点头。
“要的要的,咱们村那个寡妇不就去了嘛,听说把儿子都带着一起,还能读书识字呢!”
“可惜我们家没有丫头,不然也让她去考一考,说不定还能给家里添个进项。”
说到这里,那婶子忽然放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说道。
“你不知道,现在外面专门有人找去考工的小娘子,若是以后能学了本事带出来,人家给好多银钱哩!”
哦?银钱?!
桂枝的眼睛都亮了。
她就喜欢银钱,银钱能买到好吃的点心,好看的衣裳,想要什么就能有什么!
“那……有人过去吗?”
听她这样问,那婶子就知道有门,笑着摇头。
“还没哩。”
“之前招的那批娘们,个个都是死脑筋,油盐不进的,放着大好的赚钱机会不要,去给人家卖死力气。”
“那布坊给点小恩小惠,她们就给骗的死心塌地了。要我说,若是能把本事学出来再换个东家,咋地不也能做个大管事,那不比一辈子做个织布女工舒坦?!”
这话桂枝深以为然。
能当使唤别人的,谁愿意被别人使唤啊!
她眼珠转了转。
“那……那里面,织布的法子好学不?听说去做工还要先考的,可是很难。”
“好学好学,都是一样的织布机,那么多人都学得会有啥难的?”
那寡妇瞥了瞥嘴。
“你别听他们说什么考啊问的,那都是虚的,就是吓唬吓唬人,让外面摸不清底细,其实最多就是换个手法而已。”
听她这样说,桂枝点了点头,心中暗暗打定了主意。
“婶子,那你看我行不?”
她指了指自己的鼻尖。
“我阿姊就是布坊的管事,叫李琼枝的,你一问就知道。”
“我阿姊在布坊,我一定能进去做工,到时候若我学了本事出来,婶子你可知道哪家能收我?”
这婶子是半年前迁进村里的,是个外来投奔族人的寡妇,桂枝也就和她说了一两次话。
可涉及到自己的前程,她也管不了那许多,忙不迭地把自家底细都讲了。
“我跟你说这话,自然是有人。”
那婶子笑得一脸得意。
“你可知城里的宋家布坊?那原本是定安城里最大的布商,就是他家要人!”
“你有这关系,可不能白白浪费了!若真能学来干货,宋老爷不会亏待了你,做个布坊掌事那就是小菜一碟,以后说不定还能有大造化呢!”
“咱们村那个老婆子都能进坊织布,你一个年轻小娘子还有啥问题!?只是一旦进了布坊,那便只能休沐日才能回家,你家男人……”
听她这样说,桂枝心里也有点虚。
她跑出来他男人知道,想来她也没地方去,都以为她回了娘家。
可明天要是真去考工,那就是十天半个月都不见人,她婆家未必答应。
可……
桂枝心念一转,又想到了阿姊的光鲜,原本有些动摇的心瞬间坚硬如铁。
她已经把机会让给琼枝一次,平白让她活出了个人样,她自己落到啥好处了?还不是白天黑夜地伺候别人!
她那个男人……也没甚好的。在土里刨食能得多少银钱,够人家一件衣裳的钱么?!
见她不说话,那寡妇还以为她后悔了。
她也是有心人,之前琼枝回村她看在眼里,知道这家出了个布坊工。西海人在城外开了布坊,就地招工织西海布,城里的布商心思都在活动,挖门倒洞想谋夺人家的织法。
寡妇手里钱紧,就想赚这牵线搭桥的赏钱,如何能放桂枝退缩?
心里有些后悔话说得多了,忙不迭地又往回拉。
“其实也没啥,你进坊做工,其实也是为了贴补家用嘛,给你婆家赚钱他们有啥好说的?”
“咱们村,多少没及笄的丫头都去了,不就是盼着多个进项嘛。”
“你要是真能摸了那织布法子回来,到时候宋老爷肯定不会亏待,你婆家不也跟着沾光享福,不比下田种地舒服?”
这句话可算是说到了桂枝的心坎里,仿佛已然看到了自己扬眉吐气,穿金戴银,呵斥下人的美妙场景。
她这一夜便在寡妇家里住了,还在她家里吃了一顿晚饭。第二天一大早,桂枝托寡妇一给婆家稍了个话,说自己跟阿姊去工坊赚钱,寡妇满口答应。
桂枝踌躇满志,朝着招工地石沱村出发了。
她觉得自己一定能成,但是将来要不要去宋家布坊,那得看宋老爷能给她啥好处。
想学西海织布法的绝对不只有一家,左右都是卖,自然要选个价高的,也不亏了她忙活一场。
她也不觉得自己会考不进去。
李琼枝不是在坊里混得不错嘛,等她进场之后,她就搬出琼枝的名头。
看在是亲姊妹的份上,工坊怎么都得给行个方便!
第218章
打定了主意的桂枝踌躇满志, 仿佛布坊管事的大位已经尽在手中。
抱着这样的念头,桂枝这一路走得很稳,也不在乎日头已经高高升起, 时不时还要停下来休息一下。
等她赶到石沱岭的时候,用工考核早就开始了。来应征的大小娘子们排着长长的队伍, 一眼望不到头, 村口有穿着西海服饰的壮汉维持秩序。
来得早的已经拿到了上工牌,被婉拒的只能黯然离场, 人群依次缓慢移动。
桂枝站在队尾, 越等越没有耐心。
她不是没想过走捷径, 也曾找到西海护卫言明自己的阿姊是布坊掌事,要求特殊待遇。
然而那些人就像是木头一样,不管她说什么都无动于衷, 坚持要她回去排队等候考核。
“我阿姊是李琼枝,她是你们织布坊的管事,我是她亲妹子!”
桂枝恼怒道。
“你若是不信, 便去布坊把李琼枝叫出来,她能说清楚!”
“不行。”
那胡人护卫摇头。
“你说的那个人我不认识, 也没听过。进布坊上工都要经过考核, 谁都不能破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