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第一名好些人都识得他,是个在城里拉脚的车夫,平素从来都是捡着素菜填饱肚子,今天哪来这样的壕气?
“王二,你发财了?”
一个相熟的食客问道。
“哪有发财……”
王二抓了抓头,一脸憨笑。
“今日食肆丸子甚是便宜,我买些回去给老娘和家里的尝尝,一年到头难得能见个荤腥,也香香嘴巴。”
“便宜?”
那人疑惑道。
“油炸丸子咋可能便宜?便是纯菜的也要费不少油汁,油又不是不要钱?”
“是真便宜呀。”
王二颠了颠手里的笸箩。
“这丸子是粗面和野菜做的,我买这些就花了六个钱,比平时一道荤菜还便宜些,够全家人吃的。”
六个钱?这么多!
众人听他说完,眼睛顿时又瞪大了两圈。
六个钱在牛婶食肆还不够买红烧肉的呢!现在竟然可买到这样多的油炸物?
结果更劲爆的还在后面。
那王二也不知怎么想的,蓦地又补充了一句。
“哦,我买这些也没花银钱,牛婶说可以用豆子来换,我回去之后就把豆子背过来,划算的哩!”
划算……可不是划算!
豆子才值几个钱,一袋子怕也买不到六个大钱。
难怪抠门的王二舍得要两三笸箩,就算是野素丸子,他也赚翻了。
于是,等在后面的人群立刻蠢蠢欲动,都在心中盘算花豆还是花钱。
这油炸丸子的味道实在香,勾得人馋虫都要从肚子里爬出来。等真吃到嘴里,咬碎那略带焦香的薄脆外皮,感受着滚热的油花迸溅四散,混合着调味的咸香和野菜的甘甜,入口即化,瞬间俘获了味蕾。
什么盘算都化成浮云,脑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买它!买它!有多少买多少!老子全·部·都·要·了!
自王二之后,每一名食客都开启了疯狂的扫货模式。
一锅一锅的丸子被捞出,控油,然后迅速消失在售卖桶中,几乎不做任何停留。
卖到最后,店里的野菜和粗面全部告罄,转化为大笔银钱和堆积成山的豆子。收工时刻全员都累得瘫倒,牛婶子的徒弟郑三娘长长舒了一口气,感觉整个人都散成了豆花。
“师父,咱们这么卖……真不会赔钱?”
牛婶子正在清点今日收上来的豆子,算盘在手中扒拉得飞快,最后点了点头。
“自然不会赔钱,还赚了不少哩。”
“咱们这丸子费钱在粗面,野菜和豆油的价格都不高,赚的也不比别的菜色少!”
她没说的是,这炸丸子还有另外一重用处,那便是推广墨宗油坊的豆油。
以豆换油,以油养兵,良性循环之外,天下的百姓都会得利。
这是矩子下的一步大棋。莫说还有大比银钱可赚,便是要做那赔本的生意,她牛三娘也没有二话!
赔本是不可能赔本的,一辈子都不可能。
宁锯子精心扒拉了好几天的算盘,这要是还能赔本都奇怪了。
第二天,牛婶食肆继续低价销售油炸丸子。
原本以为是开业优惠,还在懊恼昨天没抢到的食客一大早就来碰运气,结果撞了个正着。
一通哄抢之后,油炸丸子只卖了一个时辰就告罄。
大家都很理解,毕竟便宜啊,牛婶让利不赚钱,自然也不可能敞开了供应。
可等到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终于有好事的食客憋不住了,小心婉转地提示食肆老板娘。
“婶子啊,知道你想造福街坊,但你这天天炸天天卖的,得亏进去多少钱?适可而止吧。”
牛婶子抬起头,笑得一脸豁达。
“没事,不赔,赔本的买卖谁做!”
“我这油是豆子做的,便宜又好吃,客官你就放心吧。”
此话一出,立刻引来关注。
豆子做的油?豆子还能造油?
联想到城中如雨后春笋般出现的豆腐坊,众人又觉得没啥稀奇。
豆子本就是五谷,又便宜又好吃,难怪牛婶子可以不吝惜价格,天天架锅炸丸子。
歇店之后,先是羊角巷子的街坊找上了牛婶,向她询问豆油怎么个卖法。
“可以用银钱,但也可以用豆子换。”
牛婶子一边收拾明天开店的菜色,一边笑着说道。
“我倒是觉得用豆子换更划算。豆价一直都不算高,换出来的油省着吃能用不短的时日哩。”
“西城顺康坊有家新开的油铺,我们家的油便是在哪儿换的,买的多了还能便宜一文钱,积少成多嘛。”
牛婶子的话本来就有信服力,这几日众人又吃了好几天的油炸丸子,对于豆油的味道很是适应,听说地方卖油哪还有犹豫,都一窝蜂朝着顺康坊跑。
油一传十,十传百,油是好物,人人喜欢。顺康坊的边军油铺只开了一个时辰,店里的存货就被抢购一空。没捡到便宜的客商忙不迭地带着中人上门订货,优质的大豆像不要钱一样,一车一车拉近了顺康油坊。
坐在空荡荡的店中,游山和鲁伙头一脸愕然。
油坊五天的存货,短短一个时辰就……空了?
油坊未来五十日的产量,也在短短一个时辰之中,全数都给定出去了?
光是收进来的大豆订金,就已经足够油坊一个月使用,这榨油的生意赚钱实在太好做了!
油是乌知河水推磨榨出来的,他们只需要炮制豆子和加料收油。
不不不,这不是榨油,这明明就是在……在捡钱啊!
第234章
正如宁非所料, 豆油一经推出,就受到了业朝广大底层人民的疯狂欢迎。
一早便习惯食用豆饭,夹块豆腐佐餐都是美味的寒门庶民, 对于豆油完全没有任何抵抗能力,尤其顺康油坊还可以用豆换油, 听着就跟白捡一样。
豆子才能值几个钱?种几垅就能收一袋, 虽然顺康油坊对豆子的质量有要求,但也不可能比养猪的成本高, 只要换出去的不是实打实的荤肉, 寒门庶民一点都不心疼。
城里现在也有很多人养猪, 只要抱了猪仔去边军的劁房,出来的小猪便再也没有烦恼,也没有让人不能忍受的腥膻味, 乖巧好养。若是再用上边军特制的猪食料,眼见着猪仔会食欲大开,吹气一样的迅速长膘。到了年底收账的时候, 差不多就能出栏换钱,宰杀出来的肉还没有杂味。
没有杂味的猪肉最近很受欢迎, 城中卖肉的摊子都在收猪, 一头猪的价钱能比之前翻上两翻。
定安城的猪好吃,许多外地的商贾也闻风而至。不好携带便做熏腊, 只要能平安运到中原,价格还能再翻, 是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当然, 最赚钱的还是豆油。
因为价格低廉又没什么异味,豆油像把野火一样疯狂蔓延,平民接受起来完全没有任何障碍。反倒是世家, 尤其是位列世家谱系的所谓高门大姓,在听说豆中油脂可食用这个消息之后,很多郎君直接嗤之以鼻。言说出身贫贱之物,一枝一叶皆浸染着贫贱之气,食之有害。
怎么个害法不知道,反正出身高贵的世家血脉,决计不能被贫贱之物沾染。
但自己不吃,不耽误给府兵给养。
如今天下乱势,想真正站稳脚跟还是要靠刀枪,是以各世家对于府兵的态度也多有转变,由动辄得咎转为怀柔,也不吝适当给予一些好处了。
豆油好味又廉价,能大大提升军兵伙食水准,单纯而又低价的欲望最适合用来收买人心。
于是,顺康油坊每日都聚集了大量的客商。还没开门,拉豆子的大车几乎要把整条坊街堵得水泄不通,城里的中人出没在坊市的每一个角落,想方设法为雇主拿到更多的豆油份额。用来提货的油牌一出油坊就至少翻三倍,黑市价格更高。即便这样,还是有人忙不迭地争相抢购。
原因无它,市场的需求量实在太大,大到暂居定安城的陆时文都被惊动了。
说起来,陆时文这段时间的日子过得可不算太好。
刚一进定安城,陆时己和随扈就被掺了假酒的果子酿全员放倒,一醉就是三天,头痛欲裂,恶心耳鸣,难受得差点连床都下不来。
到了第四天,好容易能自己活动了,结果倒霉孩子十二郎又找上门,非要拉着未来的“堂姐夫”去看花灯。陆时文本来不想去,委婉的表达自己身体不适,想要在客栈好好静养。
可封慷那小子根本听不懂委婉,一门心思要拉人出门不说,还曲解他的意思,非要拉他去喝花酒。陆时文现在一听“酒”这个字就头疼,忙不迭地就要推拒。
不料那姓封的小子马上翻脸,嚷着说自己看不起他,看不起他们封家,来结亲也没什么诚意。
什么没诚意?他陆时文都亲自来定安城送聘礼了,这还叫没诚意?!他封慷算个什么玩意?也配跟他说诚意?
心里虽然这样想,但话却不能这样说。之前放出去的探子没有一个消息穿回来,陆时文心里越来越没底,但也知道现在还不是和封家翻脸的时候。
无奈之下,只要应约,被封恺拉着去了彩云坊看杂戏。
这次自然又是喝了酒,不过陆时文有防备,只喝了一杯就推辞不胜酒力,再也不肯继续。
他以为这一杯马奶酒没问题,就算烈性也不会像之前的果子酿一样宿醉。结果没想到的是,边城的马奶酒比果子酿还要辛辣,一杯下去没多久,陆时文就脸色通红、眼睛重影,酒气冲上了头顶。
最后,还是被随从架回了客栈,又是三天宿醉,差点折腾进去半条命。
等他真正清醒过来,边军的岸防炮已经将贺岳船队击沉了大半,彻底在白鹭口站稳了脚跟。
收到消息的时候,陆时文“腾”地从床上坐起身,也顾不得还在隐隐作痛的额头,抓着常随急问道。
“可是查清了?仙匀的船队没了?!”
封家占了白鹭口,陆时文并不觉得很稀奇,毕竟封伯晟的儿子封恺凭一己之力拿下狮子口,将沙陀王直接斩杀;白鹭口那边只有个耶萨哈部,耶萨哈人在西胡阵营中也不算顶能打的战力,败给封恺的黑甲军简直太正常了。
可问题在于,封恺不但灭了耶萨哈,而且还一举击败了来自仙匀的贺岳团队。
据说贺岳景升在海战中身受重伤,至今还躺在榻上没有苏醒,仙匀船队最后只回来了两艘老式艨艟战船,一共生还不过200人,此一仗之惨烈,远远超过了陆时文的想象。
封恺是怎么做到的?
封家什么时候有大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