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那个没?那是我们班长,这批人中就数她手法好,针头进血管没没啥感觉,多细的窦都能扎!”
“之前宁先生亲自试验大蒜针,就是选她做的操作,她还去过牛虻村,疫病都没怕的,跟别说砍个尸体了!”
是嘛!
听他这样说,十二郎对环娘顿时肃然起敬。
他是听祖母说起过有小娘子去了牛虻村,当时几位婶娘都是一脸敬佩,直说巾帼不让须眉,恨自己不会医术,不能亲去出力。
今天亲眼见到本人,十二郎倒是觉得很惊讶。
这几个小娘子……也不是什么特别的人啊。那个做班长的略有些瘦弱,身板也不怎么壮实,没想到竟然有如此的魄力。
然而更让十二郎惊讶的,其实还在后面。
只见几人进来之后也不停歇,马上便进入了工作状态。
她们先从随身携带的木箱中取出瓶装酒精和棉球,给特制的刀具消毒之后,再挖开伤兵的伤口,取出扎在其中有倒钩的箭镞。
这个过程略血腥,疼得伤兵满头冷汗,可能在战场拼命的都不是软蛋,第一个被治疗的伤兵根本没发出任何声音,硬生生抗住了剧痛。
环娘抬头,看了一眼对面的中年汉子,轻声道。
“等下会很痛,叫出来会好一些。”
听她这样说,那汉子咧嘴笑了笑,摇头并不说话,用眼神示意她继续无妨。
环娘也不多说,直接取出酒精倒入伤口,用棉球清洗里面被箭头污染的部分。
这一下的剧痛突如其来,那汉子叫都没有一声,直接痛得昏迷过去,看得在场众伤兵都心有戚戚。
妈呀,这倒的是啥玩意,也太吓人了!
环娘的手法干净利落,在确定了伤兵无碍之后,便取出棉纱布开始包扎对方的伤口。
她处理完一个伤员,全程不过半柱香的功夫。等收拾妥当,少女利落地起身,视线在帐篷中梭巡了一圈,开始寻找新的患者。
见她看过来,众伤兵立刻低头做鹌鹑状,谁也不想成为下一个猎物。
老李都昏过去了,那得有多疼?!
原想着小娘子温柔细心,照顾的总比粗野小子妥当,结果,结果……
见众人都表情不好,环娘只得开口解释了一句。
“清洗伤口的是酒精,可以杀灭伤口中的脏污,以后伤口不容易溃烂流脓。”
少女轻声说道。
她声音轻轻柔柔的,略带浞州口音,倒是和之前利落的手法形成鲜明对比。
伤口处理是她们在九凌城医学坊的必修课,用酒精消毒可以避免伤口感染,再辅以棉纱绷带,伤口恢复情况会比之前快上许多,也不容易引发高热和败血症。
她说话的时候,视线便落在了伤了手臂那位伤兵的身上。
年轻的兵丁一缩脖子,心中却蓦地涌出被猛兽锁定惊恐感,本能地挪了挪屁股。
“我……我……我不急。”
“咋不急?!”
一旁的老伤兵忽地提高了嗓门。
“你这后生还没说亲哩!正应该好好医治,不然落下啥毛病,你娘拿啥去给你说隔壁的青花?!”
年轻兵丁:(惊恐)……!?
年轻兵丁:不不不……也没有那么急……
目睹全过程的十二郎打了个哆嗦,忽然觉得这个班长小娘子有点凶巴巴的。
不是表面上的那种凶,而是内心很凶悍的感觉,仿佛只要她决定的事就会做到底,谁都不能动摇她的想法。
这样的小娘子,十二郎在九凌城还见过一位,便是织布纺的萍花姐姐。只是萍花毕竟还是九凌城里的老人,墨宗还在牛背山的时候她就加入,大风大浪见过不少,经验历练可不是眼前这个小娘子能比的。
有点像,但又不完全一样。
十二郎抓了抓头。
他已经想不起第一次见到萍花姐是个啥场景了。如今梅萍花不但管理着九凌城中的新织布坊,还接下了传播劁猪技艺的工作。边城人人都知道煽猪的味道甚好,爱长膘又顺从,养起来比之前省力。但猪可不是天生的太监,想养煽猪便要找劁匠,这可是门手艺活。
业朝第一个也是唯一劁猪匠便是梅萍花,萍花姐日常繁忙,也没那么多时间接待上门求教的人。见此情景,宁非索性在定安城中开设了一个劁猪学习班,公开免费传授劁猪技巧,只讲一期,想学的都可以来。
十二郎不知道当初萍花姐是怎么练习劁猪的,他因为自诩有相猪的本领,那一日也凑到学习班去凑热闹。结果听完之后,小少年和其他去听课的老少爷们一样,迈着虚浮步子飘出门,神情恍惚,差点没一头撞上门口的廊柱。
削葡萄……剥鸡蛋……不不不不,他以后再也不能正视这两样吃食了!
萍花也是在百忙之中才接下的这个活计。白鹭口打通之后,东胡三部与九凌城的航运贸易越发频繁。羊毛从南石乘大船被源源不断运送到织布坊,为已经扩展出羊毛产业线提供了稳定的原料。
李琼枝配合木工班改良工具,成功造出了适合羊毛纺织的纺车。
去年一冬天,九凌城新织坊的羊毛制品的产量稳步上升,温暖且花样繁多的编织衣物成了城里时髦人士的心头好,俨然发展为继棉布棉花之外,“西海商人”的又一个拳头产品。
有了羊毛作为保暖的补充,节省下的棉花便可以做更多的事。帆布、棉纱、绷带,织布坊也开辟了特定的生产线,不收取高利润,主要负责保障军需使用。此次大军出征,九凌城医学坊的生员们便携带了织布坊出品的纱布,在救治伤员中发挥了巨大的作用。
不过十二郎觉得,眼前这个叫做环娘的小娘子和平花小姐姐还是有很大不同的。
平花小姐姐是肉眼看得见的冷,日常脸上都没什么表情,也只有在面对梅大娘和小飞哥时才露出温和的笑意,和她一起长大的哈斯勒也没有这样的待遇。
据说萍花小姐姐身世凄苦,这两人一个是养她长大,一个助她新生,都是一辈子要报答的恩人。
而眼前这个环娘,身上可是没有萍花小姐姐那样凛冽的冰冷气,说话轻轻柔柔、细声细气,看着似乎一点也不凶。
可若是见到她做活时候的模样,这种柔和便会骤然转变成果决飒爽,和她柔弱的外表完全不大,让人十分受冲击。
自觉受到冲击的十二郎摸了摸鼻子。
好像……是个很有趣的人呢。
医疗队的速度很快,只干到第二日,医疗帐篷里大半的伤兵便被处理的差不多,第一批救治重症者已经被运送会九凌城。
接下来的一日,护送伤员的马车会源源不断,等所有的伤兵都处置完毕后,医疗队员会跟随马车一并返回,为这守城为国的勇士提供最好的救治。
只可惜,天不随人愿。
第三日一大早,东莱城上的号角便响了起来。瞭望哨发现了胡人的行踪,远处天际线下,无数胡骑浩浩汤汤,于天亮时分赶到了东莱城下。
这一次,是不亚于上一场夺城战的规模,但却是攻守易位,攻城的变成守城者,要面对与虞正耒一般无二的危机。
胡军大将直接亮出了王牌武器,将几丈高的巨楼车大喇喇推到在东莱城下。三架巨楼车分三路进攻东莱城门,两度易手的城墙已然颓势毕现,比几日前还要凶险得多。
没有邀战,没有骂阵。胡人沉静得如一群静待时机的野兽,似乎笃定被困住的对手无法脱身,好整以暇地围观猎物们最后的挣扎。
只是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在东莱城头,一门门黑色的线膛炮已经亮出了獠牙。黑色的炮口冰冷沉凝,一早便锁定了无知无觉的傻瓜们,只等待收割时间的开始。
大战,一触即发。
第257章
这是史上最安静的战场, 城上城下的都不吭声,都在等对方先迈出进攻的脚步。
时值暮春,许久未下的雨忽然开始淅淅沥沥地落东莱城头, 打在残破的城墙上,一点一点氲湿了早已干涸的血迹。
半月之内, 三场攻城, 饶是东莱城高墙厚,也顶不住这样剧烈的消耗。
胡骑大将信心满满。
他不相信从东莱城侥幸逃生的那些怂货, 他们嘴里讲的什么“天神的雷霆”, 不过就是在给阿吡罗的兵败寻一个说得过去的由头, 谁不知道“天神的雷霆”是火雷圣巫的神力,业人如何配拥有?!
至于岸防炮……甚好怕的。
毕竟耶萨哈的船是沉没在乌知河中,谁也说不清人到底是怎么死的。就算真是业人的铁球击穿了甲板, 可他的骑兵可不是大船,勇士和战马在土地上纵横自如,便是真有铁球又如何, 能够打到几个?!
心里虽然不在意,但在战略战术上, 胡将还是没有掉以轻心。
毕竟对面城头站的, 是凶名赫赫的黑甲军统领。据说此人在白鹭口,一把金线横刀砍了百十颗头颅, 堪称边城第一凶神煞星,就连沙陀王都败在他的刀下。
若是正常遭遇, 胡将定然要慎之又慎, 绝对不敢如此放肆。他在草原的名气比不得沙陀王和阿吡罗,若不是左谷蠡王的爱将呙石被派去追击业人的皇帝,此役也轮不到他领军来捡拾这大功劳。可他也有他的好处, 那便是用兵神速。他手下的骑兵号称草原第一脚程,胯下战马皆是来自达利草场的良驹,从旧京到东莱城,旁人要走四日,他两日之内便能到达,正好打黑甲军一个措手不及。
兵败的阿吡罗不是吃素的,任由黑甲军再怎样凶悍,在东莱城一战也吃了不少苦头,休整个十天半月很正常。
他现在直接杀到东莱城下,就是不给对方任何喘息之机,趁人之危,将大名鼎鼎的黑甲军踩在脚下。
是以他一上来推出了巨楼车,准备一鼓作气拿下东莱城,不给封恺任何机会。
“少将军,所有膛炮都已准备就绪!”
一名武卫校尉跑上城头,轻声对封恺汇报道。
封恺举起望远镜,朝城下的楼车看了一会儿,点了点头,淡定地下达了命令。
“动手吧。”
“先把那三辆车打下来,不用吝惜炮弹。”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便注定了城外八万胡骑的最终命运。
“少将军有令,开炮!”
下一刻,一早便守在炮旁的炮手们立刻行动了起来,在城下胡骑还在观望的时候,他们开始训练有素地调试角度,校正准星。
几十门火炮一起调转的声音听得人心慌,有种大战将至的紧迫感。
只是远远在城外列阵的胡骑听不到,为首大将眯起眼睛,他只能隐约看到城头有什么东西在转动,反射的阳光恁地刺眼,但却因为距离过远,根本看不分明。
“他们在城头干啥?是在安装弩箭吗?”
胡将转头问身旁的亲兵。
为了防止被床弩射到,他们列阵特地避开了弩箭的射程,除非黑甲军又天神相助,否则以现有弓箭的力道,根本碰不到他们一根汗毛。
“不像是箭……”
那亲兵的眼力超常,看了好一会儿,脸色渐渐转为青白。
“叶护!不是弩机!倒像是阿吡罗部回报的雷火炮!”
他话音未落,耳边就爆发了一阵震天撼地的巨响!
大地抖动的瞬间,几十发黑色炮弹同时出现在天空之中,这些铁质的球体势不可挡,在胡骑还没回过神的时候,直接击碎了胡骑的阵列。
轰——轰——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