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并不在意。
去哪里,都比困在鼎丰城好。
他之前待这女人好了两日,没想到她竟然还上心了。
“玉玺的下落,你当真不知?”
听他这样问,薛卉月又开始磕头。
“不知!臣妾是真不知!”
“臣妾在家中,并非与前皇后同出一脉。家族内斗,玉玺便是真落到家族,也不会让臣妾这样的身份知道。”
司马烨点了点头。
“那你便出宫去吧。既然不知玉玺下落,我养你这个闲人也无甚用处。”
“如今你的大仇人薛义臬已然下了皇权,世上再无你的死敌,你自归去好好生活吧。”
说着,他忽然开始咳嗦。
开始只是轻轻地两声,后来就变得越发急促。
薛卉月想上前替他抚背,却蓦地想到司马烨是个生性多疑的人,轻易不会让人近身。
自己若是贸然靠过去,怕是要引他生气。。
司马烨随手取过帕子捂住嘴巴,挥了挥手示意薛卉月赶紧走。
薛卉月不敢违逆他,她看得出司马烨的眉眼间已然有了怒意。
她想了想,又磕了三个头,这才起身离开。
只是临走的时候,她看见司马烨掌中那洁白的绢帕上,隐约透出了一抹殷红的颜色。
陛下……咳血了?!
第263章
薛卉月以为司马烨是因为战况不顺, 心里烦闷,大半夜拿自己做个筏子发泄怒意。
可她万万没想到的是,等她从御书房回到自己的漱玉宫, 宫女和内侍已经整理好她的行装,把东西都放上一辆清油布马车。
“薛夫人, 都收拾妥当了, 咱们何时出发?”
内侍站在马车边,似笑非笑地问道。
陛下将德妃贬为庶人, 没有品级的女子还不如他们这些内侍有地位, 称她一句夫人便是念了以往的情分。
这捧高踩低的样子薛卉月在宫中见得多了, 并不以为意。
只是薛卉月想不通,为什么只一夜不到,司马烨便要撵她出宫。不是之前还说, 天下除了他的皇宫,没有她薛卉月的容身之处么?
一想到外面的情况,薛卉月的心中便有一种不可抑制的惶恐。
她这半生过得颠沛流离, 但却从没有独自一人行走过世间。她年幼生长在鲜花着锦的阊洲,薛家就是阊洲的土皇帝, 日子也不比皇家的女儿差。
之后家族内斗, 她随着族人到了衡寿。衡寿虽然比不得阊洲繁华,但也有阿弟和堂叔可供依附, 及至阿弟没了,堂叔没了, 还有司马夜将她纳入宫中。虽然不能说日子过的平顺惬意, 但也从没有为生计担忧过。
如今薛氏一族在旧京灭族,除了那下落不明的前皇后薛仪微,便只剩下她薛卉月还存活在世间, 她该去投奔谁?谁又能照料她?
“薛夫人。”
大内侍又唤了她一声。
这三更半夜的,陛下说让把人送走,他们这些内侍不能不做。可既然已经被贬为庶人,那还赖在这宫中不走,便是在给他们找麻烦。
内侍以为薛卉月想找陛下求情,语气便有些不大好。
这位前“德妃”在位的时候便不怎么识趣,明明没了家族支持,偏偏还不懂得围拢人心,他们这些跑腿的出入宫闱,也拿不到她什么打赏。
眼见着今次这女人触怒龙颜,要被发配,说不幸灾乐祸那是假的。
“薛夫人,您可体谅下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吧。”
内侍阴阳怪气道。
“圣旨如山,若是耽搁了时辰惹得陛下生气,我也要跟着吃瓜落。”
被他一催,薛卉月便是有再多的茫然也只能咽下。
她可没脸和个下人纠缠,乖乖地上了车。
马蹄嘀嗒,车轮粼粼,在青石板路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万籁俱寂的凌晨,一丁点响动都显得格外清晰,伴随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刮起的风声,每一下都像踏在人心上。
薛卉月撩开马车的窗帘,探头朝外面望去。
这是她第一次在凌晨时分行走在宫中的甬路。金碧辉煌的楼宇殿堂都成了黑色的影子,在夜幕中被模糊了轮廓,只偶尔一两盏昏暗的灯笼,在这起了风的夜中轻轻摇晃,格外凄凉。
既然是被撵出宫,自然也不能走德妃惯常的宫门,而是悄无声息地从偏角出宫。
守宫门的侍卫验看过内侍的腰牌,有查看了一下马车中的乘客,点了点头,很痛快地开门放行。
“薛夫人,杂家就送你到这里了,望你以后前程似锦,多多保重。”
内侍敷衍地说了两句客套话,也不待薛卉月回答,转身走回了宫门。
他在心中撇嘴,言说这被皇帝扔了,有没有娘家的女人能有个什么好前程?最多就是找个男人委身,在这个乱世中,能活下去就已经很不错了。
薛氏女,啧啧。
黑色宫门关闭,将薛卉月一行的马车彻底隔绝在门外。
从这一刻开始,她与这座辉煌华丽的宫殿再也没有关系,她不再是光统帝的德妃,她只是一个没有归处的妇人。
一瞬间,薛卉月有些轻松,但更多的还是些茫然。一只离开了黄金鸟笼的金丝雀,能回归自由自然是件好事,可被豢养多年,失去了翱翔天空的翅膀,雀鸟又该怎么生活?
“七娘子,咱们这是去哪儿?”
一旁的仆妇轻声问道。
“咱们要不要……去南郡?”
她还是用着薛卉月在薛家时的序齿,这是从阊洲出来便一直跟在她身边的人,即便在宫中最艰难的时刻,也依旧没有弃她而去。
对她,薛卉月是信任的,也从没有过隐瞒,包括她曾经和陆时己暗中联络的事。
现在听仆妇这样问,薛卉月沉默了半晌最后摇了摇头。
“还是不了。”
仆妇惊讶地睁大眼。
她以为七娘子重获自由身,第一件事便会奔赴南郡。,毕竟陆家郎君曾经许诺过七娘子,会给她一个归宿,而七娘子这许多年来,也是一直心悦陆郎的!
见她这副的表情,薛卉月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知道自家仆妇是想到了她对陆时己的私情。
其实若时间倒退一年,回到她刚刚被司马烨收入宫那会,她多半会像仆妇说得那样,恨不得马上飞到南郡岐江城。
可是现在的她,却不像当初那样天真了。
薛家没了,阊洲没了,龙泉剑坊也没了。
她一个孤苦无依,又被贬为庶人的宫妃,陆家和陆时己凭什么护着她?
陆郎的消息都不是白白送来的,锦绣文字中淬着毒汁,每一个字都别有目的。
现在的她,已经没有了任何利用价值,信自然不会再有。
“陆家,不能去的呀。”
薛卉月喃喃地念叨着,像是说给仆妇,又像是讲给自己。
“交代我们的事……我们没有做成,陆家不会收留我的。”
“不会的,七娘子!陆小郎君疏朗侠义,既是对我们有承诺,自然会信守不辜负。”
一听听说起疏朗侠义,薛卉月蓦地笑了。
她的脑海中不自觉闪过一抹身影。
不再是通水河畔那个言笑晏晏的白衣郎君,而是在苦寒边城,衣着简朴的洒落少年。
彼时的薛卉月不明白,她只觉得那少年笑得好看,很像她心中的白月光。可等历经波折,尝尽人间冷暖,她才明白那种好看到底是不一样的。
坦荡、真诚、肯泽济天下,才是这世间最难能可贵的品德。
这段时间在宫中,她也多少听到一些外面的消息。
比如封家将定安城经营的很好,豆油、西海布、酱料、猪肉脯、海盐巴……世家大姓不屑这些低廉的物件,但寒门庶民却是得了实惠。
比如西海人在雍西关外建了城池,大肆敛财,将女子都招入工坊做工。
西海人不讲妇德,枉顾伦常,封家为了写银钱小利竟然也放任他们,可真是粗鲁野蛮的兵头,未经教化,难怪会被云浮学宫拒绝。
在鼎丰城,封家和西海人便是一众世家嘲笑的话柄,时不时不要在宴会上讲究一番,以此衬托出他们的清雅高贵。
薛卉月每每听到的时候都不搭腔,她家道中落,见惯了世间冷暖,想法一早便生了改变。
她知道那所谓的西海人,便是陆家流落在外的双子,多半是历经磨难才存活,是以对寒门庶民格外着心。边城这些离经叛道的事,多半是他带来的,他以一己之力,改变了整个边城的风貌,还直接推动了业朝政局的变动。
在宫里的时候,薛卉月还蛮羡慕边城的女子。
虽然生活清贫,要靠自己的双手赚活路,可她们似乎也过得不错。眼见着定安城一日繁荣过一日,朝气蓬勃如初升的太阳,越发衬得鼎丰城日薄西山。
脑子一热,不经思索的话脱口而出。
“不让我们去定安城吧!”
“啊?!”
那仆妇愣住了,一脸茫然。
“定安城?为何要去定安城?”
“地方城远在塞外,咱们又无亲友可投奔,这一路不知要经过多少战乱之地,太危险了。”
“哦。”
薛卉月敛下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