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王,李、钊,还有些他叫不上名字的小世家……整个泰康坊,竟然没有一家走脱!
目光之所及,那些骑在马上的校尉都手握名单,按照上面的名字一一对人,显然是有备而来!
司马烨这是想干什么?难不成他真要将世家一网打尽!?
一想到这个可能,贺岳景平就感觉浑身发寒。
疯了!是真的疯了!
那疯子明明知道,住在泰康坊的都是各家族派驻在鼎丰城的代表,就算全部都砍头,世家也不会因此断绝,反而会激发大家的反抗。
司马烨的心腹图元安已经被派去征讨阊洲城,随行十万大军还有粮草,现在鼎丰城不说兵力空虚,但家底也绝对不算殷实。若真几家联合反击,司马烨都等不到图元安回防支援的那一日!
等等,不对!
贺岳景平蓦地想到了一个可能。
司马烨……他真的派了10万大军给图元安吗?
胡人的左谷蠡王带兵从阊洲进逼西河王的地盘,一路势如破竹打入旧京,中间的通路却被封恺率领的黑甲军截断,目前被封锁在原京畿地区,阊洲城和恒寿城兵力空虚。
图元安可是一员猛将,按说拿下阊洲根本用不了10万大军。
东山军的调度一向只掌握在司马烨的手中。他到底给了图元安多少人马,朝中没人知道,这十万之数还是司马烨在朝中要他们缴交战时税赋,各大世家根据数量估算出来的。
若那疯子真的虚晃一枪,那他们这亏可是吃的要死人了!
这个疑问,当天晚上贺岳景平得到了答案。
当司马烨的身影出现在阴暗潮湿的天牢,贺岳家主的眼球骤然充血,开始不自觉地把牙齿咬得咯吱作响。
“竖子!你还敢来?!”
他哑着声音喝道。
见他这样激动,司马烨微微一笑。
“有何不敢?”
“朕留着你们几个老匹夫活到现在,便是为解胸口的一口恶气,不然哪还用得给你们一顿断头饭吃,直接拉去菜市口斩头多便宜!”
这句话,越发戳中了贺岳景平的痛点。
他原本以为,就算司马烨想要发难,那至少也会有一两日的宽裕时间,拉人到大牢关押候审,秋后问罪。
结果万万没想到,疯子根本没有这个耐心。东山军把人从泰康坊拉出来之后,除了被押上囚车的几个嫡系,余下众人直接送去了法场。问都不问一句啊,不分男女老幼,直接就地处刑,连句喊冤的机会也不给。
这一日,鼎丰城中血流成河,哀嚎遍地,空气中飘荡的都是铁锈的味道,原本繁华精致的泰康坊成了死地。
“疯子!疯子!你就不怕有损阴德,祸及子孙?!”
贺岳景平撕声道。
“子孙?”
司马烨也不知想要什么,阴郁的脸上一阵扭曲。
他默默的蹲下身,凑近了贺岳景平关押的牢房,轻声问道。
“老匹夫,你把女儿送进宫,是想让她怀上朕的种吧?”
“你不是看不起朕的出身,觉得朕粗鄙暴虐,你把你养的精心的女儿让朕糟蹋,也算是忍辱负重吧?”
他忽然咧了咧嘴,露出一个没有笑意的表情。
“等做了胎,你们就开始帮他收拾的竞争对手,费尽心机要算计其他的女人,让她们要么生不下孩子,要么生下来也养不活。你们这些世家,表面上光风霁月,实则什么腌脏事都做得出来,用药祸害个孩子,那都是轻车熟路的吧!”
“就让那孩子,外表看着康健,实则内里的脏腑全都破败,长到几岁便缠绵病榻,最后无声无息的死掉。命大的也没什么,就算侥幸活到成年,身体也被糟践的不行了。可怜他还一无所知,等发现的时候已然药石罔医。”
贺岳景平开始还听得心惊,可越听到后来越觉得莫名其妙。
司马烨是真疯了,说出口的话都云山雾罩,不着四六,这些与他送女入宫有甚关系?!他从登基到现在,根本一个孩儿都没没生出来呢!
司马烨这话说的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
他原本是老东山王一个不甚起眼的孩子,生母是一位小世家的女郎,在他出生后不久便死了,司马烨名义上是归老东山王妃照管。
刚巧王妃也刚刚失去了亲子,对这一群庶子极为厌烦,一心扑在如何生下嫡子的事情上。
结果折腾了好几年,老东山王妃也没有诞下一子半女,反倒是把自己的身体给弄坏了。确定没有生育的希望之后,老王妃终于把目光转向了庶子,准备在其中挑一个充作自己的依靠。
彼时,老东山王有三个儿子,司马烨无母族扶持,在其中一点都不起眼。
他念书不行,为人粗鄙,性情暴躁,唯有武艺一项不错,比不得另外两名兄弟,出口成章,文雅风仪。
结果偏偏是他被老东山王妃看中。
原因倒是很简单,觉得他没脑子、性子急、容易控制。于是在东山王妃的帮助下,司马烨成功上位,成了新的东山王。
司马烨是养蛊一样长大的孩子,看似娇横暴虐,实则内心强烈缺乏安全感。老东山王在世的时候,他每一天都过得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生怕和那两个兄弟一样,死得不明不白。
等他终于积存好力量,羽翼丰满,便起兵掀翻了压在头上的老王妃。
他以为就此摆脱桎梏,殊不知一切的祸端早在多年以前便已经埋下,在他最志得意满的时候予以当头一击,直接将他打回到泥泞中。
一个男人,若是不能让女子怀有身孕,不能孕育自己的子息……
司马烨的报复犹如雷霆,他恨透了这些盘踞各处的世家。明明天下是司马家的天下,凭什么这些外人要来指手画脚,甚至戕害他们姓司马的人,说杀就杀,如同牛羊牲畜!
若有一日……他定要杀光这天下的世家!杀光这些吸血的蛆虫,践踏他们的尊荣,断绝他们的传承,要他们也如猪狗一般在泥泞中挣扎绝望!
开国太祖做不到的,便由他司马烨来做!
那一夜,东山王属地便如今日的鼎丰城,血流成河,千家绝户。
可这样一场血腥变故,对外瞒得严严实实,第二日司马烨照常穿衣吃饭,半点都看不出他曾在几个时辰前,下令灭门了自己的嫡母一族。
这些事,贺岳景平等人自然也是不知道的。
那时候皇室嫡脉还没断绝,没人在意一个藩王,自然也就不清楚司马烨看似暴躁的外表下藏着多么狠厉的手段。
现在知道,也晚了。
第265章
隆成帝驾崩之后的第三年, 注定是个动荡的年份。
这一年,在旧京登基的司马良弃城避走南召城,却在白龙山脚下被胡部左谷蠡王俘虏, 进而斩头示众,连带着一并被杀的还有随他一起逃跑的大小世家。
先正明统帝麾下虞、解二族, 虽然在离开旧京之后选择固守祖地, 然而一族一家难以同来势汹汹的胡骑大军抗衡,两家力战而死, 族人殉难者过九成。
之后没几日, 东边的光统帝派大将图元安率五万东山军进攻阊洲, 与守城胡骑大战三日夜,终于将冶铁重镇阊洲收复。
只是收复回来的,是个破破烂烂的阊洲。盘踞在阊洲的胡人眼见守城无望, 凶性大发之下索性一把火烧了城池,将龙泉剑坊中的匠人全数砍死。
图元安收复阊洲之后,马不停蹄又赶往衡寿城。大军才走了一半, 他就听到世家豪强联合进逼鼎丰城消息,连忙挥师东进驰援。
从天亮到日落, 在鼎丰城的世家子弟全数被屠戮殆尽。各家家主倒是活得更久一些, 也不过过了一晚上,亲眼见证了族人一个个走向死亡, 最后在惨烈的折磨中咽下最后一口气。
即便如此,光统帝司马烨似乎犹不解气。
他命人将各家族长的头砍下来挂在城门外, 尸体扔去乱葬岗不许人收捡, 着实激怒了各家族人。
仙匀、壑阳、屏铄、阐宁,各地的豪强世族纷纷联合起来,有钱出钱有人出人, 竟然也纠集出一支不少的人马,气势汹汹杀去鼎丰城找光统帝讨说法。
司马烨原本就是想发难,哪里还会怕这种威胁,索性把几家都宣为反贼,据鼎丰城开战。
只是他虽然之前做了准备,却还是低估了世家在光统一朝满根错节的力量。东山军一系的军兵将士被他牢牢掌握,但支持朝中运作的文官却全部出身世家。他砍了一朝的脑袋,原本还算能够稳定运行的行政结构彻底崩塌,便只能倚仗自己亲手养出的武官维持。
这件事,司马烨之前便有考虑。
他胆敢向世家开刀,之前也算做了完全的准备,着意培养过一批亲随作为替代。
可从出生就资源匮乏的差距不是短时间能够弥补的,出身寒门的武将到底比不得世家精心培养出的子弟,军需、补给、粮草调配,开始便是一团混乱。
反倒是世家联军,自觉面临生死关头,各府都拿出了压箱底的精锐,钱粮物资更是不吝惜地往前线送,竟然也和东山军打了个势均力敌。
要知道,东山军的将士都在战场历练过几个来回,经验丰富的老兵占了大多数。而光统朝世家联军可不比正明朝的虞解二族,除了石家之外,几乎没有真打过仗的。
能被这样的兵打了平手,可见东山军后勤补给的混乱。
几场小胜利也大大鼓舞了联军的士气。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讨说法”的初衷逐渐变了味道,隐约有“暴君不仁,残害天下”的说法流出。开始只是偶尔发声,之后便越来越高涨,闹到最后,还真就成了造反,推翻暴政,替天行道。
能这样讲出口的人,心态自然是发生了变化的。
眼见司马烨现颓势,几个出力最多的世家开始打起了自己的小算盘。
司马烨一丝,西南那个寿平郡王也未必能坚持多久,司马家的时代就算是过去了,业朝的权力即将出现真空,接下来多半是各自为政,人人都有机会。
偌大的中原土地,谁不想拼个出头天呢?你家有船我家有马,共同对抗暴政的时候自然是劲往一处使,可一旦暴政没了,我凭什么还要给你送资源做嫁衣呢?
各怀心思,谁也不服谁,原本团结的世家联军很快出现了分裂。
趁他们内乱,司马烨这边也快刀斩乱麻,整理出一套相对有效的行政系统。虽然构架简单粗糙,但应付战时要求已经足够,东山军很快恢复了气力,接连收复了几座失地,把气焰嚣张世家联军打压的抬不起头。
眼见着节节落败,世家联军也慌了。
各家的精英都在鼎丰城惨案中殉难,如今出来主持家族的虽然不能说的平庸,但与在光统朝为官的兄弟叔伯没办法比,偏没有一个威望能压得住阵,眼看着就要陷入一团散沙,各自溃逃。
此次联军若是散了,司马烨便可乘此一路横扫各家地盘,彻底拔出盘踞在光统朝的世家根脉,建立一个完全只受皇帝控制的朝廷。
这是他祖先都没能做到的事,虽然只有小半壁江山,但只要光统朝能站稳脚跟,稳扎稳打,未来未必不能推进到业朝全境。
毕生所愿,千钧一发。司马烨半生算计,终于等到了逆转翻盘的契机!
然而他能看清楚的局势,天下还有人也一样看得到。
眼看着南江以北即将颠覆时代,有些人瞬间坐不住了。
先是因战乱避到南郡的义理派抢先发声,慷慨陈词一番司马烨的暴虐不仁,言说业朝太祖与世家有约共治天下,云浮学宫的大德圣人乃是见证人。司马烨身为子孙不遵祖训,不守信诺,是为不孝不义;私开战端,大肆杀戮,为不仁;暴虐狂妄,礼教崩塌;乃亡国之祸端,应推举贤能之人,号召天下共摧之。
世族多出于义理派,义理派把自己当做云浮学宫正统讲当年事,天下也没人反驳。
毕竟,真正的苦主墨宗一早就消失在中原地界,跑到边塞打铁去了。
它一篇檄文写得激昂,但又透着点别的意思,似乎还有下一步动作。众家都在等,在猜测,在观望,看看这天下文汇之地到底能不能请出那樽大佛。
是的,南郡陆氏一族,世家谱系第一位的超级豪门。按照义理派的标准,天下没有一家能够比陆家最适合带领联军,凝聚士气,与暴君对抗。
果然,隔天便传来消息。云浮学宫山长带领众弟子跪坐岐江城陆府门前,替天下延请陆家出山,带领世家理顺天道纲常,光复河山。
陆涛开始是温言相劝,言说陆家不入世多年,他自己年老德薄不足以承担天下大任。眼见着学宫山长态度坚决,他干脆闭门不出,淡薄名利之意甚是坚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