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宁非觉得火候差不多了,便轻咳一声,淡淡地开口道。
“既然你们三都说听我的,那我就重新调配一下人员。”
“咱们墨宗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冬建,道路和外墙的修缮已经差不多了,目前任务重的就是仓库和过冬房。”
“都是基建的任务,所以还是要以土木组为主,木工班
、铁匠坊、矿队负责支援。从现在开始,土木组要分出两套班底,分别负责仓库和过冬房的建设。其他支援人员必须固定,权责都要落实到个人,谁出问题谁负责,不能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也不允许随便调岗。”
他的视线又扫过三老。
“鱼老现在就专攻火炕,仓库由谢老主持,木老负责过冬房。具体人员名单你们商量好之后报给我。”
见三人忙不迭点头,宁非的表情略有和缓,转头对柳老爷子说道。
“你也不要太担心种地的事,秋婆婆和老王伯都盯着呢,不会差了。”
“你现在当务之急就是养好身体,这个病着急上火都容易犯,看在我把你救回来不容易的份上,不要辜负我的心意。”
“如果康复以后,你还想去谷地看着,我也不拦着。但话我要先说明白,这种药并不是万能的,能救一次下一次可就不好说,如果你不爱惜自己的身体硬要逞强,那谁都救不了你了。”
“人要量力而行,看看说说就行了,不能事事你都自己动手,时不时也教教年轻人吧。”
柳老头擦了擦眼角的泪,重重点头。
“哎,哎,好。”
第44章
柳铁跪在地上, 听着少年矩子不紧不慢地给每个人安排工作,整个人如死水一样平静。
做了错事,他现在也不指望能得到原谅了。矩子愿意留下爷爷并照顾他的身体, 他柳铁已经感激不尽,哪还敢有更多的要求。
他已经想好了, 等离开宗门他就去后山搭间草房, 矿队最近都要人挖矿,这活又苦又累但他干得心甘情愿, 算是为宗门进一番心意。
他一边跪一边想, 越发感觉无地自容。现在他只恨不能马上结束, 或者自己找个地缝钻下去,没得喘口气都觉得羞臊得慌。
挖矿……挺好的。就在矿洞里干活,也不用总见人。他给他爷, 他们老柳家丢了大脸,家里那么好的名声都被他给糟蹋了,他没脸再看他爷。
正想着, 他忽然听到矩子叫了自己的名字。
柳铁抬起头,少年矩子眉眼清冷, 目光如冰泉一样, 刺得他打了个一个寒颤。
本能地想到低头避开,却又觉得对矩子不够尊敬, 便强挺着身体没有动。
“柳铁。”
宁非叫了对方的名字。
“你的错处也不用我多说,你自己心里应该有数。”
“你身为墨宗弟子, 不但不听从矩子的命令, 还屡次以下犯上,我这么说你服不服气?”
服!
柳铁忙不迭地点头。
他岂止是不听命令以下犯上,他干的比这恶劣多了!
矩子这么说他, 是在给他留面子。
“我服!我知道错了!”
听他这样说,宁非点了点头。
“按规矩应当把你逐出宗门,不过现在冬建,时间紧任务重,特殊情况清理门户暂缓,给你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他又转头看向木东来,目光灼灼。
“木老也是一样,规矩就是规矩,你暂时还代管铁匠坊,过冬房的事也由你主持,但该罚的还是要罚。”
“从今天起,木东来和柳铁不得获取宗门任何图纸或是技术,不得进入藏书阁,不能擅自使用宗门物资和原料,不得离开坞堡,也不可以使用宗门器具制作任何与冬建无关的东西。”
“除餐食以外柳铁不享有任何弟子权益,如果不能按期把土建任务完成,柳铁直接逐出宗门,永生不得以墨宗弟子自称;木东来变为普通弟子,除非叛逃宗门,否则终身不得收徒,不得接触或传授任何宗门技术,否则我墨宗必清理门户。”
“你们两个都听清楚了吗?”
少年的声音清亮纯悦,一字一句却是最冰冷的罚则。
这样的要求,已经是对这师徒二人起了防备之心,既要用人又与其他弟子隔绝,防备着他们有朝一日,叛门出逃。
可听在柳铁和木东来的耳朵里,却不亚于天籁之音!
虽然不能进藏书阁,不能接触技术这事让人难受,可他们从没想过要带着墨宗的东西投奔外人,自然也就不存在叛逃的问题。
至于冬建,干就是了!现在有水泥有沙砖,天天还能吃饱肚子,哪怕其他人跟不上,他们自己拼上一条命也要完成任务!
铁匠坊的人,最不怕的就是干活和辛苦,没什么大不了的!
“谢谢矩子!谢谢矩子!”
师徒两忙不迭地跪地磕头,一下一下诚心实意,柳铁的脸都磕得肿胀淤血。
这次宁非没有再阻拦。他其实也就受不了动不动就下跪就磕头的规矩,可这个世界的规则就是如此,若要硬是不接受,人家还以为你心有怨怼。
他现在也看明白了,不能用现代人相处的那套用在这里,那只会让人觉得你软弱可欺,可以得寸进尺。
从现在开始,他不会再犯之前的错误。
平时相处可以温和宽厚,小事睁一眼闭一眼,但关键时候绝不容旁人质疑。
身为墨宗矩子,他必须有矩子的样子,就算做不成缺德圣人收买人心的手段,至少也要确定六代目那样的权威性。
他想了想。
“还有一件事。”
宁非环视四周,决定再投下一颗炸弹。
“水泥的配方和烧制工艺,我准备和封家合作,就是镇守雍西关的封大都护家。”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立刻面面相觑,脸上的表情精彩不一。
但大部分人都是惋惜,遗憾,似乎觉得出卖水泥有些亏本。
宁非着重观察鱼山和木东来的表情。
两人惊讶是有的,似乎加了些错愕。
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反对的意思,倒是让他出乎意料之外。
“矩子。”
谢老拱了拱手。
“水泥是个好东西,日后卖给雍西关也能做个长久的营生。但我们自己也才刚刚用上,而且现在就把配方卖掉,是不是为时过早?”
宁非早知道会有这样的疑问。他也不着急解释,随手从怀里摸出一张桦树皮,递到谢增的面前。
“早不早,你们可以自己看看。”
谢增接过桦树皮,只见上面整整齐齐用炭笔画着表格,上面罗列的文字清楚地显示了目前墨宗每日水泥的产量和用量。
几乎是不够用的!
谢增越看越是心惊。
他这些天在城里忙活,从来没去统计过火窑那边的产粮,只知道最近铁匠坊又开了一个新窑,想着怎么也该够了。
万万没想到,竟然如此勉强!
“以我宗目前的人力,这个产量已经是极限,再想增加就必须停工其他所有工作,组织全员上山挖矿拉石头和煤。”
“即便这样,粉碎那一块人力也是不足的。这样的动员,已经是墨宗的极限产量,我不认为这点水泥能够卖给雍西关。”
“可能你们有些人觉得,大不了我们建完之后再全力烧制,烧出来就卖到城里,能长久的赚钱。”
“但我得提醒各位,一旦你们想把水泥作为赚钱的途径,坞堡里不只铁匠坊和矿队,土木组、木工班都要围着水泥运转,你们再也没时间和精力去做你们自己的工作,一直要被困在这个水泥之中。”
宁非的话让很多人都变了脸色,之前的遗憾荡然无存,各个开始仔细思考他话中的含义。
但少年矩子并未就此停止,而是用一种无比平静的语气,给在场众人分析冰冷的现实。
“即便这样,可能还是供不应求。”
“雍西关和附近的州郡都面临胡骑扣边的压力,水泥凝固快硬度好,一问世肯定会大受欢迎。”
“但我们的产量和雍西关的需要相差太多,这点水泥聊胜于无,所以除了最初几批可以卖出高价外,雍西关对水泥的热情实在逐渐下降的。”
“尤其,当他们发现,我们产出水泥的数量并不能迅速改变城防强度之后,他们就会开始压价,毕竟靠人力也是能完成维修,速度和我们供应水泥不会相差太多。”
“与其这样,不如我们和对方合作,我们出技术对方出资金和人力,再瓜分水泥产生的收益。”
“如果封家是个可信的合作者,我们至少获得了一条稳定的收益来源,即便后期封家得到技术后把我们甩开,前期的利益也足够了。”
一番话说下来,在场的很多人已经开始点头。
水泥配方是矩子自己造出来的,说句直白点的,是矩子把自己的东西拿出来造福大家伙,他们这些人能有房子住有粮吃,那是沾了矩子的服气。
就算矩子说白送,那别人也说不出什么。
只是水泥这东西实在太好,现在就卖出去大家都觉得有点可惜。听矩子这么分析一通,人人都想明白了。
卖了可惜,可烂在手里不是更可惜么!
见众人没什么异议,这件事就此确定了下来。
不过宁非不打算马上和他暮野兄联系,这洗漱大礼包还没发挥作用呢,聊水泥不着急。
也不知道哈斯勒有没有把包裹送到正主手里。
哈斯勒是个勤快的小伙子,说话间他正走在去往雍西关的路上,已经可以远远看到那雄伟的城墙。
他是木匠班的,跟着宗门有时候也会进城打点零工,对定安城一点儿都不陌生。
今天是他头一次被矩子委以重任,去的还是雍西关大都护府,心里难免有些紧张。
“站住!什么人?”
城门口的兵丁拦住了他。因为哈斯勒的胡人相貌,他无论走到哪儿都会招人侧目,他自己也习惯了。
“兵爷,我是城外墨宗坞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