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鸣盛已失去了耐性,他们离飞行器停放的地方还有不到两公里,与其在这儿磨蹭拖拉下去,倒不如选择继续步行。
沈听当然不会轻易放他走。处理掉了那个司机,慕鸣盛又背着不省人事的李世川,严格说起来,眼下的局面算得上是二对二,而且他俩还占着微弱的优势。——楚淮南站在慕鸣盛身后,保镖手上的轮转机枪虽然看着挺吓人,但准头一般,为了避免误伤,他肯定不敢随便开火,更何况那机枪还那么重……
天色已经慢慢暗下去,可林间温度却仍旧不低,许是远处的爆炸引发的林火尚未完全扑灭,热浪随着山风四处游走肆虐。那个块头极大的保镖浑身是汗,上身的黑色体恤汗涔涔地贴在身上,整个人如同在水里浸过。
精神高度集中本身就非常耗体力,保镖跟着丛林穿梭早已热得喘不过气来,端着机枪的手也开始有些微微发抖,额上的汗液缓缓地滑下来,却也顾不得擦,一不小心就流进了眼睛。
——就是现在!
沈听迅速调转了枪口,对着保镖肩膀数连开了几枪。
除他以外的所有人,包括楚淮南在内都明显一愣。
没人料到,他真的会开枪!
梁硕竭力克制,才没出动手,他强按下想把放冷枪的宋辞打成筛子的冲动,咬着牙亲身体验了一把什么叫投鼠忌器——慕鸣盛还被楚淮南用枪指着脑袋。
端着机枪的保镖投鼠忌器,为了避免误伤慕鸣盛手指一直没放在扳机上,子弹穿过皮肉的剧痛令他他暴吼一声,还击、自卫的动作出于本能,他勉强拎着枪,转过枪口胡乱地朝着沈听的方向一阵扫射。
沈听矮下身,灵活地在地面翻滚了好几圈。
他移动的速度极快,枪弹大片地击中地面盘踞交错的植物,炸起若干碎屑,尖锐的木屑划过脸颊,留下火辣辣的钝痛感。
和他预料中的一样,这番密集的扫射并没能持续太久。保镖受伤的肩臂扛不住机枪极强的后坐力,疼痛令这个大块头连太阳穴都青筋直暴,不一会儿就靠着树干直喘粗气,失血过度导致的头昏眼花,使他连手都抬不起。
见火力暂停,沈听才站了起来,带着一身的草青色汁水,鲜有的狼狈。
梁硕的枪口死死地咬着他,“别动!”
“不动?那我他妈总不能就这么一直趴在地上!”
先动手的沈听理直气壮,对冷眼看戏的慕鸣盛喊道:“慕先生,看来你的人都不太可靠!”
作为贼喊捉贼专业户,他收起枪,一脸的莫名其妙:“梁总干嘛拿枪指我?”
梁硕无语:“伤了慕先生的保镖,还问我为什么?”
“你眼瞎啊!没看到这个保镖打算放暗枪!?”
“你放屁!”保镖痛得龇牙咧嘴。
沈听咄咄逼人:“不想开枪,那你抬屁个手?”
这下,连保镖自己都愣住了,刚刚好像是抬了下手?
“操!傻逼!我那是要擦汗!”
“卧槽,我哪知道你是要擦汗!”
“……”
“误伤、误伤!对不起啊!”
梁硕也快石化:外界传言果然不错,宋家老二真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神经病……
楚淮南和慕鸣盛站在一旁,一起看了出不要门票的相声。
“枪法不错。”慕鸣盛冷笑着称赞。
“谢谢夸奖。”沈听转头朝举着枪的楚淮南眨眨眼:“宝贝儿手酸不?”
想到前不久某人尽量不受伤的承诺,楚淮南盯着他脸上的小伤口,一语双关地问:“脸疼不?”
“还行吧。”沈听揉揉脸,大言不惭:“得亏我脸皮厚,应该不会留疤,要是换个小姑娘,伤在脸上,今天晚上得哭一宿。”他抬眼见楚淮南还握着枪,又笑道:“慕先生也站了好半天了,还背着伤员,你就别指着人家了,特别没必要。”
一直关注着时间的梁硕催促:“慕先生!我们不能再等了,得快点儿!”
森林公园地形极其复杂,天色也已经暗了下来,但拖延得过久,难保那帮咬得很紧的警察就一定追不到他们。
听他这么说,宋辞也不再嬉皮笑脸,敛去笑意的眼睛黑亮而冷湛:“梁总说的对,别再磨磨唧唧了,我可不想好不容易找到的合作方落到条子手里!”
他一把按下梁硕正对自己的枪口,不计前嫌道:“赶紧跟我去车上。”
虽然,这个宋辞亦敌亦友,令人捉摸不透。但事已至此,留给慕鸣盛的选择并不太多。
而慕鸣盛从来不信无缘由的善意,他吃不准这个执意要蹚浑水的宋辞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沈听看出了他的犹豫,清亮的眼神中突然露出一丝狡黠:“这回是你欠了我的人情,以后要是合作,僵尸的利润,我七你三。”
三七分吗?
真是个贪心的年轻人。
就在慕鸣盛略有犹豫之际,一直安静地趴在他背上的李世川突然从昏睡中发出一声痛喘。
慕鸣盛转过头看向他,哪怕被枪指着也都无动于衷的脸上,难得出现了一丝鲜活的焦躁。
为了背上无端躁动起来的伤患,他松口道:“跟他走。”
……
第225章
宋辞没有撒谎, 他的车离这儿确实很近,没走几分钟,一行人就已经看到了那辆7座的游牧侠。
不知道目的地在哪儿的宋辞大方地让出了驾驶权, 他朝慕鸣盛一扬下巴道:“让你的人开车。”自己则爽快地拉开车门,坐进了副驾。
眼下, 为抢夺配方不惜“偷袭”宋辞的司机已不知所踪,保镖又伤到了肩膀。
楚淮南看了一眼从头到尾都亲自背着李世川的慕鸣盛, 猜想他肯定不是个会亲自开车的,于是一扬手把车钥匙丢给了梁硕。
梁硕的驾驶风格和他书卷气的外表截然不同, 十分野蛮迅猛。
越野汽车在被暮色笼罩的山林中高速前行,如同一头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凶猛兽类。
百无聊赖的‘宋辞’一上车就系好了安全带, 此刻正垂眼拨弄着自己因丛林打滚而破损的衣摆。
没有人能从他慵懒的表情中读出他心底的焦躁。
太慢了!原本二十分钟就该到的援兵, 到现在都还没有出现。这同样也是坐在后排楚淮南的心声。
坐镇指挥的孙若海也是急得冒火。警方对先前的爆炸毫无心理准备,现场状况惨烈,死伤二十余人。
驻扎在附近的陆军部队由严启明亲自出面调遣,人倒是集结得很快, 却耐不住主干道突然发生连环车祸,堵得滴水不漏。
孙若海一边指挥武警部队清扫因山体崩塌而形成的堵路障碍,一边焦急地确认部队到达情况。几乎每五分钟看一次表, 可频频抬腕间, 晃眼就过去了四五十分钟陆军却仍迟迟不到。
他很清楚沈听那里的状况——拢共两个人, 还有一个是没有经过系统性训练的楚淮南,靠硬碰硬的正面交锋, 铁定拦不住配有重火力的慕鸣盛一行。
孙若海焦躁地用指节敲击着桌面, 当耳机中传来“我们已接近目标”的陆军部队通知时,这位急脾气的市局领导不由自主地倾身盯住眼前屏幕上代表着沈听所在位置的红点。
在各方协调的最大努力下,姗姗来迟的援兵终于得以进山, 此刻已经离他们不远了!
可身在局中的沈听和楚淮南却并不清楚这点。
梁硕开了导航定位仪,他们所驾驶的车辆离目的地越来越近,沈听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他装傻充愣、插科打诨,尽了最大努力削弱了慕鸣盛方面的可用战斗力并消耗了大量时间。
可如果一会儿到了慕鸣盛为逃亡准备的交通工具跟前,援兵还不到的话,要怎么办呢?
沈听的目光闲散地落在副驾前关着的手套箱上,里面装着他从慕鸣盛防弹汽车上顺来的几枚手雷。
车辆开过一段极不平整的路面,地面上藤蔓交错,鼓起的大树根茎如同一座微拱的小桥。梁硕的车速很快,踩着油门一点儿减速的打算都没有,饶是山地性能不错的越野,也被绊得重重地颠了一记。
慕鸣盛眼疾手快地护住差点从他膝盖上滚下去的李世川。楚淮南也抓住了车顶侧的防颠簸把手,余光瞥见那个自打上车后就没有吭声的保镖,壮硕的大块头靠着后排座位,像团死物般直直地滑下去。
扛着轮转机枪负重步行本来就很消耗体力,加上沈听的那两枪,保镖在失血和疲乏的双重打击下,终于虚脱了过去。
沈听转头看了他一眼,心里正盘算能不能借这事儿做做文章再耗点时间,却明显发觉梁硕已经开始减速了。
汽车左转后驶入一条小道,道路不长但尽头有一小块空地,这里的植被明显没有其他地方茂盛,抬头看还能看到一片星光郎朗的天空。
梁硕踩了一脚刹车,等车挺稳了,一路上都绷着脸的他才终于稍微松了口气,转头朝沈听一咧嘴,露出个较为真诚的笑:“万分感谢,我们到地儿了。”
出于隐蔽性考虑,慕鸣盛的人给他准备的交通工具是两架尺寸小、重量轻的西科斯基S-300CBi,停靠已久的直升机被迷彩色的防水布盖着,不仔细看的话和周围的植被俨然一体。
沈听还没想好要怎么借着保镖昏厥一事继续拖延时间,倒是梁硕先犯起了难,因为S-300CBi直升机只有三个座位。他们最初的计划是由司机和保镖各开一架。
可眼下,司机不知所踪,保镖又双肩受创,虽然直升飞机难不倒慕鸣盛,可梁硕虽然会对旋翼机做简单的维护和维修却既没有飞行驾照,也没有独自驾驶直升机的经验。因此他们现在能操纵的只有一架飞机。
而慕鸣盛为了夺回李世川不惜涉险惊动警方,到了这个关口铁定不可能撇下他不管。但座位只有三个,也就是说,梁硕和保镖必须有一个人被留下来。
得知了情况的沈听,立刻表明了态度:“你们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条子现在肯定已经把森林公园的入口给堵死了!我还正在头疼一会儿跟楚淮南要怎么蒙混出去呢,你可千万别把这哥们留我车上!”
人不能留在宋辞和楚淮南的车上,更不能留在原地等着被捕。梁硕帮慕鸣盛把李世川从车里弄了出来,又弓着身子钻进车里去取保镖脚侧的加特林重机枪。
沈听坐在副驾没动,看他忙出忙进,最后探身到后座把枪上了膛,枪口抵着不省人事的同伴,对准太阳穴就是干脆利落地一枪。
楚淮南和沈听都没想到梁硕会毫无征兆地对自己人这样的手,保镖的血混着脑浆喷在了后排的玻璃车窗上,有几滴甚至洒在了楚淮南的镜片上。
梁硕小声地对他说了句:“抱歉。”
似乎在他看来,这倒比杀人更严重些。而站在车外的慕鸣盛默许了这一切,皱着眉说:“你弄脏了别人的车垫。”
梁硕再次歉意地朝沈听笑了笑:“要辛苦宋总帮忙善后了。”
比起喷了一身血点的楚淮南,开枪杀人的梁硕身上滴血未沾。在开枪的同时,他熟练地一偏头,精准地躲开了那些从致命伤中喷溅出来的鲜血。
累赘必须被处理好,但他不想弄脏自己的衣服,毕竟一会儿还要和慕鸣盛待在同一个密闭空间。
而除了李世川,慕鸣盛讨厌所有人的血。
沈听眼睁睁地看着保镖被梁硕拖下车,像垃圾般地扔到了灌木丛中。他被这毫无人性的一枪气得重重咬了记牙,脸上仍维持着散漫的平静。
港片里的流氓黑社会尚且讲兄弟义气,可梁硕之流表面是谦谦君子,实际上却连受伤的同伴都不放过!
趁着众人注意力被转移之际,沈听飞快地在手套箱里摸了几个手雷藏进兜里,像是才反应过来般地啐道:“妈的,开枪也不预先说一声,吓老子一跳!”说着又转过头对楚淮南道:“淮南,我吓得头疼,一会儿你开车,坐到驾驶座来。”
楚淮南不知道他究竟想干什么,但沈听因入戏而故意放软的口吻像是在撒娇,让他沉重的心情好转了一些,他配合地下车绕到了驾驶座。等他坐进了驾驶室,副驾驶上的沈听却开门下了车。
凭借极好的夜间视力他默默评估了一番车与停机处之间的距离——大约三十米。
三十米是扔手雷的及格分数。但沈听看了眼坐在车里的楚淮南,最终又向前走了数步,离车更远了些。
慕鸣盛的人考虑得很周全,为了飞机在丛林里不起眼,防水布下的两架直升机不仅机身被涂成了军绿色,连细长的尾翼都做了对应的伪装。
借着车灯的光,沈听飞快打量着眼前的两架直升机。
“机型选得不错。”他笑眯眯地说。
借着夜色的掩饰,谁也没有看到他迅速拔掉了手雷的引信,掷手雷的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