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所以你要保护我。可别让我死在别人手里。”
室外的风很大,端是副“乌云压城城欲催”的山雨欲来。
沈听和楚淮南循着血迹追到了一大片树林里。
这个地方离入山口只有几百米,平时人迹罕至,别说是监控设备了,就连有没有通电也得打个问号。
两人刚进林子没多久,一阵瓢泼大雨便兜头浇了下来。天上像装了个年久失修的淋浴喷头,豆大的雨珠劈头盖脸地一顿浇,把人淋了个彻彻底底的透心凉。
沈听侧过头看了一眼楚淮南,这个资本家大概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浑身都湿透了。
白色衬衣是挺阔的面料,平时最修饰身形,但毕竟只是层布,淋了雨便塌下来,又软又湿地裹在身上。
沈听这才发现,看上去修长秀致的楚淮南,其实有一截豹子般优雅却健韧的腰。他虽然长着一张斯文的脸,却有着一具爆发力极强的身体。
藏在剪裁得当的西裤底下的小腿,被布料紧贴着,跟所有擅长追踪的野生动物的腿一样,修长而覆满紧致的肌肉。腰腹部不容小觑的力量,也在被雨淋得半透明的衬衣下,隐约地显露出来。
沈听略略皱起了眉,这人看似文弱儒雅,实际上却是个一脚回旋踢,能踹死个彪形大汉的深藏不露型。
“你的体育成绩大概不错?”
针对这个问题,楚淮南毫不谦虚地点了点头,笑着答:“是啊,尤其擅长跑步。”资本家意有所指:“我要追的人,还没有追不到的。”多情的桃花眼微微上扬,挂着雨珠的眉眼间,有股说不出的异色风情。
沈听觉得自己仿佛被那眼尾细致的弧度,调情般地夹了一下,心里砰砰地一阵乱跳。
胸腔里泛着热气的急速心跳,和以往预知到危险时的感觉又不太一样。
间歇性的心跳过速?沈听迟钝地转过脸,默默决定等回了江沪,还是要找个正规医院再做一遍检查。
那场爆炸搞不好真给他留了什么后遗症,要不然怎么光看着楚淮南的脸,就会觉得喘不过气来呢?
一下雨,追踪工作的难度便提高了许多。有楚淮南在,沈听也不能太过明显地去观察研究泥地中脚印的新鲜程度,来判断对方的逃离路径。
两个人在林子里颇有些盲目地兜兜转转了二十分钟,最终沈听“误打误撞”地找对了方向,在一片相对空旷的平地找到了那个不由分说,便冲他们开枪的男人。
男人半卧着靠在一个小土包的后面,从沈听他们的这个角度看,只能依稀看到他露出的小半个后脑勺,不仔细观察的话很难发现他。
男人手臂上那道深可见骨的新鲜伤口,被雨冲得发白,身旁的小土洼里,汇集着一汪殷红的血水。
“他死了。”
在探过对方的呼吸与脉搏后,沈听又沉着脸翻开了对方的眼睑,最终冷冷地得出了结论。
呼吸、脉搏都停止了,而瞳孔也已经扩散。由于死亡时间尚短,尸体虽然还没有僵硬,但体温却已和冰冷雨水的温度差不了多少了。
这个男人的左胸口上,扎着那把他先前用来划断皮带的匕首。
一条几十分钟前,还“过于鲜活”的生命,就这么葬送在他们的面前。
沈听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后,同样神情复杂的楚淮南,最终磨着后槽牙,面色难看地报了警。
第99章
“死者名叫吴岭, 今年三十五岁,东贵市人。十几年前就来了江沪市打工。后来因为间歇性精神病并伴有暴力倾向,被邻居举报后,强制送到了精神病医院治疗, 三年前才出的院。因为有精神病病史, 所以一直找不到稳定工作,后来经人介绍,在一家垃圾处理站做中转搬运工。哦, 对了, 他几乎每隔一两个月都会回‘康仁’做一次随诊。”
电话那头陈聪的语速很快, 几乎没什么停顿地向沈听复述着雁城公安有关当日持枪男子的调查报告。
“自从发病后,吴岭在精神病院里住了好多年,出院后很难融入正常社会。换句话说,这个人平时挺孤僻的, 没什么朋友。但据和他一起工作的同事说, 他还挺大方的, 和同事们为数不多的几次聚餐, 都是他主动付的钱。现有的线索太少, 枪支的来源也还没能查到。但吴岭的母亲还健在,平时也经常会收到他寄回去的钱和东西,因此雁城那边已经在着手调查他老家的情况了。”
说完基本情况, 陈聪刚想就吴岭行凶的事情, 再补充两句, 文迪突然从门外冲了进来, “陈队!我刚接到蒋志的通知!他说,赵业泰有动作!疑似是去同江麦云碰了面!”
平日里,赵业泰在坤泰善爱里负责的,是日常管理运营,工作虽然说不上忙碌却也并不清闲。
某种程度上,他是架接在客户与病人之间的桥梁,在一场场生死局里充当中介的角色,为各方的各取所需提供便利。
赵业泰一直很喜欢自己的工作,无论是从物质角度还是在精神层面。
但这几天,他却显然有些心不在焉。
明明手机就握在手里,但任凭来电的铃声响了老半天,赵业泰却也只是一脸心事重重地坐着,一动不动。
直到电话被自动挂断,而后又重新响了起来,他才魂不守舍地接了起来。
助理整理了近期新入院的患病老人资料,说是已经发在他的邮箱了。
赵业泰敷衍了几句,而后打开邮箱,在手机上草草地看了一遍邮件。
读完邮件后,他却仍没有从邮箱里退出来,手指在屏幕上迟疑地来回滑动着。
最终赵业泰一咬牙,还是按进了『已删除』的那一栏。
几天前的凌晨,也就是在江麦云潜逃的前夕。
江麦云用黑卡联络了他。
电话里,一向冷静的江麦云慌慌张张地说,他确定警方已经锁定了自己,也绝对不愿意坐以待毙,因此打算“走为上策”。
赵业泰不知道江麦云怎么就认定他自己,已经在警方那暴露了。但他认为江麦云此刻逃走,是自乱阵脚,反而容易引起警察的怀疑,实在不妥,因此,便苦口婆心地劝了对方半天。
但江麦云铁了心,怎么劝都不听,坚决要连夜搬离,尽快找个地方躲起来。
考虑到黄苒还在江沪,交易尚未完成,他也没拿到钱,因此,江麦云暂时还不能“远走高飞”。
这个黄苒是他的金母鸡,就是要逃,也得等出手后拿到钱再走。
赵业泰好说歹说,却仍劝不住已是惊弓之鸟的江麦云。
但眼下能提供给江麦云藏身的地方,也并没有太多。
经过深思熟虑后,赵业泰决定采纳江麦云的建议,让江氏夫妇暂时和黄苒住在一起。
这几天,黄苒一直被藏在赵业泰用情人的名义买的一套位于江沪远郊的度假别墅里。
别墅独栋的设计,加上所在小区地处偏僻,又人烟稀少,因此是个非常好的藏身之所。
无论如何也要和黄苒呆一起!这个提议,完全出自江麦云的私心。在出逃前他反复思忖了很久。
如果那个Whisper所言属实,警方确实已经锁定了他就是嫌疑人,那他这招“人间蒸发”便是打了警方一个猝手不及,只要藏得够好,能不被警察找到,那等有关黄苒的交易完成后,他就可以拿着钱,想办法离开江沪,去到其他偏僻的小城镇甚至海外生活。
而如果Whisper确实会出更高的价格,江麦云也有信心可以说服赵业泰,令价高者得。
就算赵业泰不同意临时换买家,只要黄苒在他的控制下,那他也随时都仍有变通的退路。
退一万步讲,假使Whisper说的那些,都不是真的。
江麦云认为自己也没什么损失。
警方没对他起疑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如果真是虚惊一场,那他便只当这次是秉承着小心驶得万年船的原则,暂时出来避避风头了。
而对于赵业泰来说,尽管他在接到江麦云的电话时,并不知道有Whisper这一号人物。
但他不傻,对江麦云想要盯着黄苒的理由心知肚明,他这个左手不相信右手的高中同学,无非就是担心自己会撇下他吃独食。
赵业泰有点儿烦江麦云总喜欢“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仔细想想,如果他真的能撇下江麦云,自己独享这一份,他也一定做不成这个君子。这么一想,倒也对江麦云的防备释然了。
然而,就在江麦云夫妇搬离江宅后不久,一直觉得江麦云杞人忧天的赵业泰,突然收到了一封出乎意料的邮件。
眼下,那一封邮件正静静地躺在『已删除』的文件夹中。
赵业泰看到这封邮件的第一眼时,便觉得非常奇怪。
因为这封邮件地址栏里的发件人邮箱,竟然是他自己的!他怎么会莫名其妙给自己发了这么封邮件呢?
是不是系统错误搞错了?
赵业泰满腹疑问地点进去一看,只见在正文里放了好几张截图。图片内容是几天前,一个叫做Whisper的人,通过email和江麦云之间的全部对话。
其中不仅提到江麦云已经被警方盯上了,还有几张暗网中买家重金求购黄苒的网页截图。
在正文的最后,写有一行小字,口吻郑重而礼貌:『赵业泰先生,你好。出于好心,我必须很遗憾地通知你,警方不仅盯上了他,也开始怀疑你。建议你在警方有所行动前,尽快把黄苒脱手,祝你好运。』
受到了巨大惊吓的赵业泰,在屏幕前愣了有四五分钟,最后他用不住发着抖的手指,点了好几次才把那封邮件给删了。
删完邮件,赵业泰在办公室里,魂不守舍地坐了一上午。最终还是又把那封邮件重新恢复回来,又反复看了好几遍。
手边那壶已经凉了很久的铁观音,浓到苦涩。赵业泰心一横,拿起壶,嘴对嘴地把茶水全部都喝光了,而后拨通了手机中一个被标注为『收货人』的电话。
这个人也就是在暗网留下信息,想要购买黄苒的买家。
赵业泰和他聊过好几次。
手机那头的声音明显用变声器处理过,男女难辨。
但赵业泰感觉对方应该是个男人,因为他口吻强硬,提出的要求总不容商榷,像个非常难讲话的莽汉。
巧的是,这个人要求的交易地点也在江沪市。
赵业泰大喜过望,在“搞定”黄苒后,立刻在本地熟门熟路地找到了“安置点”。
被邮件内容吓得魂不附体的赵业泰,联系了这位买家,并提出希望尽快完成交易。对方犹豫了一会儿,最终两人商定在三天后交易。
取货地点由买家指定。买家会在“验货”的前一天,将款项全额交给平台,由那个叫做十三门徒的黑暗网站作为中间人,帮助买卖双方顺利完成交易。
而后,对江麦云隐瞒了Whisper的存在,感到非常不满的赵业泰,从坤泰善爱直接杀去了郊区。
他打算好好和瞒着自己,准备把黄苒卖给Whisper的江麦云算算账!
而已经连续盯了他几十个小时的蒋志,紧跟在他身后,从市中心一路开向了通往远郊的高速。
另一头,被陈聪匆匆忙忙地挂断电话的沈听,仰面躺在床上,迅速地在脑中把江麦云涉嫌参与的那两起案件进展捋了一遍。
从雁城回来之后,爆炸造成的胸膜撕裂,加上之后运动量巨大的一场格斗,让沈听在晚上洗澡时,一度疼得抬不起手。
而“不小心”误闯了他浴室的楚淮南,则在发现他的动作不太灵敏之后,对他的伤表现出了超乎常人的谨慎。
这个擅作主张的资本家不仅替他回绝了来自徐凯等人的全部聚会邀请,还给他单独安排了一名“健康管理师”和一名全科医生。
楚淮南白天不在家,这两名穿着白大褂的资本家爪牙,便像门神一般地守在他的房门口。
在沈听随口说了一句:“什么健康管理师啊,我的健康我自己会管理。”之后,感觉不被信任的健康管理师,笑眯眯地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掏出了一大堆证件。——从心理咨询师证书到营养师执照,无一不齐。
“心理咨询师?他怎么不干脆给我找个算命的?”
这名健康管理师是位三十几岁的女士,闻言,她轻声细语地答:“楚先生说,您在前不久,接二连三地遇到了一系列突发的意外。考虑到您近期需要卧床休息,不能去见之前您定期会见的那名心理医生,因此才让我来帮助照顾您的生活。如果有需要的话,我也可以在心理层面上,帮助您解决困扰。”
“我现在最大的困扰就是不能出门,你能让我出门吗?”
沈听的话音刚落,一旁提着个小型医疗设备箱的外科医生,立刻遗憾地摇了摇头:“抱歉,根据我的谨慎评估,您现在不太适合出门。”外科医生推了推鼻梁上的眼睛,接着说:“当然事无绝对。楚先生叮嘱过,如果您执意要出门的话,那可以在我们的陪同下进行。”
“你的意思是,我出个门还要带着你俩?”